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個夏日」
第14章 「第十四個夏日」
層層排列黑棕色木頭書架，觸目可見或深或淺的劃痕，足以見證歷經的老舊歲月，可也整潔幹淨，抹去灰塵的木板發亮，上面交替擺着新舊書籍。
兩大排書架連接着過道，在這架與架之間的狹小空間，光線斜斜透進來，淺色光照呈現顆粒狀飄在半空，看上去霧蒙蒙的。
那縷發絲輕蹭手臂，黑與白相觸、勾連、若離，像是黑白老電影中的慢鏡頭。
也像是無聲缱绻的挽留。
垂眼間，時昨瞥到女孩白皙的臉頰和耳尖，自尾端泛起了點淡紅色，像是黃昏時晚霞悄無聲息漫了過來，一點點蠶食本色，将天際染成它的顏色。
而女孩被困在身前，遲遲沒有動作。
後背抵着胸膛，兩腔心髒只隔薄薄的一層軀體，頻率不同的兩道心跳聲，不經意間，近距離相撞，像是架子鼓加入貝斯二重奏，卻又在靈魂碰撞中，漸漸融成同頻，近在咫尺的兩顆心髒，卻仿若遙相呼應，像是連綿着山巒的脈搏，盛大而延續。
所觸的地方也逐漸發燙，不知道是沾染上了暑氣，還是被心跳聲鬧的。
幾本冊子被輕而易舉地放到了高層書架上。
書底跟架面相碰，發出幹脆利落的一聲。
樂英只得仰着頭，沒動分毫的脖頸，變得有些發僵。
所視之處，隐隐的淺色光霧落在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稍稍用力，能清晰地看清掌背上的清晰青筋。
背後觸及的發燙溫度，自那一塊地方，将熱度漫延到全身。
樂英有些不知所措。
腦袋發懵間，鼻尖略過淡淡的薄荷氣味，樂英知道這是時昨身上的氣味，她應該很熟悉，不然不會瞬間就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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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本該清新、涼絲絲的薄荷香氣，卻在卷入鼻腔，滾了呼吸一圈後，就莫名變得滾燙起來。
像是融入那強勢宣示自己存在感的溫度裏。
失去了本有的自己。
牆邊的挂鐘發出秒針轉動的聲音，嘈雜喧鬧的人聲就在幾排書架之外，這狹小的空間，不足以遮擋外頭的聲音。
可樂英卻仿若感官失靈，感知不到時間的正常流逝，只覺得身處一條緩慢的河流裏，分秒都變得很慢很慢。
“去那邊看看！”
突然一道年輕女人的喊聲，像是驚雷炸在了耳邊。
樂英瞬間回神過來，随着腳步聲漸近，心髒也提到了嗓子眼，腦海裏只剩下一個想法，想趕緊脫離自時昨胸膛傳遞而來的溫度。
“小、昨，那個……”
心裏想好的念頭，沒想到張開口時，卻是細若蚊吟的聲音，語義不詳的話語，甚至還帶了點磕巴。
要不要繼續開一次口，樂英在腦海裏想……
可時昨卻像是明白她的窘迫似地，稍稍後退了點距離。
那片緊貼的溫度，終于得到了喘息的空隙。
也就是趁這個時候，樂英貓着腰，從書架和時昨之間鑽了出去。
逃離了這處心慌的地方。
直沖到另一邊書架，樂英面朝着書架。
對讓別人看到她跟時昨，這樣挨到一起，不知道為什麽，她下意識就覺得不妙，對此，她有種莫名的心虛。
說笑聲從身邊飄過，她們并沒有來這邊。
樂英這才長長地緩了口氣。
時昨仍站在原地。
一開始，他看到女孩踮腳，拿着幾本冊子，伸長手臂，想要放上高層的書架。
背影搖搖晃晃的，看起來很費力，可女孩卻很執拗，不停踮腳，往上撐跳着，發出一陣陣磕碰的聲音。
白T透起小巧的肩胛骨，她的衣擺随着動作卷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側腰，在斜斜的一道陽光下，散發瑩潤的光澤。
于是時昨不動聲色地走近，擋住了那道日光。
時昨從背後靠近，接過樂英手裏的冊子。
樂英是很典型的那類江南女孩長相，眼睛透亮清澈，看人時眼裏像是含着春水，生了副小骨架，纖細卻不孱弱，是很勻稱的身材，臉頰還有些嬰兒肥，是很容易惹人親近的面容。
時昨發育晚，抽條也比旁人來得更猛烈些，從初一暑假結束後，他就是班上最高的男生了，他生得高，要比樂英大了整整一圈。
這樣貼近，就像是從身後把女孩圈在了懷裏。
樂英只是仰着頭，不說話，也不動，只是乖乖地窩在他的懷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頰和耳尖突然紅透了，像是快要熟透了的小番茄。
被聲音驚動後，樂英肩膀微微動了一下，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時昨看不到樂英的神情，卻能從微微顫動的身體，無措反常的細弱聲音裏，知道她已經處在羞赧的臨界點，随時面臨大腦徹底宕機的危險。
而他只是稍稍退了半步，女孩就像只受驚的兔子，竄了出去。
時昨看到樂英面朝牆站着，距離很近很近，整個人像是要擠進牆跟牆融為一體，臉頰和耳尖的紅褪了那麽一點，可還是很紅。
只過了一小會，樂英把書架上的一本冊子，抽出來又塞回來，來回弄了兩次。
動作間，樂英緩緩轉頭，睜着一雙透亮的眼睛，帶了些試探，小心翼翼地看了過來。
對上目光，時昨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确有點壞心眼，最初他的确只是想幫女孩放冊子，可當看到女孩泛紅的耳尖，他又不受控制地改變了想法，刻意放慢了動作。
這樣稍微地欺負一下，女孩的反應也是真的很可愛。
跟書架親密接觸了會，樂英終于做好了心理建設，悄悄朝着時昨的方向看去。
沒想到一偷看，就被抓包了。
淺淺光霧下，淺褐色瞳孔散發一圈漂亮的光暈，時昨笑容乖巧，是一如往常的神情。
樂英頓時安心了不少，小昨……沒有覺得自己奇怪就好。
“這邊冊子高，就我來吧，那邊高處書架上的書，我都補完了。”
聽到這話，樂英才發現眼前的書架，高一點的書架上，都整齊地擺好了冊子，只留下她能輕而易舉摸到的低矮書架。
這樣被有心地放在心上，樂英忍不住揚起唇角，笑容漾開，心想小昨真的很細心，也很會照顧人。
“小昨，謝謝你。”
回應的是帶着很輕笑意的一聲“嗯。”
時昨聲音也聽不出任何的異常任何的改變，樂英留意觀察着，這樣如常的表現，無疑是給她打了一劑名為安心的強心劑。
剛剛那種心慌的心悸感，轉而被讓人心安的亮色心情填充，變為滿滿當當的欣喜。
忙碌了一下午，到了六點鐘，書店的人才漸漸走空，樂英知道這是小吃街開業的點了，旅客們應該是趕去吃美食。
外頭仍然豔陽高照，絲毫看不出已近傍晚時分，樂英和時昨被爺爺打發去休息。
樂英從冰櫃拿了兩瓶冰汽水，帶着時昨來到窗邊，這裏是一整面牆的木窗，只開了一半，相對着一排高腳凳。
在這裏，是平日裏看晚霞最佳視角，而從每年十一月開始，則能看到遠處被染紅的楓葉林，若是恰好下了場雨，就能欣賞到紅楓落雨的美景。
噗呲一聲。
被擰開蓋的冰汽水冒出白汽，清涼甜香的氣味湧入鼻腔。
樂英喝了口，涼絲絲的甜味漫過了口腔。
整個人都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去爬山嗎？”
一道洪亮的聲音闖入。
樂英朝着聲音看去，只見半掩的木窗被推開，濃眉大眼的男孩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路淵朝着樂英挑了下眉：“小英去不去？就去那邊的雨楓山，我爸說最近很适合看日出。”
樂英下意識朝着遠處的雨楓山看去，連綿山巒被霧缭繞着，像是仙人之境。
路淵頓時看出來有戲，也是，哪一個雨楓巷的孩子，能經受住雨楓山日出的誘惑呢。
剛想繼續開口，卻在看清樂英身後的那人時，皺了皺眉頭。
一臉“怎麽哪都有你”。
在樂英身後，時昨握住一瓶冰汽水，瓶身上滿滿的水霧，凝成水流，自他的指腹順着指尖滴落。
他朝着路淵淡淡地瞥去。
路淵只覺得這人裝都不裝了，仗着樂英看不見，連個僞裝虛假的笑容都沒有。
越想越氣，路淵只想當場拆穿他這副僞善的真實面孔，一上頭，話就不過腦子，指着樂英身後，就緊張兮兮地喊道：“樂英，你身後有UFO！”
“……”樂英當然不會被這種幾歲小孩子的把戲糊弄，她小學就不吃這套了。
而且路淵這種浮誇的演技，真的很拙劣，一眼就能看出來。
樂英才不會轉頭，她擔心趁她一轉頭，路淵就會揪她頭發，雖然她現在是短發。
她始終對小時候被小霸王拽辮子的事情耿耿于懷。
噗——
是一聲低笑。
路淵瞪了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時昨，這個人就算剛剛笑了下，臉上還是那種淡淡的神情。
這怎麽看都是在嘲笑他……而且還是被情敵這樣挑釁。
轉眼對上樂英看傻子的目光，路淵心道不好，沒想到他只是抖個包袱，就砸到了自己腳上。
明明每次對大黃效果就很好，氣氛頓時尴尬了起來。
不過路淵這人，皮糙肉厚，向來都是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很沒有心理負擔地說：“最近的日出真的特別漂亮，錯過了就很難有下次了。”
樂英明顯是被說動了，回頭就朝着時昨問：“小昨，去不去？”
看着樂英這跟條件反射般的動作，路淵實在不理解，這個時昨都這麽大了，也不是什麽小寶寶，樂英怎麽就跟……他媽一樣，事事都要帶在身邊。
對上女孩期待的目光，時昨彎了彎眼睛，點了下腦袋。
樂英頓時發出“yes”的驚呼聲。
視線不經意掠過女孩身後，是臉快要黑成煤炭的路淵。
又輕笑道：“當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