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年
當年
女兒已經洗完澡上床了,時光跟她互動了一會,便讓她盡早睡,因為明天得早起上學。
時小清很聽話,一骨碌地躺下了,明亮的雙眼水靈靈地望着時光,互相說晚安。
熄了孩子卧室的燈,時光輕輕退了出來。
休息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高躍的公司其實是每周雙休的,只是最近項目确實比較多,所以公司上下基本上都在加班,誰都不想拖後腿;不過,公司在加班這塊的待遇和福利倒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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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沖了個澡出來,從冰箱裏取了一聽啤酒,直接去了自己的卧室,打開了房間裏的電視機。
高考明天是最後一天了。
過了明天,對絕大部分參加這一場考試的學生來說,很多事便塵埃落定了。
但總會有幾個例外吧,就比如當年的她。
十年前,那三天,她就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在這個房間,鎖定同一個電視臺。
那一年,高考的第一天,她就一聲不吭地一直看着電視裏關于高考的報道,從早到晚,再到精疲力盡倒床睡去。等天亮了又重複着過了第二天,直到第三天晚上,連續兩日不吃不喝的她終于扛不住了,跌跌撞撞地歪着個瘦長的身子下樓去了包子店,一口氣塞了八個包子,吃到靠扶着牆一步一步上了樓回了屋。
那個晚上,她終于哭出了聲。
或是哭得太激烈,心裏又覺得實在太苦,吃下去的八個包子陸陸續續地全部吐了出來。直到吐出一口鹹腥的血,她才意識到那八個包子總算徹底吐幹淨了。
那一嘴的血腥味,至今都讓時光覺得恍如昨日,一不小心,它就重新充滿了她的整個口腔,無聲地對她叫嚣着,似乎在恥笑當年那個心智未熟當了逃兵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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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那三天,在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大失所望的或許就是當年的班主任了吧。
而對她最萬念俱灰的那個人,就是曾經那個躊躇滿志的自己。
那場高考前夕,有人瘋狂地在屋外拍門,屋內的座機響了又斷、斷了又響。躲在黑暗裏的她卻不敢輕易動彈一下,怕一不小心外面的人就能聽見她微弱的呼吸聲。直到樓上樓下的鄰居開門紛紛過來制止,外面的人才停了拍門,屋內的座機也跟着一起恢複了安靜。
一個小時後,她顫抖地重新開機自己的翻蓋手機,短信一條接着一條瘋湧進來,還有無數個未接電話。兩個眼睛的淚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可即便那樣,在她小心翼翼地看完所有短信和未接電話後,卻并沒有等到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的消息。
而那一天,離自己第一天開始“曠課”,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
母親不告而別正好一個月。
她留了紙條,她說她要去廷州找自己的父親,讓自己不要找她,等她找到了那個自己素未謀面的男人,她就會回來的。
她讓自己放心,讓自己安心參加高考。
自己卻注定讓她失望了,就像她讓自己徹底失望了,一樣。
當時的時光,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她的母親可以一聲不響就抛下多年相依為命的自己,不顧任何地跑去找那個從未記起她們兩個的男人……為什麽她的母親就那麽迫不及待地擅自提前行動,她們之間不是早就達成一致——待她考上了江大,就一起搬去廷州,到時她再去找那個讓她牽腸挂肚的男人,也不遲……為什麽母親的手機自那後便一直處于關機狀态,她是有多害怕自己打電話過去質問她,她既然都做出了選擇有了行動,為何就不能坦然地給自己一個解釋……
所有的這一切,這一切的所有,現在的時光,仍想不明白:一個有高薪工作、有乖巧女兒、有安定生活的女人,有一天竟然可以毫無預兆地做出那麽不理智的選擇,而後就那樣把她自己消失了十年。
整整十年,杳無音信。
很多次,時光懷疑她的那個江大畢業的母親,是不是還活着。
從母親私自出走後的第一天開始,時光都倔強地獨自等在家裏。
甚至放棄了高考,就因為怕錯過母親的突然回來,她已經錯過了她的突然離開,再也沒有力氣承受又一次的錯過。
時光也曾打算如果在高考開始前能等到她回來,那自己就如期去參加考試,孰料到了開考前最後一天天黑,她都沒有等到,等來的卻是班主任在屋外的瘋狂敲門。
沒有了母親,她去高考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那麽多年,她努力刻苦地學習,只不過是為了活出學霸母親口中她的女兒該有的樣子。
現在她離開了,即便自己考了,又能給誰看。
所以,那三天,許是有報複的情緒在裏面。
二十年的母女情分,竟敵不過不知身在何處自得逍遙的一個陌生男人。
每每想到此,時光心裏十萬個不痛快,百萬個不甘心,千萬個不死心。
終有一天,她會等到自己的母親,親口問她一聲:在她心底,自己怎麽就可以那麽不值一提?她怎麽就可以那麽不屑一顧地獨自走掉了?又為何不帶上她一起走?
時光開始不去學校正常上課的前一天,正好是她和良辰确立戀愛關系滿一個月。
彼此成為戀人的第二十天,發生了件小意外,可時光當時并沒放在心上;等到意識到問題時,為時已晚。
高考結束已經過去一周,在好不容易決定大大方方出門,去學校當面給老師、給良辰、給高躍他們三個一個交代時,時光卻開始莫名其妙持續幹嘔不止。于是,本該在學校門口那一站下車的時光,提前在下去便是藥店的一站下了車,一個人忐忑不安地去貨架拿了一盒驗孕棒,付完錢扭頭就飛速逃開了,一刻不停地跑回了家,關上了廁所的門。
直到那一刻,時光才突然想起,自從她以要随母親去外地一個月的借口向學校請假得到批準後,良辰從來沒有來家裏找過她;直到高考結束,他都沒有上門來找她,一次都沒有!
除了零星幾條不同日期相同內容的短信和屈指可數的幾通未接來電……她的“反常消失”在他良辰心裏,不過幾條“你回來了麽”的短信,和幾通并未接通的電話……
相比之下,高躍卻截然不同。
持續一月的“失聯”和“無故”缺席她最重視的高考,讓高躍徹底急壞了。
手機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短信和未接來電,都是他的。
良辰如果不知道她住在幾幢幾單元幾樓幾室,他完全可以向班主任詢問的。
就像高躍一樣,他一開始也一樣并不知道,可在高考後的大半年裏,他斷斷續續來她家敲門,顯然是班主任那裏問來的。
他良辰若真的有心,之後完全可以問他的好哥們高躍的,除非,他壓根就不在乎……
在确認懷孕之後的那半年裏,良辰成了她時光生命中第二個“杳無音信”的人。
骨子裏的倔強不允許她主動去找這個“杳無音信”的男人。
同樣,這份倔強阻止了時光心裏好多次想去找高躍的沖動。
當時的時光,和高躍高中同學三年,自然深知他對自己的情誼,怕直接拒絕影響他學習,本想着等高考結束後給他一個只做同學的明确回應;可最終,還未等到高考,她卻和認識不過一月的良辰走到了一起。
這對他高躍來說,不一定不公平,但一定是殘忍的。
畢竟,時光心裏清楚,高躍是一個在原則□□情上特別較真的人。
是啊,直到她臨近生産,吃力地挺着大肚子,親眼目睹良辰和虞昕語雙雙甜甜蜜蜜地站在一起,一臉幸福地同時接受親朋好友祝福他們兩個訂婚快樂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良辰一開始就已經做了決定,決定在她時光生命中從此“杳無音信”,不再有任何牽連。
時至今日,時光還記得非常清楚,當年自己一眼看到站在良辰身邊的虞昕語,竟然挺着個并不比她小的大肚子時,那種錯愕萬分又驚悚不已的苦辣滋味——明明雜糅在一起卻一裂一裂地很是分明,直剮她的心窩。
在這種剖心割膽的沖擊面前,所有詞語都是破碎的。
說到底,怪當時的自己太年幼,天真,亦或是無知,無論是母親離家出走這件事上,還是與良辰之間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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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第二學期開學,班裏先後轉校進來兩個學生,一個是良辰,還有一個是虞昕語。
進來第一天的自我介紹,就令所有人印象深刻。
一臉嚴肅的良辰,漠不關心地介紹了他的名字,就沒有其他多餘的話了,似乎很瞧不起下面坐的這一群尖子班的學生,太狂;打扮靓麗的虞昕語,趾高氣揚地說了她的轉校原因,她是追着良辰來的,以愛之名,似乎這是一件非常值得廣而告之且無比炫耀的“個人戰績”,太雷。
當時,時光對這兩個轉校生印象就特別不好,尤其是良辰。
虞昕語的成績是有實力進耳城一中的尖子生班的;但每門課都不及格的一個人,不知道他為什麽非要轉到尖子班,完全找虐受,他真想來這個學校,完全可以選去普通班。
當高躍告訴她良辰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時,時光的內心是拒絕相信的。
他們兩個人之間,除了身高都有些高,再也找不出其他共同點了。
一個一下課就只知道和一起打籃球的男生炫耀自己的籃球鞋買來兩千塊還是三千塊,限量還是非限量,一個一下課總追着老師問難題解法,怎麽可能是好哥們……
所以,人如果不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最初的判斷,是會吃大虧的。
如果當初時時刻刻記得提醒自己對良辰這個人的第一印象,或許就不會有後面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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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時光回過神來,發現電視裏關于高考的專題節目已經結束了,但她卻并不記得具體播放了些什麽內容,不由一記苦笑,擡頭将剩下的大半罐啤酒一飲而盡。
真是諷刺。
竟然把時間和情緒浪費在壓根就不值得回憶的人和與他們相關的事情上。
枉你過去十年活得那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