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原野荒屋
原野荒屋
放眼望去,這片鹽堿地,比歐也妮想象中的,要更荒蕪。
歐也妮知道,這裏是河谷下游的低地。
低窪的地勢、河流的側滲,都可能是導致這塊土地鹽堿化的罪魁禍首。
但這片土地,惡化得也太嚴重了。
與周圍環抱它的繁茂山林區域,有些格格不入。
像是有某只巨手,在綠意盎然的林海之中,刨出了這片奇崛的蒼茫景象。
寸草不生的枯裂地面,高低起伏,延展到視野的遠方。
粗糙的岩礫在風中滾動,拍打着歐也妮的腳面。
秋季正是返鹽的季節,開裂的地面上析出了明晃晃的鹽粒。
蔚藍的天空下,這些晃眼的大片白影,倒映着天光,甚至為灰敗枯黃的大地,又增加了幾分冷藍的色調。
這了無生機的景象,不知為何,讓歐也妮回憶起了,她曾在時間與夢境之主的夢中,見到的那片倒懸的大地。
那一望無際的裸露荒土,也是同樣遼闊又荒茫的景象。
【吾神還在做着那樣的夢嗎?】
【安姆】忽然在歐也妮心底小心翼翼地發聲。
歐也妮給了他肯定的答複,然後試探着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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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夢意味着什麽?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安姆】不大願意提起。
祂是時間與夢境之主。
我不知道祂掌握着多少時間的權能,但對祂來說,那或許并不是發生在遙遠過去的事情。
歐也妮給出自己的猜測。
她忽然想起了,光幕法術,曾讀取出那位神祇以英文書寫的心願。
“Amn hopes no one disturbs his sleep。”
“安姆希望無人擾其安眠。”
【吾神不該在意那些。】
【安姆】用某種奇妙的緬懷的情緒,在歐也妮心底說道。
歐也妮再次陷入迷惑,是【安姆】足夠特殊,還是說,所有的分靈都有這麽執拗的意識,會和自己主神的意志過不去?
【安姆】沒有正面回答歐也妮的提問,祂仍在執著地堅持自己的觀念。
【那已經是過去了。】
【播種者早就成功了。】
還不等歐也妮去猜測那個夢境,與播種者這個詞語的含義,之前離開的少年傑羅姆,從一座荒土丘上滑了下來,帶起一陣塵霧。
“我剛爬上去看了看,”傑羅姆向歐也妮報告自己的發現,語氣中還帶着些疑惑,“荒地上有座房子,以前就在了,你要去看一下嗎?”
“此外,另一邊來了群奇怪的人,我之前沒有在這一帶見過。”
以前就在的房子,大概是格蘭傑家族的舊宅。
至于奇怪的人,不會是正巧撞見了,來找格蘭傑家遺孤的催債人吧?
去哪邊?
劇情分支選項,擺在了歐也妮的面前。
歐也妮沒有輕易做出選擇。
她在傑羅姆的幫助上,也爬上了那座荒土丘,放目眺望,很快就找着了傑羅姆所說的那兩處地點。
荒地的正中間坐落着,可能屬于格蘭傑家族的那座宅子。
不,那不配被稱作宅子,充其量只能算是棚屋。
結合其位置來判斷,那可能是建來給看守荒地的人居住的。
歐也妮知道有看林人、看田人,甚至是看墓人。
這片荒地似乎和哪個都不沾邊。
歐也妮能想到的,這塊荒地唯一的價值大概就是曬鹽。但這裏也沒有任何像是鹽場的設施。
連貪婪到敲骨吸髓的女神教會財務機構,都認定這塊荒地毫無價值,這裏有何可看守的呢?
至于另一處被傑羅姆指出來的特殊地點,位于荒地邊緣,靠近河谷與黑森林的地方。
那裏鼓着幾個帳篷包,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聚落。
歐也妮極目遠眺,隐約能看見有人影在帳篷圍出來的場地間穿行。
那是個流浪者的營寨。
久居在黑森林中的傑羅姆,未曾見識過流浪者們帶來的熱鬧。
但那幾個帳篷鮮明的色彩和獨特的風格,輕易就喚醒了歐也妮對那些特殊游民的記憶。
在歐也妮這輩子的小時候,她所居住的村莊附近,就曾來過這樣一群流浪者。
他們在村外搭起了帳篷,販賣從遠方運來的家畜和種子,指導村民們管理飼養牧群。
有些年輕人,也會被他們的音樂和歌謠吸引,願意去參加他們的篝火夜會,并在各種占蔔誘導下向他們支付金錢。
教會并不喜歡這群遠道而來的流浪者,因為流浪者并不信仰豐饒女神,他們或許有着其他的信仰,或許什麽都不信。
神父斥責他們的不知悔改,聲稱不會為流浪者售出的那些種子和家畜賜福。
但是,流浪者從遠方帶來的小馬駒健壯得油光水滑,總有些人會忍不住對它們的喜愛。
那些廉價的種子看起來也飽滿又堅硬,流浪者聲稱它們能結出最豐碩香甜的作物果實。
購買家畜的事情難以隐瞞,但對狡詐的村民們來說,失手将種子弄混在其他種子中,送去教會一同請求女神祝福,也不是什麽會令人良心不安的事情。
直到流浪者們離開後,村民們才發現,那些被染過的家畜會褪色禿毛。種子則要麽不發芽,要麽結出來的果實又酸又澀。
唯一留下的有價值的事物,就是那些還算管用的畜牧和種植知識。
或許還有村裏許多年輕人,心中珍藏的某段快樂回憶。
當時的歐也妮,比現在年紀更小,她的母親不允許她去接觸那些“不道德”的流浪者。
但歐也妮有自己的想法。
那時的她正為家裏的生計犯愁,會偷溜出門,去蹭那些流浪者的免費熱鬧,向被騙暈了頭的年輕人,推銷自己的手工制品。
流浪者裏有個女占蔔師,被歐也妮哄得七葷八素,還願意在占蔔時幫歐也妮帶貨。
直到這撥流浪者走後,歐也妮的手工制品還持續暢銷了一段時間,很是小賺一筆。
但是,這樣一群流浪者,來到這片荒地上做什麽?
鹽堿地上人跡罕至,也無利可圖。他們總不至于能向那群來舔鹽塊的動物推銷商品吧?
是想去黑森林裏,搜集什麽珍獸藥材嗎?
“說起來,”歐也妮問傑羅姆,“你們居住在黑森林的這群本土獵人,會排斥外來者來這裏圍獵嗎?”
這樣的狀況,獵人們似乎不常遇到。
因為傑羅姆也想了一會兒,才答道,“狩獵可以,圍獵不行。”
他又回憶了一下,過去曾見到大人們處事的經歷,“人少可以,人多不行。”
若外人肆意妄為破壞生态,可是會影響獵人們的長期飯碗的。
小事寬容,大事排外,這樣的策略理所應當。
傑羅姆也警覺起來,“你認為那群人,是過來黑森林捕獵的?”
“不,只是有這個可能性。”歐也妮說道,她不希望傑羅姆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就和那群流浪者發生沖突。
尤其是現在,獵人群體的主力們,都去參加了為期多日的獵神祭,若起了大的争執,他們不能及時回返。
“待會我們再去探探情況。”歐也妮安撫傑羅姆,“我們先去那座房子看看,天快黑了。”
天一黑,視線就會受阻,火燭會成為必要之物。
那座格蘭傑家族的棚屋,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等天黑後,若是屋內突兀亮起燈火,很惹人注目,可能招來流浪者的查探。
倒是流浪者那邊,夜間必定會升起篝火。
他們可以穿着獵人衣,慢悠悠地潛伏過去,借個光亮。
歐也妮下定主意後,便帶着傑羅姆,向那座棚屋出發。
那座棚屋,遠看陰陰沉沉,近看更是凄慘簡陋。
在蒼茫的風裏,半倒不倒,一副快要坍圮的模樣。
歐也妮無比慶幸當初的自己,中途跳下管家維克托的馬車,去了老庫克的店鋪做學徒。
她默默地再次詛咒了格蘭傑家族的那群親戚和為虎作伥的管家維克托。
同時也沒忘了,再次感謝老商人庫克的“熱情”收留,和維恩主任給自己指點的明路。
歐也妮下意識地摸了摸,系在自己手腕上的柔軟緞帶,感覺一股溫暖沖散了心中為數不多的怨氣。
她走近那座棚屋,才發現自己不是造訪這裏的唯一客人。
這座廢屋,像倒黴催的自己一樣,承受了太多來自格蘭傑家族和那群刻薄親戚們的嫁禍。
窗戶被砸得只剩下窗洞。
爛木門還留了半扇,搖搖欲墜地挂在門框上,在風裏被刮得哐哐作響。
牆壁上被潑了看不出是什麽的污物,還有人拿斧頭在外壁上鑿出了歪歪扭扭、觸目驚心的大字:“欠、債、還、錢”。
歐也妮不禁感嘆,這些逼債的威脅手段,不管在古今中外,還是在前世今生,都同出一轍。
可惜力氣使錯了地方。
如果不是老庫克的皮革供貨商恰好住在黑森林裏,如果不是歐也妮心血來潮又恰好有空過來走一遭,這些對歐也妮毫無威懾力的催債恐吓,都沒機會出現在她眼前。
就是還缺幾個負責蹲守的黑道流氓。
也不知道是債權人沒錢雇請,還是曾經雇請過,但在長期蹲守未果後放棄了希望。
“傑羅姆,你覺得這附近安全嗎?”
歐也妮開口向本地人打聽。
獵人少年沒有令她失望,他的眼睛能發現更多歐也妮留意不到的蹤跡。
“有狼群來過的痕跡,或許是被人不慎引過來的,但現在,雙方都已經離開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痕跡還很新鮮,應該是這兩天內的事。”
歐也妮挑了挑眉。“最近有人來過這裏?人多嗎?”
獵人傑羅姆也不太确定,“一個,或兩個?”
他從獵人衣下伸出手,将手中捏着的一撮血跡幹掉的毛發遞給歐也妮看。
“兔子毛。”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發現的,剛剛歐也妮和他一起走過來,路上卻什麽都沒見到。
“應該是有人在這裏獵兔子,血腥味引來了狼群。”
歐也妮看了眼寬闊無際的荒原,為那一兩個被狼群追逐的倒黴蛋默哀。
被趕跑的人,是蹲守在格蘭傑家廢屋的催債人呢?還是從附近營寨區過來查探此地的流浪者?
“我去那間屋子邊看看。”歐也妮說道。
傑羅姆點點頭,拉上兜帽,“我去警戒附近還有沒有狼只,你要走的時候叫我。”
這小孩太靠譜了,令歐也妮覺得安心。
歐也妮捏着鼻子,靠近那座棚屋。
如果那些催債人是住在這座廢屋裏的,歐也妮不禁要心生敬佩之情。
因為這座屋子,實在是臭不可聞。
而且,大概還是這些催債人自己作出來的。
歐也妮猜不透那些催債人,往屋外牆壁上潑的污物到底是什麽原料,居然能在這樣空曠透風的荒野上,還持續長久的臭味。
在惡心人上,這些職業催債者還是有一手的。
因為擔心這所棚屋被布置了什麽觸發式的通信法術,歐也妮沒有冒冒失失踏入這座破屋的門內。
她踮起腳來,透過窗洞,去看屋內的狀況。
屋內四壁空蕩蕩的,若曾擺放過什麽櫥架和飾物,大概也被催債者奪走或破壞了。
屋頂破了個大洞,似乎是在催債人來之前,就因腐朽失修而塌落。
地面上散落着碎瓦片、被砸爛的窗扉、家具的殘片。
那些分不清是什麽的物件碎片,摻着灰土,高高低低堆得像小山丘一樣。如果要尋物,得去其中慢慢掏挖。
塵土在暮色中懸浮。
這種荒屋,如果不是建在了寸草不生的鹽堿地上,大概野草都要長得比屋子高了。
歐也妮繞着廢屋走了一圈。
這屋子塌得實在厲害,哪邊都漏風,哪邊都能從外往裏窺視。
歐也妮用法師視野細細地察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有跡可循的法力流向。
眼前的荒廢場景讓歐也妮好好想了想,覺得沒有進去的必要。
就算格蘭傑家族曾在這裏藏下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還有幸逃過了追債人的搜刮,那也不是現在的歐也妮能借着好運就輕易發掘到手的。
除非歐也妮能找來二十個壯漢,幫她細細将屋子清理并發掘一遍。
等等,流浪者那邊不是有很多人力嗎?
如果騙他們說這裏藏有寶藏,他們會不會信?
若他們空手而歸,惱羞成怒,自己能否帶着傑羅姆成功逃脫?
還沒會過那群人,一切都不好說。
歐也妮玩笑般地想着不切實際的操作手法,轉念又想到了另一條挖掘荒屋秘密的途徑。
說起來,【安姆】能使用什麽回溯時間、觀看場景歷史記憶之類的法術嗎?
【可以,但需要消耗法力。】
【安姆】矜持地回答。
【怎麽,要和我建立合作關系嗎?】
祂料到歐也妮不會在此時答應,于是開玩笑般地繼續說道。
【現在簽合同的話,還可以免費附贈六種幻象換裝搭配設計,和為期一周的貼身鬧鐘喚醒服務。】
謝謝,不用了。
歐也妮毫不猶豫地拒絕推銷。
【安姆】的法力可不是憑空産生的。
只要存在着和祂建立合作的可能性,對歐也妮來說,消耗祂的法力就像花自己的儲蓄一樣令人心痛。
這種珍貴的資源,先不要消耗在大海撈針般的尋寶上。
鬼知道這裏有沒有什麽值得發掘的東西,倒是流浪者營寨那邊,還不知道是個怎麽樣的狀态呢。
活人總是比死物難對付,不是麽?
歐也妮拿定主意後,拉了拉手上的繩索,繩索另一頭傳來拉扯的力道。
披着獵人衣的傑羅姆很快就出現在她眼前,摘下兜帽露出臉來。
少年有些困惑地,看着遠道來此的女孩。
“你不進去看看嗎?”
“先不用了。”
歐也妮笑着說道,“讓你久等了,我們出發去那邊的營寨吧。”
“哦。”
對她的決定,少年從不提出異議。
歐也妮:啧,逼債手段毫無新意,我打零分。過,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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