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傘為誰[劍三]

第8章

第〇〇八章

相顧無言之後，沈念生将自己挑選好的幹稻草挪到了一個還算是幹淨的地方堆了起來，然後拂了拂衣袖，将之前整理稻草而沾到身上的碎屑拍掉，便坐下靜靜打坐了，對于出現在破廟裏的另外一個人，沈念生直接當做是不存在。

燕尋看着兀自靜坐的沈念生良久，眉眼不由的輕輕皺了皺。

燕尋擡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在心裏默默的嘆了口氣，收起了一直放在手裏的雙劍，也不拘幹淨不幹淨了，直接尋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了下來，只是，那镂刻精致的雙劍一直都在燕尋能夠随時拿到的地方。

也不知道沈念生注意到了沒有，抑或是注意到了但是卻并不在意。

一夜無話。

但是在天剛剛亮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事。

一件，讓沈念生和燕尋措手不及的事情。

那是一個狼牙兵，不知道是不是被抛棄了，一個人，磕磕絆絆的走在路上，不，或者說已經進了破廟的大門了。

燕尋甚至還沒有來的記動作，沈念生的手裏飛快的射出去了一樣細細的東西等到那個狼牙兵倒了，燕尋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在，這才看清楚，那是一根極細的銀針，此時正顫巍巍的在那人的身上搖動。

燕尋有些訝異的看了沈念生一眼，心中某個地方微微一動，難道說，眼前的這個人，其實……

但是下一瞬，燕尋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與自己以為的不同，燕尋以為沈念生是直接将那人殺了，誰知道，沈念生居然施施然的走到了那個狼牙兵的身邊，為他把起脈來。

燕尋并不能理解沈念生的想法，在燕尋看來，善的就是善的，而惡的就是惡的，狼牙軍就是惡的，所以每次見到狼牙軍的時候，燕尋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

而沈念生的做法，就讓燕尋非常的不解。

“你救他做什麽？”燕尋的語氣并不怎麽好，畢竟才過了幾天的時間，燕尋對上一次的事情并沒有釋懷。

沈念生只是淡淡的瞥了燕尋一眼，将自己已經鋪好的幹草挪了一小塊兒地兒，并沒有和燕尋多說什麽。

燕尋看了看沈念生讓出來的那一小塊兒地方，不大不小，正好一個人能夠睡下，只是會稍微有些蜷縮。

難不成，是打算讓那個狼牙兵住的嗎？燕尋覺得自己心裏的的某個東西就要炸裂開來了，盡管燕尋想要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只要一想到這裏之前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照顧過他的那些鄉親們遭受了什麽，燕尋就覺得自己沒法冷靜下來。

若是此時的沈念生能夠回頭看一眼的話，就會看到，燕尋的眼睛裏幾乎布滿了血絲！

只是，每次燕尋忍不住想要動手的時候，就會看到沈念生那有些淡漠的眼神。

冷淡卻帶着滲人的寒意。

明明沈念生什麽也沒有做，但是燕尋似乎就是能夠明白，沈念生的意思。

乘人之危很好嗎？

燕尋察覺到，沈念生如此說。

燕尋的拳頭握起了有松開，最終還是找了一個偏遠一些的地方坐下了，閉目養神。

燕尋也不是那等沒有忍耐力的人，而且，燕尋在心裏想着，就算是這人被沈念生救回來了又如何？自己總是有辦法殺了他的。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陽已經只剩下了一抹餘晖，而這個破舊的小廟裏，甚至連一堆柴火都沒有點燃。

燕尋抱着懷裏的劍，微微的将頭偏了一下，便睡下了。至于絕對不和仇人相處一室？燕尋在心裏冷笑，又憑什麽讓自己的仇人在這裏避雨，而自己出去着涼呢？左右，那個人是跑不掉的。

“轟隆隆”，大概是到了半夜時分，一陣陣的雷鳴在破廟的周圍響着，燕尋早就被那雷聲給驚了起來，此時正默默的看着窗外瓢潑的大雨，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同樣無法入睡的，還有沈念生。

沈念生的肩膀有舊疾，每次到這種陰雨天氣，沈念生的肩膀就會隐隐作疼，倒不是無法忍受的那種痛感，而是隐隐約約，綿綿不絕的痛楚。

只是，不知為何，原本應該早就習慣了的痛楚，在今天，卻是特別的難忍。

沈念生知道，大概是因為最近幾天自己晝夜不停趕路而導致的，身體太過疲憊，再加上舊疾，這痛楚就格外的來勢洶洶。

一個破廟，三個人。

一個身受重傷的狼牙兵，一個對狼牙兵恨之入骨的人，還有一個，态度不明的醫者。

詭異的組合，但是在雷雨聲聲中，輾轉的，也就是那個還在昏迷中的狼牙兵能夠有一個好覺了

雷雨直到後半夜才漸漸的停了下來，雖然雷聲已經漸漸的停息了，但是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卻是沒有停止。

突然間，破廟裏的一聲□□響起。

燕尋的身子輕輕的動了動，原本燕尋是面向着沈念生和那個狼牙兵之間的某處的，但是此時稍稍的移動了一下位置之後，就是正面向着那個狼牙兵了。

經過了半夜的時間，燕尋原本因為那個狼牙兵再加上這裏是他再花的鄉親們的埋骨之地而險些控制不住的憤恨情緒漸漸的變得不那麽的激烈了，反而能夠好好的觀察一下那個差一點兒就死掉的狼牙兵，但是這一看，燕尋的瞳孔便劇烈的收縮了一下！

是他！燕尋雖然一直都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但是燕尋記得，他在那對老夫妻那裏養傷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個人。

雖然樣貌已經有些不同了，甚至在這個人的臉上還帶着一道橫貫左右臉的傷疤，但是燕尋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原因無他，那個人的右耳朵上有一顆黑痣。

而剛好，這個狼牙兵的耳朵上就有一個黑痣，雖然燕尋記得不是很清晰了，但是這樣明顯的标志，再加上那相似的容貌，燕尋的心裏基本上已經确定了七八分。

此時已經冷靜下來的燕尋自然不會輕易的就給這個人定罪，為什麽全村子裏的人都已經死去了，唯獨他活了下來。燕尋自己，不也是活了下來嗎？

只是，此時燕尋對這個人的殺意減少了很多倒是真的。

這個時候，燕尋甚至開始期望，沈念生能夠救活他，燕尋想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活了下來？

也不知道沈念生是不是聽到了燕尋心裏的想法？

此時的天已經大亮了，燕尋能夠更加清晰的看到那個狼牙兵的面容，燕尋的心裏在那個瞬間閃過了無數的想法，但是最後都被燕尋給壓了下來。

最後，燕尋無意識的看了沈念生一眼。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走到了那個人的身邊，将要彎下身去的時候，一支玉笛橫在了自己的頸間。

燕尋的心裏很是震動，他确實沒有想到，沈念生的動作居然會那麽快，快到，甚至讓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我的病人，不是讓你來動手的。”沈念生清冷的聲音在燕尋的耳畔響起。

燕尋伸出去的手微微的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的樣子。

“即使你這一次救活了他，焉知下一次他是不是還會受傷？還會死亡？既然如此的話，不若，近日便讓我結果了他如何？”燕尋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絲的蠱惑之意。

只是沈念生并不為所動，将燕尋随手拉到了另外一邊去之後，便心無旁骛的開始給那個人診脈。

燕尋垂着眼睛，揉着自己剛才被沈念生捏紅了的手腕，說真的，燕尋只知道這個脾氣有些古怪的萬花弟子只是離經易道心法頂尖罷了，卻不想，他的花間游心法也是不俗。

燕尋所在的七秀坊也是有兩套功法的，其中一套，和萬花的離經易道心法倒是相似，喚作雲裳心經。只是燕尋對它并不是那麽的有興趣，所以一直是單修的冰心訣。

要知道，這兩種心法，能夠将其中的一種練到極致便已經是很難得的了，而沈念生，居然能夠兩者兼顧！

燕尋的驚訝也只是一瞬罷了。

看着沈念生的動作，燕尋的嘴角閃過了一絲微微的笑意，看來，自己剛才的行為，還是讓他有些不爽了。

視線轉向那個呼吸微弱的人，燕尋甚至不由自主的開始期待，期待沈念生真的能夠将他拉回來。

燕尋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逃過的那一場屠殺，而這個村子裏，是不是還有另外的幸存者？

而事實上，也不需要燕尋的祈禱，沈念生幾針下去，那人急促的呼吸就平緩了許多，沈念生面色冷淡，只是下針的時候，卻是刻意讓那人感受到痛苦。

燕尋并不知道，其實沈念生其實見過這個人一次，不過，看到的卻是這個人面不改色的将自己身邊的狼牙兵殺死的場景，沈念生就咋暗處靜靜的看着這個人面不改色的将現場處理成了一場意外。

然後，在他想要将一柄長槍插|進自己的身體的時候，沈念生幫了他一把。

沈念生對人的身體簡直是再了解不過了，只消一看那人的動作，就知道将那柄槍插|進去之後，那個人絕對必死無疑。

沈念生悄悄的用一根銀針将那柄長槍的位置稍稍的移動了些許，雖然會受傷，卻并不會致死。

卻不想，居然在這裏再次見到了這個人。

雖然還不止名姓，但是沈念生對這個人卻談不上什麽惡感。所以這一次，雖然有些麻煩，沈念生卻并不準備見死不救。

至少，不能讓這個破廟裏的另外一個蠢貨殺了這個人。尤其是在，沈念生病看不上燕尋的時候。

就如同一開始燕尋警惕着沈念生一樣，沈念生對燕尋也是很警惕的。

沈念生的動作很快，那個人已經能夠睜開眼睛了。

大概是懷着必死的信念吧，睜開眼睛的時候，這個人的眼裏還是迷茫的，或者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傳說中的閻羅殿。

但是，到底是經歷過生死的人，過了沒有一會兒的時間，那人的眼裏就恢複了清明。

艱難的坐了起來，對着沈念生深深一揖，“青雉謝過這位先生。”

“無事。”沈念生輕輕擺手，站起身來，坐到了遠處去。從自己的包裹裏拿出了一個燒餅徑自吃了起來。

沈念生吃燒餅的樣子讓燕尋很是震驚了一下，但是旋即也就釋然了，常年在外，哪裏是能夠天天住客棧的？風餐露宿才是正常的。

燕尋看了看已經再次躺下的青雉，想了想，還是将自己的水壺遞給了他。

“先喝上一口水吧。”

青雉并沒有想到，燕尋居然也會對自己如此的和顏悅色。平常人看見了他，不對他喊打喊殺的就已經很不錯了，但是青雉卻并沒有後悔過，至少……

燕尋也明白青雉驚訝的原因，但是看到青雉最後還是将自己的水接過去了之後，即使知道青雉并沒有認出自己，但是心裏也是好受了許多，至少，至少，這裏還有一個幸存者。

但是，究竟該如何問起那一件慘痛的事情，燕尋還是有些猶豫。

青雉也确實是渴了，拿過水囊就喝了一大口的水，“謝謝。”

究竟謝什麽，是水，還是別的，就只有青雉知道了。

而燕尋，也終于下定了決心。

“青雉，你以前，是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燕尋的心裏有些忐忑。

青雉有些躺下的動作頓了頓，擡頭仔細的看了看燕尋，卻并沒有認出來這個人究竟是誰。清澗村很小，村子裏的人呢更是沾親帶故的，但是這個人，卻……

等等，青雉突然間想起，似乎，是張大爺他們家，收留了一個受了傷的江湖俠士。

那個人傷的很重，青雉并不知道，原來他也活下來了。

燕尋慢慢的開始解釋：“狼牙兵來的時候，是張大爺和張大娘将我塞進了地窖裏，我才能夠逃過這一劫，但是等到我爬出來的時候，整個清澗村，已經變為一片火海。”

“我将整個清澗村的人都檢查了一遍，卻……”

燕尋不得不停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擡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燕尋在漸漸的說了下去，“無一人生還，甚至，很多人我已經認不出究竟是誰了，已經被那一場大火燒的面目全非。”

青雉靜靜的聽着，不發一言，即使已經時隔多年，但是每次想起那一天的時候，青雉都會覺得那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他被自己的父親狠狠的捂住了嘴，然後塞進了一個山洞裏，那個時候的青雉，已經被突如其來的災難吓呆了，等到青雉終于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清澗村，早就已經被大火包圍，隔着火光，青雉甚至能夠看到那群狼牙兵大笑的嘴臉。

那一個瞬間，青雉仿佛長大了，後來青雉輾轉進入了狼牙兵。

不是沒有想過學好武藝再去為自己的鄉親們報仇，但是，時間太久了，久到青雉已經等不及了。

沈念生看到的那一次，是青雉第一次親手幹掉狼牙兵，在其他的狼牙兵眼裏，青雉，不過是一個膽小懦弱的家夥，平時甚至連刀都拿不穩，也就是那做飯的本事還不錯了，但是誰都沒有想到，就是那樣一個看起來非常懦弱的人，最後慢慢的，慢慢的，将一整個狼牙兵小隊給磨光了。

沉着冷靜的将所有人的屍體處理成為意外，青雉的心腸早就變得冷硬。

即使那裏面也有曾經對他多有關照的人，但是，那又如何呢？

青雉想，自己的心腸，早就已經變得冷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