第47章 陰人開路,活人回避
第47章 陰人開路,活人回避
他到現如今都不知道江爺爺到底是怎麽死的,突然之間人就死了。
最後只剩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病床上,什麽話也沒有留下。
江樓棄止步不前,有些近乎無神,眸中忽而湧起一陣悲怆之色,腦子也像斷了發條的鐘,不能轉動。
“在想什麽?”
謝九塵驀然出聲,原本平靜的臉龐上掠過一抹微乎其微的凝重,令人不明所以又瞬息不見。
“沒啥,觸景生情了哈哈哈……”
江樓棄若無其事地摸着後頸,嘴角僵硬地扯出來一個笑,卻透着莫名的心酸。
病床上,一位面色蒼白的老女人正雙眼緊閉、精神萎靡地躺在病床上。
她的身上插滿了各種大小的管子,有輸氧的,有心肺監測儀的管線,還有搶救用的輸液管,只能依靠這些來維持生命。
可是老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看得見監測儀的心型符號在上下跳動。
“媽……我來晚了。”
周嘉翊拖着顫抖沉重的雙腿走到床前,半跪在地上。
他輕輕撫摸着那只骨瘦如柴的手,雙目黯淡,望着那一頭青絲變白發,聲音暗啞:“好多年沒見,您都這麽老了嗎……”
那句話的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聽着讓人揪心的疼。
原來再相見,有人已是垂暮之年,空餘一副被歲月侵蝕的容顏;可有人卻還是停留在當年模樣,唯獨曾經美好的東西一去不複返卻讓人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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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樓棄用手肘碰了一下旁邊的人,目光裏溢滿心疼和遏抑的怒火。
“哎,我跟你說啊,地府冥主簡直太狠了,好好的一個小孩居然給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人骨肉分離幾十年。”
謝九塵脊背稍稍繃緊,極為窘迫地将眼睛瞥到別處,“是嘛?那确實有些過分了。”
“是吧是吧?要不然怎麽叫冥界的主人呢?那裏審判的鬼神都是無情的。”
江樓棄渾然沒發覺他的異樣,不依不撓地接着控訴:“雖說我是迫不得已替冥主辦事,但是!我一點也不想跟他有什麽牽扯,我怕小命不保。”
“嗯,那你得離他越遠越好。”
不知為何,謝九塵感覺心頭不明所以地一震,像是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一下似的。
他面無笑意,低垂的眼眸流淌出失落。
這句話聽起來平淡無奇,連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但江樓棄聽着,卻總有一種晦澀不明的意味。
“孩子……”
一道蒼老、虛弱的聲音從床邊響起。
周嘉翊猛地睜開紅腫的眼睛看去,又驚又喜,躺着的周媽竟然奇跡般蘇醒了過來。
“我去叫醫生!”
他剛要起身卻被後面那只枯手緊緊抓住,那力度是顫抖的、害怕的。
病人的黑眼珠往下移動了一下,嘴巴略略動了動,喉嚨裏發出一個咳嗽似的聲音。
她好像想說話,卻又吐不出一個字來。
“媽……你要說什麽?我在,我聽着!”
周嘉翊急忙俯下身子,側耳貼在旁邊聆聽那微弱不已的話語。
床上的人劇烈地喘息着,氧氣罩上全都布滿了水蒸氣,“沒用了……別走……”
“好……我不走,我不走。”
周嘉翊聳了聳鼻子,晶瑩的淚水濕潤了眼眶,硬是沒有留下來。
他倔強地把頭向側面一低,嘴巴一努,眼睛緊盯着雪白的被褥。
“咚咚咚……”
心髒又跳動了一次。
可卻沒有上次那樣有力了,心電圖上的波動也開始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嘀——”
它突然停止了跳動。
床邊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媽!”
一聲撕肝裂膽的呼喊久久回蕩在空曠冰冷的房間裏。
周嘉翊跪倒在床前,将頭埋進那只冰涼、沒有了動靜的手上。
那一刻,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流了下來,灌滿了平時充滿笑意的大眼睛。
淚痕爬滿了他的整個臉頰,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尖厲而嘶啞的哭聲是那麽苦澀,仿佛在黃連水裏泡過似的。
不遠處的江樓棄看着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第一次發現這個表面大大咧咧、樂觀開朗的少年,真正哭起來是那般痛徹心扉。
忽地,一個透明飄渺的靈魂從屍體上脫離了出來,悠悠飄蕩在半空中。
“小周,看,你媽媽……在喊你了。”江樓棄搖了下他的肩膀,唇角淡淡揚起。
聽到這話,周嘉翊難以置信地擡起頭,嘴唇痛苦得顫動着,纖密的睫毛底下,重又流出眼淚來,停留在面頰旁,閃閃發光。
他還沒來得及伸出雙手去擁抱那個飄過來的魂魄,一條憑空出現的拘魂鎖套上周媽的脖子,将她往後面拽去。
“媽!你要去哪?”
周嘉翊拼命拉住那只若隐若現的手臂,焦急萬分。
“是黑白無常。”江樓棄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雙眸中的疑慮顯而易見。
空蕩蕩的病房眨眼間被一團濃郁的黑霧包裹,只見兩個鬼差的身影在其間現形。
黑無常哭喪着臉,看起來十分悲苦;那白無常吐着長舌,則現出十分詭異的笑容。
陰差拘魂,無人敢攔。
周媽殷切地懇求:“求求你們了,讓我最後再跟我兒子說幾句話好不好?”
無常鬼并沒有應允她的哀求,或者說耳朵選擇性失聰,那口中徑直念叨着一句話:“陰人開路,活人回避。”
江樓棄一把抓住那條陰冷無比的拘魂鎖,任由那寒氣侵襲入骨,臉上依然洋溢着客套的微笑。
“哎,兩位鬼差大哥,你們就通融一下呗,又不會耽誤你們下班的時間,就讓他們母子倆說會話道個別?”
白無常此時笑得比哭還難看,出聲提醒:“江所長,拘魂鎖乃是九陰玄鐵而鑄,生人碰不得,還請您勿要阻礙我們。”
身後一直站着的謝九塵眼眸藍光微閃,他的俊臉無溫,神色冷冽,微微睨了鬼差一眼,周身氤氲着濃濃的危險氣息。
正要全身而退的無常鬼不偏不倚撞進這個威懾力十足的眼神裏,手裏的拘魂鎖驟然縮回,心領神會地躬身退了一步。
黑無常滾動着眼珠子,不敢看向謝九塵,同那母子兩人說道:“如此我們就破例一次吧,還請二位珍惜最後的良機,莫要錯過回地府的時辰。”
“那就多謝鬼差大哥海涵了。”江樓棄收斂了笑意,躲藏起那只被凍傷的手掌。
謝九塵走過來,兩道眉毛擰在一起,臉色像黃昏一樣陰沉。
“我看見了,不用藏了,回去記得用幾張天火符将掌心裏的寒氣逼出來便好。”
聞悉,江樓棄不免愣了一下,那人為什麽會知道用天火符能祛除九陰寒氣?
如果說這單純就是個意外的話,那麽鬼差突然反常又該怎麽解釋?
地府的人一向都是恪守成規,拘泥固執,絕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松口同意。
難道會是跟謝九塵有關嗎……
他自然沒有将這些疑問溢于言表,沖對方笑了笑,“哇哦,我們家九塵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了?夫君我甚感欣慰啊!”
男人的聲音寡淡,帶着一點點鼻音,顯得松松懶懶的,一副容易挨揍的模樣。
謝九塵這次卻出乎意料沒有反駁他,眼裏竟然流露出那種淡淡的柔情,唇邊亦是揚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好吧,我徹底淪陷了。”江樓棄癡癡地盯着他看,一絲驚喜和雀躍悄悄爬上心頭,像浸入湖面的浮标輕輕躍動了一下。
另一邊的周嘉翊牢牢握緊了周媽的手,唯恐她下一秒會被帶走,“媽……你為什麽記起我了?我明明……抹掉了記憶。”
“因為有好長一段時間的夢境裏,我總是會夢見一個孩子,特別是病魔纏身的時候,那個孩子的樣貌就開始越來越清晰……當我剛才最後看見你的時候,我都記起來了,那個孩子就是你,我的兒子,周嘉翊。”
周媽眼含淚水,面龐卻是慈祥的,目光透出關切,“傻孩子,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周嘉翊不敢看向她,那種日日夜夜積壓的愧疚更加沉重,“我……我犯了錯事,不想讓你跟爸爸難過,對不起。”
“可是這麽做我們會更難過,含辛茹苦養了那麽大的一個兒子說沒就沒了,這會讓我們覺得我們這個父母當的一塌糊塗。”
“媽……”
周嘉翊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艱難地開口:“你知道嗎?你的兒子……親生兒子,他早就死了,我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周媽卻沒有因此感到特別大的震驚,而是輕輕撫上他的臉龐,“其實我跟你爸爸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們親生兒子了。”
“你們……早就知道了?!”
周嘉翊不願相信地搖着頭,語氣卻有種自欺欺人的意圖,“不可能,我明明掩飾的那麽滴水不漏了……”
“小翊他從來都不會主動牽我的手,他也不會對我有好脾氣,這些他從來都沒有做過,我自己的兒子,我自然了解他。”
此話一出,周嘉翊卑陬失色地垂下頭。
“不過孩子,我要謝謝你。”
周媽臉上不見絲毫怨恨,也不責怪對方私自占了自己兒子的身體。
“謝謝你當我們家那麽久的乖孩子,讓我跟你爸爸都覺得很幸福,那段時間真的很溫暖很溫暖。”
“只是有點可惜,我們沒能夠繼續做家人。”周嘉翊又猛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惆悵,一股苦澀的味道翻上心尖,就像吞了一口難咽的中藥。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永遠都是你母親,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周嘉翊定定地望着那個半空中的魂魄,悲喜交加,“真的可以嗎?”
“真的。”
周媽點了點頭,随後放開牽住他的雙手,“不過現在我該走了,小翊他……一個人在黑漆漆的黃泉路上應該很害怕吧,下輩子我再做你媽媽好不好?”
“好……我們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