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擁
相擁
“小清,聽叔叔的話,先回自己房間,好不好?”母女倆各自倔強着,高躍有心無力,只好一個一個安撫。
以前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高躍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好的法子,只好先把孩子送回房間,給她打開了一個視頻節目,而後他又走到時光的卧室門前,輕輕敲了敲門:“時光——”
門內沒有任何回應。
“時光,是我——”
仍是一片安靜。
“時光,你還好嗎——”高躍再次敲了敲門,時光剛剛的反應着實吓到他了。
這些年,時光一直安安靜靜地在他身邊,處事冷靜又理智,工作上即便是再棘手的案子,都未見她有一絲一毫的慌亂,每一次都是從容自若地安排好所有的事務。
對于他每次表露的心意,時光的态度亦是如此:從從容容地直言不諱,一點都不含糊,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甚至于她和良辰之間的過往,當年她生小清,都是淡然面對的狀态……
其實不僅是這些年,高中那會,時光就是這樣的性子,班上偶有失控的事發生,作為班長的她也從不自亂陣腳,鎮定沉着地處理好前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可控範圍內,妥妥帖帖,井井有條……
十幾年的相識相伴,從未見她如方才那般失控過。
高躍杵在門外,焦心如焚。
一邊混亂地理着自己的思緒,試圖從過去的十幾年相處中得到一些啓示,一些可以讓他解決眼前難題的啓示,一邊暗暗祈禱時光給他開門。
“時光——你開開門,我很擔心你。”高躍再一次在門上輕敲。
他想過此刻時光可能只想一個人靜靜,可她目前這樣的狀态他放心不下,如若破門而入肯定會驚到她,糾結之下只好拿捏着輕重,繼續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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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下,房門開了。
高躍高舉的右手停在半空,時光一臉平靜地站在他面前,目光裏卻滿是疲憊不堪,就那樣微微擡着頭直勾勾地望着他。
“時光……”高躍有種十分奇怪的預感,他忽然很怕時光開口講話,雖然她這樣的沉默不語,只顧盯人,他也怕。
“高躍——”時光微微動了動嘴唇,目光裏的疲憊消下去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溫情。
高躍不由發怔,時光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那裏面有他期待許久的溫暖,也有令他惶惑的決絕。
“時光,我在。”高躍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跳似乎也跟着慢了下來。
“我們結婚吧。”時光移開了視線,稍稍低下頭去,眨了下眼,重新擡頭,再次迎上高躍深情而隐忍的目光,“我是認真的。”
幸福來得太突然,高躍卻略覺一絲說不出的苦澀,心跳在那一剎那驟停,看着時光慢慢變得自然的微笑,他終于也笑了。
傻傻地,脈脈地,款款地,跟着笑了。
高躍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時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的懷裏。
高躍把她擁在懷裏,輕輕吻了吻她額間的發。
時光的這一步,他等了整整十三年。
百感交集之下,回想着一路走來,彼此的種種,高躍不禁熱淚盈眶。
躲在房門前偷偷觀望着兩人的孩子,終于破涕而笑。
這個默默守了她那麽多年的男人,他身上的味道,靠近了,才發現如此清新、溫暖又包容。
時光埋頭于他的胸前,一寸一寸的檀香木質氣息随着他的心跳,慢慢融進了她的心裏:舒緩之中帶着難得的平和,仿佛無形之中于她的內心輸入了一股特別純淨、特別豐富的力量。
這些年,高躍一直用着同一款古龍水:帕爾瑪之水克羅尼亞古龍水。
高一那年生日,時光送了他人生中第一瓶香水,就是Acqua di Parma Colonia。
至今他都珍藏着,舍不得用。
平時用的都是他自己另買的。
其實确切地說,這款古龍水當時是時光的母親挑選和準備的,時光基本上沒花什麽心思,她唯一做的事就是最後把它遞到高躍手裏——那時的她甚至都說不清楚這個香水的品牌中文名到底是什麽,只記得叫什麽之水。
至今,時光都不知道高躍身上這股若有似無的氣息就是許多年前她送的那款古龍水的味道。
對高躍開口提結婚的那一瞬間,時光的心裏似電流擊過,激起一陣微麻的觸感:力道孱弱,卻還是于頃刻間殺死了某個自己。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傍晚,那個男人手足無措地立在自己面前,聲聲祈求跟他說句話,而她心裏回響的卻是那首《最熟悉的陌生人》;似乎用了好久她才說服自己,站在她面前的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十年前便徹底陌生了的人……
那天晚上,她明明已經下了決心從此“放了”高躍,可轉眼間,她已倚在他溫暖如斯的懷裏,說要嫁給他。
原來,這些年,她最看不懂的那個人,從來不是那個十年前便杳無音訊了的男人,也不是不聲不響苦苦守候的高躍,而是那個心如古井的自己。
在歲月裏一成不變的她,最後只不過是一個反複無常的女人。
孩子說的那句話,瞬間瓦解了時光所有的驕傲,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讓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自持潰敗得一塌糊塗。
她原本以為那些秘而不宣的自欺是可以成功欺人的,即便一直以來她心知肚明一個孩子對于那樣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角色有多渴望有多需要。
她也認定她的女兒終會像她那樣,學會在一個個現實面前自欺,并欺人——而不是像剛才那樣直言不諱。
終究,她虧欠女兒一個父親。
時光并不讨厭身旁小心翼翼守護多年的高躍。
一直以來,他們之間,似乎更接近于一種“友達以上、戀愛未滿”的關系,可細想卻也不盡然——她對高躍始終沒有那種名符其實的心動。
不是高躍不夠好,而是十年前她已經把這一生的心動用掉了。
自那後,她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再次為誰心動的力量。
曾幾何時以為這是一種自我保護,可直到此刻,她才開始明白,其實這更多的是一種自我桎梏——把她囚在原地,無法如願退後,亦無法坦然向前。
所以,從這一刻起,她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全力以赴地靠近眼前這個男人的心,終有一天,她也能為他心動。
于她而言,這一生,兩次心動,足夠了。
而第二次心動,也注定将是一種自我救贖。
她已經厭倦了那個執迷不悟傻滞在過往裏的自己。
兩個人就那樣靜靜地相擁了很久。
這份來之不易的甜蜜,高躍視若珍寶。
他就想這樣靜靜地擁着心愛之人,到天荒地老,到一輩子的盡頭。
全心全意地愛着她、守着她、護着她,事事以她為先,用自己的一生去刻寫愛的誓言。
或許是一個人咬牙撐了太久,對于高躍的臂膀,時光竟開始有些莫名的迷戀。
他給她的依靠,讓她的一顆心安寧釋然,讓她可以不理會世事的紛亂,讓內心對于曾經的糾葛慢慢消了行跡;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聽着他的心跳,呼吸着他沉穩有力的氣息。
第一次,時光真真正正地感受到所謂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你明天要去蘇州出差?”時光忽然記起這事,微微仰頭,去看高躍。
“是——都不想去了。”高躍眉眼裏裝滿了溫和無比的笑意,一臉寵溺地望着懷裏的人。
“為什麽?”時光不解。
“我就想像現在這樣,待在你身邊,哪裏都不去。”高躍的語氣裏有了些許撒嬌。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成了你事業上的牽絆。”時光莞爾一笑,調侃。
“錢是賺不完的,生命有限,我想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等你出差回來有的是時間,我可不想要一個消極怠工的老板。”時光笑着繼續打趣。
“好吧,聽你的。”高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時光。
“早點回去休息吧,你這次去幾天?”
“談的順利的話,應該這周五就回。不過蘇州那麽近,我實在想你們了偷偷跑回來一趟也容易,嘿嘿。”
“別了,這樣折騰怕你太累。好好談,不用擔心我們。空的時候就跟我們視頻聊天。”
“高躍——叔叔,你要連續三天不來這裏麽?”不知何時,孩子已站在兩人身旁,視線瞅了瞅了時光,可能顧及到她的反應,仍是按以前那樣叫了聲高躍“叔叔”。
“對哦,小清,好好照顧媽媽。叔叔給你帶禮物回來。”高躍輕輕撫了撫孩子的劉海,溫柔地叮囑。
“好的,謝謝高躍叔叔,我會的。”說完孩子又是讪讪地瞅了一眼時光。
“真乖。”
“我送你下樓吧。”時光理了理自己的劉海,輕柔一聲。
“外面下着雨,你別下去了,我會心疼的,我自己下去就行。”高躍舍不得放開時光的雙手。
“我就站在樓梯口,看你上車。”時光堅持。
“好吧。”高躍笑了,腼腆又開心地笑了。
“我也要送高躍叔叔下樓。”孩子再次湊了進來。
高躍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孩子,松開了時光的手,等她點頭。
“好吧,那我們就一起下去。”時光把手搭到孩子肩膀上,輕輕撫摸了幾下。
“好的,媽媽!”孩子的小腦袋微微往時光肩膀靠了靠,很是心滿意足。
“走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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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翠越小區出來,高躍回想着剛才的種種,喜不自禁。
路口等紅燈的時候,覺察到臉龐上有濕潤的液體滑落,用手一摸,竟是淚。
快到家的時候,良辰落寞寡歡的模樣猝不及防地闖入高躍的心中,一個急剎車,車子驟然停止在半道上。
他竟忘了最關鍵的一點。
對于當年發生的事情,時光和良辰之間,或許是存在一些誤會的。
至于他們之間的誤會到底是什麽,他也說不清楚。
直覺告訴他,良辰對于時光,仍是念念不忘,而時光對于良辰,或許或多或少還有一些留戀。這些年,一個不願提,一個不讓提,夾在中間的他只好噤聲;加上良辰當年已經做了娶虞昕語的選擇,之後又長期待在溫哥華,而時光已安然于有孩子的生活,他若再提往事怎麽都不合适。
再往後,愈發沒有合适的機會提起,于是沉默至今。
一邊是兄弟,一邊是至愛,他怕因為自己的一個不小心,破壞了他們各自安于一隅的生活。
而他其實最在乎的,還是時光,若提到良辰就不免提到他的婚姻,那會是對時光的二次傷害,這是他斷然不能接受的。
無論如何,時至今日,高躍還是無法完全理解當初良辰康複後娶虞昕語的選擇,亦無從猜測時光生了孩子卻沒去找良辰的原因,可有一點他一直是深信不疑的,那就是:
時光不去找良辰,于她而言,是妥的。
在這個世上,很多人與事,對錯難論,唯有妥與不妥。
只是,眼下,他若真的和時光結婚,那良辰那邊,他該如何啓齒?
總不能瞞着已在同一個城市生活的良辰,可如若告知,那良辰一旦重新出現在時光面前,是否會帶給她一些自己無法預料的刺激或是傷害?
畢竟,小清是良辰的孩子……
還有那個做事不知輕重的虞昕語——都是得事先考慮清楚的因素。
車子重新啓動,高躍冥思苦想,只求護時光周全,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外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