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年節(1)
第68章 年節(1)
封離左手的陳年舊傷, 周昭寧自從知道後便放在了心上。太醫院研究了一個月,又借着沈薔姑姑的名頭幾次讓封離試藥,終于把藥方調整好了。
推拿的穴位是太醫教的, 封離被周昭寧按了一會,只覺得素日冰涼的腕間湧上些許熱意。到了王府,他剛要掀簾下車,周昭寧拉住他, 親手将他身上的狐裘裹好,手爐塞他掌心,這才許他下車。
內衛重啓以來, 周昭寧愈發忙碌,他們時間合不上, 幾乎沒怎麽一起用膳。封離習慣性往後院去, 周昭寧倒沒攔他, 只是一路跟了上來。
“王爺今日到我那吃飯?”
“嗯。”
“那喝點?”封離來了些興致。
誰知周昭寧果斷搖頭否決,不止如此,他還說:“今日起你不能飲酒, 今日起吃藥。”
封離一個急停,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吃什麽藥?我好好一個人吃什麽藥?”
“治你身上舊傷的藥。一到冬日便疼,不難受嗎?”周昭寧捏捏他的手腕, 說, “今日起不僅要喝藥,還要每日泡手。”
“我……真是謝謝你!”封離走出兩步, 突然又轉身回頭,“我就算斷一只手也還是封離, 你真不必在意。”
方才在車上,封離便沒有接周昭寧那句話, 周昭寧還以為他是默認,沒想到竟等在這。
“我在意。”
兩人對立廊下,細雪從空中飄灑,月光下瑩白點點。周昭寧目光深邃,封離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這樣認真的眼神,這樣溫柔堅定的語調,封離想,多看幾次他真的會誤會。
“行行行,聽你的。”他只得無奈應下,轉身快步往正院走。
周昭寧搖頭輕笑,眼看着他跑走,心中卻都是快活。若是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他便也無憾了。
Advertisement
可周昭寧的所謂“無憾”,只堅持到吃過飯便土崩瓦解。
封離飯前用了藥,那藥治他的陳年舊傷,又極好的活血效果。接着又以熱湯藥泡手,泡得他渾身發熱、額頭見汗。
因周昭寧在陪着,下人們便都出去了,封離兩手泡着藥不能動,只好叫他幫忙:“你給我散散領口,最好能打個扇,我好熱。”
雙頰飛紅,香汗淋漓,封離仰着頭,伸長脖頸露出領口方便他動作,這模樣落在周昭寧眼裏,和邀歡也沒甚太大區別。
“十二月打扇,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周昭寧一開口,嗓音都沉了些許。
他取了幹淨帕子,先給封離擦額頭上的汗,擦到頸間時,封離挺了挺胸示意他解領口,周昭寧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
什麽“無憾”?他現在就有一憾,想把這憨子剝皮拆骨,吞吃入腹。
他硬着頭皮去扯他領口,扯得松松垮垮,露出大半截鎖骨。周昭寧覺得,他比外頭的雪還要瑩潤,發熱發紅的模樣,如同酒後微醺,撩人得很。
“謝了。”奈何這撩人的家夥絲毫不以為意。
可其實,這看似不以為意的家夥,暗地裏卻在打量他。封離熱歸熱,非要他來解衣這種事,卻并不是真的因為心大,不過借機試探罷了。
他擡眸看向周昭寧,這人氣息分毫不亂,甚至還蹙起了眉頭?
封離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遺憾,只覺得果然如此。周昭寧說的所謂“在意”,不過是袍澤之誼罷了,半點逾越都沒有。不然他都這樣了,不說一柱擎天蒼龍出海,這動作也規矩得太過了些。
周昭寧又為他擦了擦汗,待泡手的湯藥變溫,問了封離治療的感受,這才起身回前院。封離目送他背影,低聲喃喃:“如此美人,要真有心思,我管那廢物弟弟……”
可惜,可惜啊。
人總是不能完美的,俊美強大如周昭寧亦是,什麽都好,就是喜歡人的眼光……太差!不然他真想下次進宮直接把那廢物弟弟一刀砍了,接着黃袍加身擁立周昭寧為新帝。
但那樣的話,周昭寧該傷心憤怒了,到時候他是當皇帝了,自己淪為階下囚那就大大不妙。
周昭寧還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麽,他事無巨細地交待周濟,讓他進宮去趟太醫院,與院正嚴嶺回報封離用藥的反應。
初雪之後,禹都一日冷過一日,很快,國子監便徹底休課,封離不用再早出晚歸。他待在王府,每日除了三餐,便是這藥,被沈薔、明福兩人四只眼盯着,一次都不曾斷。偶爾周昭寧回府早,甚至親自來盯。
臘月二十,各部衙門封印,周昭寧不再出府處理公務。但他依舊很忙,常召集徐清安等幕僚議事,不時請封離旁聽。
年關将近,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臘月裏似乎每日都有節儀,封離光是看着丫鬟小厮們忙活,都是好一場熱鬧。
臘月二十四,小年一來,王府上下灑掃除塵,封離看着人來人往,不禁露出笑容來。
時光流轉,白駒過隙,轉眼他來這裏已經半年了,上一世的波瀾壯闊似乎都遠了許多,還不如眼前明福和其他小厮的打鬧來得牽動他。甚至想起萬箭穿心那一幕也恍如夢境,死前想着做鬼都不會放過皇上,結果連大晉的鬼都沒做成,不知不覺竟放下了。
封離搓了搓指尖,心癢難耐,這時候就應當來一壺酒。
“明福,我這藥還要喝到幾時?”封離揚聲道。
明福本在院子裏跟着掃雪,封離一喊他立刻放下了掃把,還沒等他往正房走,身披玄黑大氅的周昭寧越過他,先一步往封離而去。
“手好了?”周昭寧一進來便把他大敞着的門帶上了。
“哎,關什麽門,我看景呢。”
“見不得人。”
封離震驚,起身的動作都頓住了,滿臉寫着質疑,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誰見不得人?”
周昭寧沒答話,仍是問他:“手都好了?冷風吹着,藥也不想喝了?”
封離輕嗤,甩了甩手腕說:“好得很。”
“所以,可以喝酒了?”周昭寧說着,手探進袖中,掏出一壺酒放到了封離面前。
剛才還萬分看不上的封離,一下笑了,拿過來便打開蓋子聞香。
“臘月刮南風,你莫不是走錯了院子?”
“問了嚴嶺,他說喝點清淡果酒可以。”周昭寧坐下,沒叫人再特意送杯子來,翻開桌上兩只茶杯,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如今這後院就住了你一個,本王能走錯去哪?”
“聽你的語氣,頗為遺憾?”封離淺酌一口,這酒柔軟綿甜,帶着濃郁的花香,是百花釀。
封離随口打趣,注意力便全放到了酒上,全然沒有要聽他答案的意思。
周昭寧失笑,應道:“遺憾。”他就坐在眼前,人卻看不見他,令人憾恨不已。
“無妨,過了年你可以再納,二十八星宿不夠,那就五十六……”
封離話未說完,周昭寧擡手便奪了他的杯子。本來他想着就這一壺百花釀,舍不得大口喝,結果周昭寧這一奪,當場就撒了半杯到桌上。
封離心疼不已,忿忿地想,這有什麽不能說,等他當了皇帝,還三宮六院佳麗三千呢!
周昭寧手裏的杯子不好搶,封離懶得較勁,直接把他放在桌上的那杯拿了過來。
“給你帶酒來,這便是你的回報?”
“娶到我這般大肚能容、進退得宜的王妃,是你的福報。”封離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重又倒上,與他碰杯,“來,你我共飲此杯,今日小年,灑掃門闾,除陳布新。”
周昭寧深深看他,垂眸而笑。他認真地将灑了一半的杯子滿上,将這杯封離喝過的酒飲下。
“除陳布新。”
小年之後,王府好似也平靜下來,周昭寧不再頻繁議事,給幕僚們都放了假。封離偶爾去找他,便見他在書房作畫。他的丹青封離見過,當時那個報信的尚衣局宮女,多虧他妙筆才很快找到人。
“你畫什麽?”封離湊過去看,只看到一角紅衣,便被周昭寧拿別的東西擋了。
“還保密……”封離嘀咕,倒也沒非要去搶來看。周昭寧松一口氣,他方才作畫時太投入,竟沒注意到封離推門進來了。
“來找我何事?”
“咳咳……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沈姑姑讓我問你,今年除夕,府裏辦不辦大宴?”
府裏主子不在,下人們自然是擺桌樂呵樂呵,但主子在,便要仔細備宴。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除夕夜宮中驅傩,去年周昭寧便去了宮中與皇帝一同主持。
“辦,今年我們……在家過年。”
周昭寧話一出口,封離霎時不知該如何往下接。既不能說這不是他的家,但要他承認這是他的家,又有些別扭。最後囫囵應了一句,他便匆匆告辭。
周昭寧說在家過年,便是真的。除夕那日,王府主仆同樂,周廉、沈薔、周泉、周濟都被叫來,還有一個孤家寡人的徐清安,他們七人湊了一桌。
席上周濟聒噪,徐清安喝了些酒也放開來笑鬧,讓封離吃了頓熱鬧的團圓飯。在這樣的時候,他反而有些沉默,自斟自飲,舉杯遙祝,願鎮北軍将士平安,願戰火不再重燃。
周昭寧靜靜看了一會,問他:“今日有煙火,可以登樓一觀?”
“去哪看?”
“望春樓。”
那是後花園湖邊的三層小樓,為賞景而建。兩人撇下侍從,獨自登樓。三層并不高,但足以眺望皇城。宮門樓上,有煙火燃放,火樹銀花,絢麗非常。
“月窮歲盡,新歲長安。”封離笑着說。
周昭寧靠近,他身上酒氣拂過封離鼻端,醇烈得很。封離喝的還是百花釀,他卻飲的竹葉青。
“新歲……明年除夕,仍把酒共飲,可好?”
兩人并立欄杆前,側首對望,燈籠的昏黃的光落在周昭寧眼中時,封離只覺那裏面盛了無數的話。他本能地想要探究,但這一刻太和美圓融,讓他不想被打破。
“好。”
封離應完,移開了目光。
周昭寧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那裏是巍峨宮城,是至尊皇權,是天下中心。
“新歲長安。”
永慶二年的年節,便這樣安穩地度過了。翻年後開衙,便到了開科取士的時候,二月春闱,緊鑼密鼓地開始籌備。
這一年的春闱,原本對封離來說再平常不過,可解泉泠要參加會試,便讓這次春闱變得不尋常起來。
年前他還和封珏玩笑,說要去鬧他解師兄,真到了這樣的緊要時刻,他們個個都為解泉泠捏一把汗。畢竟那可是要考狀元的人,建元一朝二十三年,三年一科,再加上兩次恩科,總共也就出過九位狀元郎。
就在這時,文壇巨擘、儒學領袖宿墨焓現身禹都。這位宿老先生甫一現身,便在京中掀起巨浪,人人熱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