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河谷漫行
河谷漫行
如果傑羅姆沒有趁自己睡着的時候碰觸過自己,為何他的心願至今仍停留在光幕上?
光幕顯示心願的時效,僅在發生過身體接觸後的半小時後。
【安姆】還在歐也妮的考察期內,沒有替別人遮掩過錯,在小事上撒謊的必要。
除非這不是一件小事,祂有着所追求的更大利益。
但這個思路太過離奇,歐也妮暫時不打算将這個可能性納入目前的思考範圍內。
【妳對我品格的質疑,會無謂地消耗妳的精力。】
【摒棄前嫌,真誠合作才是更有利于彼此的做法。】
【安姆】贊同她的做法,并見縫插針地賣安利。
【安利是什麽意思?】
閉嘴。歐也妮在心裏想。
然後開始回憶,光幕法術的異常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昨天她與傑羅姆的接觸實在是太頻繁了,字幕上的字跡一直沒有消失過,她也并沒有在意。
昨晚睡前,字幕上的字跡還未消失。
但是昨晚睡着後,她與傑羅姆的聯系中斷了一整夜。
清晨到現在的記憶也很明晰,歐也妮起床後都沒有去與傑羅姆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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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羅姆的心願卻一直沒有消失。
如果【安姆】所說的是實話,傑羅姆沒有趁自己睡着,對自己動什麽手腳的話……
歐也妮并不認為這個執着單純的少年,會動什麽手腳。
【真令人悲傷,妳對新來者的信任遠勝于老熟人。】
【明明我們才是老相識。】
【曾經的芥蒂,能夠讓我們更好地認清彼此,助力我們攜手通往合作無間的……】
閉嘴。歐也妮心想。
我後悔關心你了,你還是自閉症的時候更可愛些。
【如妳所願。】
【安姆】終于靜音了。
歐也妮得以在清淨中繼續思考。
光幕法術升級了?能将心願顯示的時間延長到更久?
但是昨天清晨,老庫克出發後,他那個心願消失的速度很正常。
在昨天到今天的時間內,歐也妮并不覺得自己經歷了什麽頓悟或蛻變,足以讓自己的能力或外挂升級。
唯一的變化,就是【安姆】這家夥終于醒悟過來,恢複了話痨本性。
但歐也妮不覺得這是【安姆】造成的後果。
像這種向好發展的變化,【安姆】不可能不邀功。
如果是隐藏着惡意的壞的變化,越隐瞞,祂最終将承受的來自歐也妮的怒火就會越巨大。【安姆】不可能不了解這一點。
光幕法術的突發故障?這個說法倒不是不能接受。
但不可控的東西,沒有深入分析的必要。
如果等到最後都理不出原因的話,就歸結到這點上,将記錄封檔保存吧。
抛卻光幕法術本身的影響,能納入思考的其他因素,就是傑羅姆的心願,或者傑羅姆這個人,有什麽特別之處。
“傑羅姆希望早日長大成人,能夠獨當一面。”
一個普普通通的長期心願。和歐也妮窺視過的其他人的心願相比,實在是挑不出什麽特殊的地方。
傑羅姆本人呢?
歐也妮曾騙他,自己攜帶着獵神的祝福。是因此将他轉化成了自己的信徒了嗎?
但是傑羅姆的姓名,并沒有像芳汀那樣高亮顯示,甚至也沒有像貝克大嬸那樣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歐也妮伸手去觸碰那個少年的名字,并沒有透過光幕,感受到任何的心緒。
莫非是因為,自己還并沒有實現對方的任何心願,未達成契約?
傑羅姆的許願看上去需要時間達成,但判定标準取決于他個人的主觀看法。
倒不是不能人為地推上一把。
歐也妮開始琢磨該如何找機會鑽空子,讓小男孩自信一把。
還是說,這個小家夥相信歐也妮是神使,這份承認在光幕留下了痕跡,将他的心願寄存在了此處。
但是他一心一意地只信奉獵神本尊,并沒有愛屋及烏地向歐也妮交出任何信仰?所以不算是歐也妮的信徒?
這麽單純耿直的嗎?
又或者,作為少年人的傑羅姆,無法對看上去像是同齡人的歐也妮,寄托對待神明的那種崇拜愛戴的感情?
那就無可奈何了。
畢竟歐也妮打一開始就沒懷抱這樣的打算。
歐也妮嘆口氣,将探究暫時停在了此處。
她合上對圖騰柱圖案的筆記,轉身去吃早餐。
少年獵人依舊沉默寡言,在餐桌上不主動與她說話。
倒是歐也妮,再次主動向傑羅姆請教了下,獵人間通用的手勢。
傑羅姆向她示範了幾個常用的手勢。
令他驚訝的是,歐也妮學得很快。
作為慣常抄寫法陣的學徒,歐也妮的手指非常靈活,而且記憶力還很好。
她當場重複出了傑羅姆的動作。
傑羅姆再糾正了幾個細節,歐也妮就能通過學習和比對,很快地辨別出不同手勢間細微的含義差別了。
這場臨時教學并沒有耽擱他們多少時間。
等吃完早餐後,兩人簡單收拾了下碗筷和借住的痕跡。
傑羅姆再次熟練地用樹枝,從門外鎖上了獵人小屋的插銷。
歐也妮配合地伸住手腕,讓傑羅姆用繩索系住。
她右手手腕上,昨日被繩索摩擦出來的痕跡被藏在了衣袖之下。
但傑羅姆大概在昨晚采摘藥草時覺察到了什麽,他拿繩索系了一個寬松的活扣,遞給歐也妮,讓她自己拿在手上。
歐也妮笑了笑,她倒是覺得這樣有些費手,反而影響行動。
她将活扣套在了自己左邊未受損的手腕上,然後擡手,非常飒爽地,對傑羅姆比劃了個準備出發的獵人通用手勢。
傑羅姆頓了頓,轉開目光,帶着歐也妮從這座歇腳的獵人小屋,再次啓程出發。
這天上午的路程非常順利。
天氣晴朗,松柏樹們在林中投下涼爽的陰影。草木散發着清新的氣息。
沒有遇到大型猛獸的氣息。
活潑快樂的松鼠在他們頭頂的枝條上蹿來蹿去,搬運着儲備過冬的松果。
他們逐漸靠近了黑森林的邊緣,樹木越來越稀疏。
最後視野忽然開闊。
歐也妮望見一片深深的草野。
秀麗蜿蜒的河谷,再次展現在她眼前。
并不是當初與老庫克那個乘風術的起點。
但風景很是相似。
黑森林外的河谷曲折而悠長,串連了廣闊的山野與林地。
格蘭傑家族的那片荒地,據傑羅姆所說,就位于這條河谷下游的平原上。
傑羅姆用鐮刀打低了身前的長草,一邊前行,一邊為歐也妮開辟道路。
歐也妮緊随其後,她得時刻留意腳底下。
兔子和鼹鼠将這裏的地面掘得坑坑窪窪,不留神就會被絆一跤。
河谷裏歡暢的流水聲,伴随他們走過了整個上午。
在河谷中,依舊可能遇到危險。
有幾頭黑熊從森林中出來,蹲在河流的岬角上,撅着肥重的身軀,去撈河水中途經的鲑魚。
秋日是覓食的季節。
這些大塊頭并不好招惹。
傑羅姆帶着歐也妮,借着草叢的隐蔽,小心翼翼地匍匐前進。
穿着獵人衣的兩個小孩子,繞開了這些笨重的猛獸。
用弓箭的話,倒不是不能對付這些粗心大意的家夥。
歐也妮能感覺出來,少年獵人傑羅姆對這幾頭黑熊,甚至昨日遇到的猛虎,并沒有多少畏懼。
他的避戰,只是因為,此次出行的目的并不在此。
這是成熟獵人該有的考量。
獵人并非為了玩樂,或是彰顯力量而去殺戮。
沒打算帶回家的獵物,就應保持尊重地讓其留在大自然裏。
傑羅姆帶着歐也妮,繼續往河谷下游的鹽堿地前進。
走到安全地帶時,因為視野開闊,不用擔心意外的危險,歐也妮趁機找傑羅姆聊起了天,問他以前是否曾獵過熊或虎。
答案果然是肯定的。
“父親也在。”傑羅姆淡淡地說道,作為這個答案的注解。
他的臉上沒有多少驕傲。
歐也妮沒有浪費時間,在可以聊天的安全時段裏,她又多學了幾個更複雜的獵人手勢。
遺憾的是,她有點記不起來,當初老庫克在黑暗通道中,對那頭看守出口的巨龍比劃過的手勢了。
不然,她可以複現給傑羅姆,問問其中的意思。
歐也妮也詢問了傑羅姆,關于巨龍的話題。
但是傑羅姆的回答是,在黑森林及其周邊,從未見過類似的,會飛行的巨獸。
看來是難以觸發的超稀有事件呢。
歐也妮開始為那晚的遭遇,感到與有榮焉了。
她似乎隐約聽到了,【安姆】在心底發出的一聲極為輕微的嗤笑。
中午豔陽最高的那段時間,不利于繼續行走。
兩人在河邊,将水壺灌滿水,吃了點随身攜帶的幹糧,躺在野草叢中休憩了兩個小時。
這個時候歐也妮才感激這些野草夠高,能替他們遮擋秋日裏仍舊有些毒辣的中午烈日。
傑羅姆有着優秀獵人的素養,在該休息的時候,立刻就沉睡得很快。
歐也妮被芒草紮身,她安心地将雙手放在胸口,阖眼冥想,按照預定的計劃,去捕捉感受獵人衣對空氣中微量逸散能量的處理方式。
她的思緒漸漸缥缈,随着法力的流轉,不知不覺間,沉入到後背的魔紋之上。
她被吞噬的法力,正在那團魔紋內緩緩流動。
歐也妮徹底放松時,似乎能透視到魔紋內的法力運轉。她心思下沉,逐漸與【安姆】的情緒與感覺同步。
焦慮。不安。惶恐。
以及,似乎是從主人那裏被傳染來的,浩大的孤寂。
真是個小可憐啊。歐也妮漫不經心地想。
【安姆】沒有出聲。
歐也妮的心神,似乎都要化為那團法力,在随波逐流地,從體內,到體外,在自然的空氣中搖擺飄蕩。
卻又被獵人衣籠罩在內,随着編織跳躍的紋路,織繪成一首有韻律的歌謠。
歐也妮幾乎要跟随着哼唱出聲。
但是傑羅姆叫醒了她。
午休時間結束了。
歐也妮恍惚地睜開了雙眼。
兜帽在她平躺時滑落到了額頭,露出了她的臉和眼睛。
歐也妮睜眼的瞬間,忽然感受到背部魔紋內的法力跳動了一下。
那微小的法力支流,順着脊背蔓延往上,最後從雙眼滲出來,像煙霧一樣蒙住了她的眼。
法術視野之外,歐也妮的視力還在好好地運作。
她靜靜地看着少年的臉。
少年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個清晰的,黑眼睛的歐也妮的形象。
【不用客氣。】
【安姆】說道。
是幻象法術。
還未完全從冥想狀态中清醒脫離出來的歐也妮,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安姆】這個法術給她帶來的熟悉感。
是那個需要她用精神力仔細操控,以至于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二級法術。
原來是時間與夢境之主這一派系的法術嗎?
老庫克手裏的法陣與這個派系有太多牽連,會不會他的祖上,就是曾經是這個派系的信徒,但因為主神的沉睡,最終淪落成了泛信者?
說起來,歐也妮當初就是靠着這個幻象法陣,獲取了芳汀的信任。
後來又因為擁有了芳汀這名信徒,才被三樓倉庫中的【安姆】盯上。
出來混,欠的債遲早要還啊。
歐也妮感嘆了一聲。
……除非那份債務姓格蘭傑,這種冤大頭的債務,歐也妮打死也不會還。
少年獵人傑羅姆還在盯着歐也妮發呆。
歐也妮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坐起身來,很自然地将兜帽再次拉下來,擋住了眼睛。
“該出發了?”她出聲打破平靜。
于是,寡言的少年再次點點頭。
日頭較正午之時,已顯得有些荒頹。
兩人鑽出草叢,在午後沿着河谷前行。
傑羅姆帶領的路線,逐漸偏離了河流,走向一片低窪的山谷。野草逐漸變得低矮,稀疏,錯雜地生長在荒地之上。
地貌的變化,令歐也妮察覺到,自己快要抵達鹽堿地了。
從昨日中午開始的這趟旅途,對少年獵人來說,可能只是一次意外的普通行走。
但對歐也妮來說,不亞于是一場漫長艱難的行軍。
她的雙腿早已酸軟不堪,好在眼前荒蕪的原野,越來越平坦易行。
終點就近在眼前。
歐也妮心想。
讓我看看,格蘭傑家族到底給我留了些什麽驚喜吧。
【安姆】的著作《系統的自我修養》中的第XX頁:
“一個成熟的挂件,要學會幫助主人保護馬甲。”
歐也妮:想出書可以,愛出幾本都行,但不要再在我耳邊叨叨了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