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幫(4)
第67章 相幫(4)
內衛府察查百官, 其實全力查找的乃是與北梁有關的官員。程寅進入內衛府後變得十分忙碌,一個月到頭都沒有一次休沐,偶爾夜裏沒任務時, 才能來和封離、封珏聚一聚,說說案情進度。
醉仙樓俨然成了三人的據點,掌櫃的因為青菱之事也成了熟人,他們每次過去, 都留有雅間。且給他們留的,一定是最清淨、最不起眼的位置。
雅間內,封珏将倒好的茶放到程寅面前, 說:“近日京中風聲鶴唳,內衛借機拿了不少人, 可有收獲?”
程寅不想喝茶, 轉而将那杯茶放到封離面前, 自己則拿了個空杯倒酒。程寅翻年才十六,年紀尚小,這又是夜裏, 封珏怕他喝多想要阻攔,被封離眼神制止。
封離看他從進來時便微蹙着眉頭,想必這些時日在內衛所見所聞, 讓他頗為不适。讓他喝點酒, 還能松泛一二,否則繃得太緊更要出事。
果然, 程寅連灌兩杯酒,眉頭都放松了不少。
他點頭應答:“是有些眉目, 但還未抓到關鍵人物。目前發現的,要麽是為北梁三公主美色所惑, 要麽是被利誘,為北梁提供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或是在京中傳遞他們指定的消息。”
說完,不等封離二人再問,他明顯憋得狠了,一句接一句便往下說:“去之前我和殿下說,我必定在內衛府掙得一席之地,絕不甘于人後。可這些日子,我是訊問不懂方法,用刑下不去手,只能跟在執事們身後看,再不就是外出抓人。”
“要不是有點身手能抓人,我懷疑大統領會把我遣回家去……”程寅恨恨搖頭。
封離想起自己初上戰場之時,沖殺入敵陣後因為緊張,下刀偏了寸許,差點被人砍下頭顱。危急時刻是舅舅拉了他一把,才叫他幸免于難。
“心腸是練硬的……程寅,慈不掌兵。”封離說這話時眉眼低垂,卻有淩然之氣,“但要銘記,你硬下心腸的初心為何。”
“初心……”程寅推開小窗,看向樓下舞臺,那是當時青菱唱曲的地方。他說:“我不能讓北梁人在大禹境內為非作歹。殿下說得對,慈不掌兵,我懂了。”
氣氛終于不再那麽凝滞,封珏也明白了封離讓程寅喝酒的緣由,他主動給程寅續了一杯,問他:“我聽說你們抓了翰林院侍讀雲伯中,他當真勾結北梁?”
“他說來奇怪,在他家中查出北梁三公主所贈的玉簪,拿了他人,不管怎麽問,怎麽用刑,他都咬死是和三公主私定終身,但什麽也沒做。他一個風吹就倒的文臣,嘴比武将都硬,就快把十二執事的手段嘗遍了。”
封離凝眸,說:“那禦書房可有失竊?他府中可有查出禦書房抄錄的文卷或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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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曾。”
“那或許,他只是個幌子,吸引你們注意的擋箭牌罷了。”
程寅聞言點頭,覺得不無可能。
封離接着說:“禦書房伺候的人不少,要直接拿走什麽很難,要借機抄錄也不容易。當然,他若是過目不忘,事後默寫也屬尋常。可他不過是翰林院侍讀,幾個侍讀、侍講輪值,他在禦書房能待的時間也并不多,能夠接觸機要的機會恐怕屈指可數。”
封珏補充道:“我若是三公主,本就已廣撒網了,必不會把重心放在一個侍讀身上。可惜雲伯中癡心不改,卻不知皆是錯付。”
“內衛們說他是話本子看多了,異國公主看上他這個初入官場的書生,他竟然也信。”程寅心情放松許多,和兩人開起玩笑來,問道,“兩位鳳子龍孫,你們信嗎?”
封離拿起空茶杯便在程寅頭上敲了一記:“倒是會取笑哥哥們了?去內衛才多久,學的什麽壞毛病。”
程寅嘿嘿直笑:“設身處地共感共情,很有意義、很有道理的好不好?”
封珏掩嘴低笑,擡眸看向程寅,答道:“看上書生不好說,看上國公府小公子倒是很有可能。”
三人笑鬧一陣,最後都喝了個微醺才散。
第二日是國子學的課業安排是自學,如今封離已被封珏拉着坐到了前排首席,這天一上午,封珏幾次欲言又止。他這模樣,封離都看不下去了,幹脆拉着他出了課堂,兩人到院中僻靜處說話。
“小珏兒,有事便說。”封離道。
“我是在想,程寅已去了內衛府,解師兄明年便要參加春闱,大家都有了方向,而我這個宗室子弟不能科舉,難道就這麽一直在國子監學下去?”封珏觀察着封離的臉色,問,“殿下自己也沒有什麽打算嗎?準備一直在國子監?”
封離在石凳上坐下,松了口氣,還以為他遇到了什麽為難事,這個事倒不算為難。
“我暫時沒打算,且走且看。你想謀什麽樣的官職,有想法嗎?”
“我昨夜回去與父王談了……”
“齊王閑散度日慣了,是不是不同意?”
“父王怕惹禍上身,倒也沒有不同意,只是說若要謀職,不得去六部、三司這樣的地方,謀個其他位置是可以的。父王的意思是,既是宗室子弟,那便依循舊例,去宗正寺不錯。”
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封離已對朝中各部摸清了大致脈絡,不得不說,齊王所說有理。掌管皇家事務的宗正寺,歷任宗正寺卿、少卿,皆是宗室子弟,簡在帝心,深得信任。
“你不想去?你要去了,得撈個少卿當當吧?”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給當今做宗正寺少卿,我是不願……”
封離挑眉,笑了:“小珏兒,你如今都會說大逆不道的話了?”
“忍無可忍,無師自通。”封珏情緒激動起來,“且不說他對北梁使團的态度,便是近日幾次駁回水利修繕的提議,又多番借機打壓進谏的直臣,我就看不上。”
封離靜靜聽着,封珏被他的态度鼓勵,接着說道:“農田水利乃是國本,秋冬不修,待春夏要用之時幹着急?幸好有攝政王在,否則他不通國政又肆意妄為,江山社稷都要敗在他手。”
等他說完了,神色稍稍平靜,封離才開口:“但你要知道一點,無論皇帝是誰,宗正寺都是行掌管皇家事務之責。那裏放着封氏歷代牒、譜、圖、籍,掌管的可不只是宗室封爵、婚喪嫁娶之事,還關系着宗室中的選賢任能,宗正寺代宗室子弟進言,是能把封氏一族摸得最清楚的地方。”
“你不是挂心北梁陰謀?內衛要查案,也是離不開宗正寺的協助,否則那許多宗室相關卷宗如何得來?而且宗正寺有出入宮廷之權,看似沒有六部三司起眼,其實緊要得很。”
封離說的都是明面上的話,他沒有說得更透,但封珏已是想到了其中的一些關節。曾經過于早熟穩重的少年人,如今滿身報國的意氣,找着了新目标,他喜不自勝。
“殿下所言極是!”
“唉……”封離撇撇嘴,故意一聲長嘆,“就是吧,你們都要抛下哥哥跑咯?以後這國子監,誰陪我吃飯,誰盯我背書?”
“這……”封珏一臉為難,竟真的掙紮起來。
封離失笑,不忍再逗他,說道:“傻不傻,還真考慮起這種事來?”
“這也是要緊事,不然殿下也去謀個差使?王爺定會應允的。”
封離心想,周昭寧別說應允,他是逼着要他去……可關鍵是,封離自有一把算盤,并且是暫時不好跟封珏、程寅說的算盤。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懶散得很,不想去受那些拘束。更何況我沒什麽學問,在北梁沒讀多少書,還是繼續學點東西吧。你們去便好,不用挂心我,我只是與你玩笑。”
兩人在國子監談完之後,在永慶二年的初雪之前,封珏任宗正寺少卿的事定了下來。
先帝僅有三位親兄弟,其中厲王謀反,全族除籍,便只剩齊王和榮王。榮王任宗正寺卿,齊王素來不理事,如今齊王世子入宗正寺,任少卿之職名正言順。
封珏年後上任,因要提前熟悉,齊王便讓他不再來國子監聽學。封離、封珏、程寅、解泉泠四人,曾同進同出,如今各有去處,只剩封離一人。
初雪那日,是封珏最後一日來聽學。課後封珏有心叫他去醉仙樓吃酒,結果一出國子監大門,便見攝政王的馬車在等候。
封珏識趣地說:“年前我不當差,殿下旬休我再來找殿下,到時候把程寅也叫上,一起去鬧解師兄。”
“得了吧,你解師兄是要考狀元的,可別去吵他。”
兩人揮手作別,封離上車時神色淡淡,心中卻多少有些不舍。
人都是抗拒改變的,大概是一種本能,極易沉浸在眼前的快活裏。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北梁氣焰嚣張,南禹皇權不振,茍且偷安已是妄想。
封離落座,周昭寧将幾上手爐遞給他,他接過。本來不覺得冷,他焐着感覺到暖和,反而覺出冷來。
“今天怎麽來了?”
“看起來要下雪了。”周昭寧目光落在他腕上,“不讓明福進國子監伺候,你便手爐也不知道用?手不痛?”
封離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在北梁留下的舊傷,冷起來确實痛的,但或許是他早就習慣傷病,并沒怎麽在意。
“過來,我給你按按。”周昭寧說着讓他過來,自己卻已主動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位置。
封離看着他,那憋了多日的話脫口而出:“你無需對我這麽好,我早習慣了。”
周昭寧蹙眉,半晌未語。就在封離以為他會就此改變時,周昭寧一把攥住他的右手,将他拉到了身邊來。
“待你好便收着,非要擰着吃苦頭?”他灼熱的掌心将封離的左腕完全包裹,指節一節節揉按而過,“需不需要,是本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