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更）愛情小調
（一更）愛情小調
歐也妮退出黑焰燃燒的夢境時，驚覺有人正将手伸向自己的面頰。
歐也妮條件反射般地一把扣住對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壓緊自己的兜帽。
她在帽檐的陰影下擡眼，向對方投去靜默的審視。
之前被她攀談過的醫師，此刻正舉着伸出的雙手，表情有些尴尬，“我見你睡着了，想抱你去旁邊的榻上休息。”
“……謝謝。”歐也妮坐直了身體，“只是打了個小盹。我睡了很久嗎？”
“才一小會兒，”醫師說道，“我轉過頭來看到你時，你已經睡着了。”
歐也妮的眼神瞥向帳篷角落的水盆，那裏浸泡着的髒繃帶的數目與之前相差無幾。
【安姆】控制得不錯，夢中的長談，在夢外不過須臾。
【但法力也耗沒了。】
【安姆】的情緒，感受上去，很像是過冬前沒囤夠松果的鼠鼠。
【我過去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情緒，很神奇。】
因為察覺到關系被拉近，【安姆】大膽地直言不諱。
【為何妳這麽弱？】
放心，你會習慣的。
歐也妮在心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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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也妮的冷淡态度，令醫師難以将談話繼續，她只得回去繼續搓洗繃帶。
等醫師背過身後，歐也妮才重新察看胖子帕吉特的情況。
她卷起胖子帕吉特的衣袖，果然在他小臂上看見了與夢中相同的刺青魔紋。
魔紋已被帕吉特在夢中激發了，末梢的顏色正在緩緩消褪。
這居然和幻象法術一樣，是一個持續性運作的魔紋。
這個三級法術，正維持着某個，歐也妮無法察覺的空間通道嗎？
那個保镖，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
歐也妮思索的時候，主帳篷的門簾忽然被人一把掀開。
一陣香風伴着動人的聲音襲來。
“埃絲美拉達！”
歐也妮立刻起身面向帳外，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特賽的視線。
她将手背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拉下了胖子帕吉特的衣袖，将正在發生變化的魔紋掩蓋住。
特賽撲過來，高興激動地握着歐也妮的手，向她宣布喜訊，“那些圖騰，真的有用。我看見有來偷窺的落單的狼只，在見到圖騰後轉身走了。”
歐也妮展露一個笑容，“那就好。”
她看着光幕上的字樣發生變化。
“特賽希望今晚狼群不要再度來襲。”
語句終于破碎，化為光點沒入歐也妮的身體。
歐也妮不再只是被動地接受，她更加用心地去凝視自身，能感覺到法力的氣息在身軀內部流動，浸潤着身心。
那些法力絲毫也不肯停留。
歐也妮試圖截留部分法力，但只要稍一放松，那些法力就活躍地四處逃竄。
一旦流轉到背部，便會被【安姆】的魔紋悉數抽取。
【安姆】的魔紋，就像是一個低窪地，承接着所有的水源。
只有将祂灌滿後，滿溢而出的水流才能為歐也妮所用。
但歐也妮的能力不足以将其灌滿。
歐也妮試圖承接更多的光點，但她的精神感受到了負擔。與四級法師相當的精神強度，無法更進一步地容納更多法力了。
她只能遺憾地看着剩下的光點逸散。
【我感覺好多了。】
雖然無法達到強盛期，但有對比就有幸福，【安姆】非常知足地說道。
說起來，你以前那些法力呢？
歐也妮記得【安姆】在法陣形态時，可是自帶電源的。
【安姆】心虛地沉默了一會兒，【被妳獻祭給吾神了。】
真的是被我獻祭的嗎？
歐也妮懷疑地問。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包養小白臉的富婆，意外發現小白臉将大筆金錢用來供養外面的真愛情人。
【對吾神一心一意有什麽錯？】
【安姆】振振有詞。
【而且……】
【安姆】在心底大聲地複述起歐也妮當初的禱詞。
【願祂的神源和能量，能為您的夢境增加更為斑斓的色彩，令您在繼續深眠中獲得更多的趣味。】
【這可是妳自己說的。】
【安姆】，你不會至今還在和祂暗通款曲吧？
完蛋，歐也妮感覺自己的語氣越來越像是捉奸的富婆了。
但存款的去向可是非常嚴肅的事情，必須追問清楚。
【我知道輕重。】
【安姆】悶悶不樂地說。
【幫助這麽弱小的妳，從當前的境況中平安而退，才是首要事情。】
【安姆】之前在夢中試圖力證吾神最美的行為，讓歐也妮對前半句話的信任度打了個折扣。
而後半句話，使歐也妮越發懷疑，【安姆】會在情勢不緊急的時候，挪用公款去追星。
歐也妮強烈的不滿情緒，令【安姆】不得不放棄了委婉的言辭。
【我做不到的。】
【安姆】的情緒中透露出委屈。
【我聯系不上吾神了。】
鬧鐘精被主人屏蔽了。歐也妮恍然大悟。
在【安姆】傳過來的不滿抗議的情緒中，歐也妮将注意力轉回現實。
特賽正搖晃着歐也妮的手，“埃絲美拉達？你在發呆嗎？”
“嗯，”歐也妮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裝作被特賽驚豔到的腼腆模樣，“你離我太近了。”
特賽愣了愣，然後失笑。
她站起身來，親切友好地拉着歐也妮，“要出去走走嗎？我可以唱歌給你聽。”
因為狼群的威脅消失了，所以又打算舉辦篝火晚會了嗎？
因狼襲與黑焰變故，曾動搖過的人心，确實需要重新安撫。
但是特賽打算唱什麽？
繼續用異族語言歌頌赫利亞的光輝？
不，歐也妮覺得特賽不會如此輕易地在獵人代表面前，暴露惹人懷疑的異族身份。
她開始期待，特賽會用北方帝國語，給自己唱怎樣的內容了。
歐也妮輕巧地從胖子帕吉特的床榻邊滑落地面，“太好了，我們這就走。”
往帳篷外的路上，歐也妮牽着特賽的手，看向光幕上呈現出來的新的心願。
她原本以為，特賽的新心願終于會是與族人相同的宏願了。
但并不是。
“特賽希望族人獲得安寧。”
特賽這個“公主”，簡直就像是一道謎語。作為這群流浪者的首領，她究竟想将族人引往何方？
歐也妮見到了特賽讓人立在營地四周的那些圖騰。
大概是覺得墨水畫上去的圖案容易受損，怕日後不好修複，此刻正有流浪者借着火光，坐在圖騰旁邊抄寫那些圖案。
歐也妮拿不準獵人們對此的反應。
雖然當初傑羅姆并未阻止自己抄錄圖騰圖案，說明獵人們并沒有什麽版權意識，但歐也妮還不是不想惹上麻煩。
“這些圖騰，只對這附近，被我們村落的獵人們驅趕過的猛獸才有效。”歐也妮說道，“不要太依賴它們。”
“放心，”特賽察覺了歐也妮的顧慮，說道，“我們不會濫用的。”
她輕聲說，“也許，我們很快就不用再依賴這些外物了。”
“為什麽？”
歐也妮心中一緊，語氣卻依舊天真。
“等這次販賣完黑森林的特色物種，籌夠了錢，”特賽沒有向這個自己莫名喜愛着的小女孩隐瞞他們的長遠計劃，“我們就打算……”
她的唇邊噙起微微的笑意，語氣卻像是在嘆息，“回歸故鄉。”
她款款走向篝火側，找了個墊子讓自己和歐也妮坐下。
大概是之前已散布過篝火晚會重開的通知，躲在各個篷包中的流浪者們都聚在了營地中間，人頭簇簇，卻分外安靜。
這靜默，令歐也妮分外懷念獵人們熱鬧潇灑的烤肉聚會。
有人向特賽遞來一籃林中的野果，特賽摘了一顆飽滿的紅色果實遞給歐也妮，然後将整籃野果都放在了歐也妮身前。
歐也妮沒有輕易入口，裝作将紅果拿在手上把玩。
特賽沒有在意，她舉手向篝火邊的琴師示意。
火光映着她神色溫柔的面容。
幾個零星的樂符從她的鬓發邊飄過，令她的眼神如星子般發光。
歐也妮簡直難以将此時的特賽，和昨晚回憶場景中奮勇殺狼的那個矯捷姑娘聯想到一起。
也難以想象，她的口中曾吐出“荒野上有野獸出沒”那樣殘酷的命令。
特賽垂眼微笑。
特賽開始歌唱。
不是布道般的吟哦，也不是異國的歌謠，而是一支在北帝國境內流傳甚廣的，歐也妮過去也常常聽聞的，愛情小調。
在那遙遠天邊，有位貌美姑娘，
流星為她落淚，雲霞作她衣裳，
那是我的愛人，與我天各一方。
惆悵傷感的歌聲像月色般，在流浪者的營寨中流淌飄蕩。
衆人皆沉默着。
只有一張琴，與一支笛，在給這動人音色伴奏。
襯得眼下這首小曲，比歐也妮曾聽過的任何一個版本都要孤寂。
歐也妮知道接下來的歌詞，她在心底暗暗念誦。
特賽沒有停歇地進入下個篇章，用樂聲中的情緒，壓抑折磨着聽者的愁腸。
——她頭也不曾回，她帶走了我的心髒，
令我思之若狂。
思之也若狂，
愛之也若狂，
恨也之若狂！
若你問我她去往何方，
我只能垂淚默然。
若你問我她去往何方，
我只能垂淚默然。
哪怕歐也妮如此熟悉這歌詞，也為曲調中這艱澀暗晦的愛恨而暗自心驚。
特賽反複地吟唱着最後兩句，百折千回，聞者斷腸。
篝火仍在熊熊燃燒。
夜空中的陰雲盤駐不去。
荒野上的狂風，吹得篷車和帳篷包在鼓動作響。
坐在營地中的那衆多的流浪者們，像是雕像般沉默不動。
偶爾才有人暗自低頭拭淚。
歐也妮漸漸覺得不對，哪怕這支曲子唱得再好，也不該使人如此強烈地動容。
她從衆人肅穆的面容中意識到，曾因昨晚狼襲和黑焰的變故，而惶恐不安的人心，再次穩定了下來。
為何這支如此常見的曲子，能夠有着如此強的凝聚力？
這支在北帝國內随處可聞的曲子，最初是由這群流浪者們傳播到各地的嗎？
歐也妮小時候，确實常在流浪者們的晚會上聽到這首曲。偷偷出來幽會的青年男女們，會在這背景樂下拉拉扯扯，索要承諾，互訴衷腸。
流浪者們在用此斂財時，從來沒有外露任何情緒。
但歐也妮幾乎可以肯定,這在他們之中,不是一首單純的愛情小調，而是暗指着某些歷史。
等特賽的吟唱終于停歇，餘音袅袅飄散之時，歐也妮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
特賽縱容地看了過來，歐也妮将自己手中那個盤了許久的紅果子遞給她解渴。
然後問道，“這曲子真好聽，它唱的是什麽呀？”
特賽咬了口果子，慢慢咀嚼吞下。
她的唇邊仍浮着惆悵的微笑，“那是我們族中流傳的一個傳說。
“你要聽嗎，埃絲美拉達？”
保镖喝醉了，趕路需要時間，快到了，快到了。
【為何妳這麽弱？】
擡頭看看第三卷，為何有分靈輸得這麽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