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個夏日」
第13章 「第十三個夏日」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時昨朝着樂英看去。
客廳外的窗紗被整齊束起，午後陽光直直穿過玻璃，女孩睜着一雙透亮的眼睛，臉頰微微泛紅，淺淺光霧下能看清細小的絨毛，唇色紅潤，看不出任何不健康的跡象。
時昨走了過去，樂英抱着大袋薯片，往沙發邊挪了挪，讓出坐下的位置。
剛坐下，時昨便開口問：“是哪裏不舒服嗎？”
樂英很重地點了下頭，可就在下一刻，她又輕皺了一下秀氣的眉毛，有點苦惱地說：“小昨，其實我也說不清，也不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可的确我的身體，最近的确存在異樣情況，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我懷疑……這是不是身體在給我報警啊。”
時昨很有耐心地聽完這一大段話：“那你覺得身體有哪些異常狀況？”
樂英像個老實回答醫生問題的患者：“就是我最近吧，很奇怪，心髒總會不聽使喚，莫名其妙就會跳得很快。”
“我懷疑我是不是心悸，或者心律失常了，小昨，你說我要不要去醫院測個心電圖啊？”
在樂英說到心髒不聽使喚時，時昨搭在沙發沿的手指微微一動，大概已經猜到樂英接下來想說的話了。
眼前女孩的眼裏寫滿了擔憂和茫然，可定定看向他的目光，卻充斥着滿滿信任，時昨彎了彎眼睛，擺出他一貫乖巧漂亮的笑容。
這放在樂英眼裏，陽光下的時昨，濃長眼睫被染上一圈淺金色的光暈……真的很天使。
還在看呆間，就聽時昨語調如常地問了句：“樂英，你還記得心跳變快的症狀，大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聽到這樣一句問話，樂英仔細回想了下：“好像……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時昨順着這話說下去：“大概是從我來開始？”
尾音帶了點疑問，同時，他稍稍歪了點腦袋，眼裏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詢問意味，于是那道長菱形的陽光，就這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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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人都像是籠罩進暖色裏。
一瞬間，樂英滿眼都是這股惹眼的光亮，像是被迷惑般喃喃：“好像是。”
認真回想了一下，這個症狀，的确是從時昨來的那天開始的。
時昨循循善誘：“那上次我們去鬼屋，你有沒有出現這種症狀？”
“也有。”樂英頓時微微睜大了眼睛，忍不住想到，那天心跳的聲音真的很大，在耳畔不斷回響，像是安了3D立體環繞音響一樣，震得她耳朵都發顫。
沒想到時昨一問就說中了，樂英很是震驚地問：“小昨，你怎麽知道的？”
時昨笑了笑：“你忘了，那天在衣櫃裏，我們挨得很近，聽到了你的心跳聲，好像……真的有點快。”
樂英一聽這話就想通了，難怪啊，是啊，那天他們離得那麽近，時昨能聽到她的心跳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過時昨都能聽得這麽清楚，那她的心跳聲，就不是她的錯覺，絕對是很大很大了。
想到這，樂英擡眼看了眼時昨，又低頭看了眼懷裏的薯片，再擡頭時，目光變得幽幽的：“所以我懷疑是薯片惹的禍。”
剛說了一句，樂英又立馬改口：“不對，薯片它不具有主觀意識，也不會有錯……錯的是我……”
沒辦法，她對心愛的薯片總是溺愛的，薯片能有什麽錯，薯片當然什麽錯都沒有了。
話題一轉直下，時昨也不清楚怎麽就扯到了薯片，一句“那這種症狀每次出現的時機，會不會有什麽共同點”，就這樣哽在了喉嚨裏。
因為這清奇的腦回路，他臉上向來無懈可擊的笑容，有那麽一瞬間的松動。
時昨頓了兩秒，眼裏閃過一絲不自然，可很快就調整好了戰略，打算順着樂英迂回一下：“你怎麽會想到跟薯片有關？”
要不動聲色地把話題繞回去。
樂英定定盯着他。
時昨神情如常，口吻卻變得愈加溫和：“心跳加快和薯片之間……好像沒有什麽聯系。”
他恰到好處地頓了下，表述也用了好像，不說滿，留下了疑問可轉圜的餘地，只丢話頭，把思考的空間交給樂英。
這樣的方法，果然起到了顯著的效果，樂英微微揪起眉毛：“是沒有什麽聯系。”
可下一秒，樂英又抱緊了懷裏的薯片，包裝袋與大塑料袋被擠壓在一起，發出一陣細碎的響聲，
“雖然沒什麽直接聯系，可有間接聯系啊，小昨，我跟你說，自從知道你要來那天，我就特別興奮，大晚上也特別精神，就忍不住吃了好多袋薯片，我覺得我可能是上火太嚴重了！”
聽完一段讓人匪夷所思的因果關系，可細想下，又莫名有那麽一點詭異的道理，樂英的神情認真到，就像是在解一道繁雜的數學大題。
時昨有些沉默住了。
樂英發現時昨一直看着她，想了想，她剛剛的論述好像真的沒什麽道理，可又想尋求時昨的認同，又忍不住問：“小昨，你覺得呢？”
女孩睜着明亮的眼睛，看過來的目光，幹淨，沒有絲毫的雜質，即使處在熱暑，卻像是世間裏最美好的春日爛漫。
時昨看着樂英，心想她就算在這樣毫無依據的碎碎念，也真的……很可愛。
思緒一瞬間模糊，那話自己就說出了口：“應該是這個原因。”
一聽時昨也這樣說，樂英頓時就有了底氣，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這樣認為，那就說明她的思路，完全是沒錯的。
得到了認同的樂英，尤其還是她很重要的朋友時昨的認同，就很開心，一直遲遲不能下定的決心，頓時就有了答案。
“所以我做了個決定，我從今天開始要戒薯片！”
樂英眼神堅定，話也說得斬釘截鐵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模樣，很像抱着屯糧的小松鼠，時昨一瞬間被可愛到了，就有些想逗她：“真的一包都不吃了？”
在剛剛的幾秒內，樂英已經下定決心，告訴自己堅決要克制住，她并不是要抛棄心愛的薯片，而是要以更加健康的身體回歸，再一次體驗能狂炫薯片的神仙日子。
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心裏剛剛豎好的鋼鐵城牆，頓時面臨土崩瓦解的危險處境。
時昨眼看着樂英的目光，由硬生生的堅定，轉向猶豫的飄忽，那目光一落在薯片上，就跟剎車失靈的貨車般，轉不動道了。
泛着水盈盈的兩瓣嘴唇翕動，沒有發出聲響，卻仿佛痛心疾首地哀嘆了一聲。
樂英這邊心裏還在瘋狂拉扯，小天使叫她撐住，不要被欲.望裹挾住頭腦，可小惡魔卻在高嚷，自由最高，人生得意須盡歡！
“……樂英？”
顱內兩股交鋒中，樂英聽到了第三道聲音，是時昨的聲音，很清晰，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對啊，她不能被欲.望裹挾，她要說到做到。
一大袋薯片被很匆忙地推到了時昨的懷裏，樂英一送到，就立馬縮回了手，好似送走了什麽害她性命的燙手山芋。
樂英雙手合十，臉上是那種被迫跟心愛之人相隔天涯海角的痛苦神色，可還是要說：“小昨，拜托你了。”
她的表情靈動，時昨總是會幻視到各種可愛的小動物，被可愛到了的念頭再次襲上心頭。
時昨：“我會好好保管的。”
在樂英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時昨拎着薯片進了房間。
門剛被關上，時昨把薯片放在了書桌邊，剛剛那種暈船感消失，一瞬間腦子就變得清醒起來。
時昨淡淡瞥了眼那一大袋打斷他計劃的薯片。
目光像是在看一團死物。
沒過一會，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時昨打開門，發現是樂英，她換了身外出的衣服，白T水藍牛仔短褲，斜挎着一個淺棕色的背包，鏈條上挂着一個仙人掌盆栽玩偶，是她全身唯一的裝飾品，穿的簡單，顯得她自然生動。
樂英說：“小昨，爺爺那邊有點忙，叫我要去幫忙，我現在就要去了，走前跟你說聲。”
時昨問：“是書店嗎？”
一時間沒有得到回答，時昨發現樂英目光越過自己的肩膀，突然就發直。
時昨回頭一看，果然是書桌旁的薯片，便不動聲色地用身體半擋住了。
樂英這才回神：“是啊，最近我們這來了好多旅客，前兩天，有個人拍了好多書店的照片，發到網上後，突然就火了，所以現在好多人都來打卡。”
“爺爺他們忙不過來，我就去幫幫忙。”
時昨說：“我也去。”
樂英下意識擺了擺手：“我去就可以了。”
時昨笑了笑：“我在家閑着沒事，爺爺以前也很照顧我，再怎麽說，過去我也能陪爺爺說說話。”
樂英聽到這樣真誠的語氣，點了點頭：“小昨，你真好。”
爺爺的書店開了十幾年了，在巷與街的交岔口，名字叫楓聽雨，是已故多年的奶奶取的。
樂英小時候就經常聽爺爺說，他跟奶奶是在楓林雨天裏認識的，爺爺脾氣算不上好，可每次說起這件往事，他的表情總是會變得溫柔缱绻，像是陷入那場永遠不會雨停的紅楓雨夜裏。
剛到書店，眼前就是烏泱泱人群排成的長隊，樂英邊說着讓一下邊擠了進去。
爺爺跟兼職姐姐在裏面忙着團團轉，一看到樂英，眼裏頓時冒出驚喜神色：“小樂英，這裏！”
樂英幾步并作一步，朝着爺爺就奔去：“爺爺，我和小昨來幫忙了。”
爺爺這才看到她身後跟着的時昨，眉眼笑得更開了，他之前出門了幾天，今早才回來，沒想到一開門，就來了這麽多人，一個個還端着手機瘋狂拍照。
一打聽才知道，就這麽幾天，他這個窩在街口的破老書店，竟然成了什麽有名的網紅寶藏書店，什麽打卡，聽也聽不懂。
早就得知時昨來了，爺爺本想趁着午飯去看看，來個驚喜，沒想到一直被絆到了現在，他仔細瞅着時昨：“小昨也來了，變高了，還是這麽俊。”
時昨笑道：“爺爺，好多年沒見了。”
樂英知道爺爺喜歡打小就喜歡時昨，別的小孩來，爺爺都沒什麽表示，可要是時昨來，他賊高興，願意教時昨這個，時昨那個。
可是目前的情況，并不允許這樣敘舊，在嘈雜的人聲裏，樂英跟爺爺說了聲，連忙拉着時昨，疾步朝着倉庫的方向走去。
旅客們很喜歡彩繪着雨楓巷風情的冊子，幾乎是人手一冊，還要當成紀念品給朋友帶幾冊，沒過一會，這邊的書架就幾乎空了，還好倉庫裏的存貨還多。
他們從搬出來幾箱，回到已經空了的書架，打開紙箱，一人一邊開始補貨。
低矮的地方，很快就整齊地放滿了，樂英拿了幾冊，踮腳，想要放到更高層的架子上。
樂英本來以為踮腳可以夠到，可真做了，才發現始終差了一小截距離。
身體晃晃蕩蕩的，冊子不時磕到架子上，發出一陣一陣的聲響。
樂英正在猶豫是繼續，還是去搬凳子時，骨節分明的手落在眼前，輕輕抽走了手裏的幾本冊子。
肩膀就這樣觸及胸膛，從背後傳來了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溫度。
一縷發絲無聲蹭過手臂。
癢癢的，像是一片柳絮，淺淺刮過了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