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勤工儉學
勤工儉學
老商人庫克沒有說話,他沉默地走到櫃臺後,從牆壁上取下一副被遮擋着的法陣,攤開到歐也妮眼前。
歐也妮會意走上去俯身察看。
這是歐也妮從未見過的法陣。就連那本內容相當全面詳盡的低階法術辭典中也未有記載。
賺到了。歐也妮心想,來這裏果然是對的。
以複雜程度來論,這至少是三級法陣。
就算換了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來,對這種首次接觸的新鮮圖案,也需要耗費至少半天的時間來觀摩,熟記并練習兩三天後才能默寫。
但好在這大概确實是豐饒女神系別的法陣,拆解開來的話,所有結構歐也妮都熟谙于心。
就好像新認識了一個複雜的漢字,但其所有部首偏旁歐也妮都會寫,要立刻就默寫一遍,也并非難事。
歐也妮站在這幅法陣前,幾乎是立刻就完成了解碼和編序。
從外環到中心,依次是Ⅳ-3、Ⅶ、Ⅷ-2,Ⅹ、Ⅶ。所嵌符文按歐也妮的分類法,依序為霧、隐、岚、獸、森。
其中Ⅷ-2的雲紋在方向處理上與歐也妮以往所見的有所不同,理應重新命名為Ⅷ-2-1。
歐也妮湊近法陣,認真觀摩了差異之處,然後擡起頭,看向沒有催促她的老商人庫克,“紙筆?”
三級以上的法陣,對紙和墨水的材料就有一定要求了。
在普通羊皮紙上也不是不能繪制,但會影響施法成功率和效果。
如果老商人庫克想在法陣繪成後檢驗效果的話,就得提供正确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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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不到五分鐘,她真的默下來了?老商人庫克緊皺着眉頭,心中是不信的。
但若她逞強下出錯,對老商人庫克來說反而是件可以借題發揮的好事。于是他從身邊的櫃臺中拿出了特制的紙墨,在臺面上鋪展開來。
歐也妮走過去拿起墨水筆,正準備動手時,又聽到老商人庫克的刁難,“我的紙墨可不是免費的。”
“畫成了,法陣歸你。”歐也妮解下手腕的緞帶,放到紙邊,“畫不成,這個歸你。”
原諒我又得拿緞帶出來壓場子,維恩主任。歐也妮心想,它的價值可比這些紙墨珍貴多了。然而我自己的錢包太癟了,也不是付不起帳,只是不符合我現在扮演的身份,一拿出來就會露怯。
“你确定?”老商人庫克難得有些猶疑,他難以斷定這個女孩到底是足夠自信,還是足夠魯莽。
若之後她後悔,他可不想因為一個女孩的輕率賭局而被別人找麻煩。
女孩對着他微微笑了起來。
老商人庫克頓時意識到自己的退縮,但圓滑老練的商人并不會因此對自己生氣,而是讓自己盯着女孩的目光更多了幾分考量。
女孩已經轉身面向畫紙,胸有成竹地落下筆。她的卷發垂落到紙上,被随意撩起到耳後,露出那雙始終沉穩鎮定,不曾動搖的紅色寶石般的眸子。
它們正注視着線條在光滑的圖紙上蜿蜒曲折,交錯成流暢精巧的圖案。
老商人庫克的目光也被逐漸成型的法陣吸引。他是這裏頭的行家。比起鐘表商人和施法者商人的身份,他從來更樂意稱自己為法術研究者。
女孩畫得很慢,能看出來缺乏基礎練習。
但是她掌控得很穩,每次在氣力不足、手指顫抖前,她都會給自己留足停頓休息的間隙,然後重新落筆。
老商人庫克注意到,女孩的筆下,目前還未出現失誤。
他更注意到,女孩對法陣的結構有着自己的領悟。
每個法師在摹寫法陣時都有自己的習慣,有的人先整體後局部,有的人先粗描再精修。
而這個女孩,很明顯是分段式繪制。
她先畫完外框的所有細節,再向內圈推進。在每一個圈層內,她都有一套熟悉的作畫節奏。
——與自己的作圖習慣完全一致。
老商人庫克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年輕時擺弄那些鐘表,在那些鐘表的表盤上練習雕刻層層圈紋的光陰。
我已經太老了,商人庫克忽然想到。
他沉默地望着專心制圖的女孩,抿起嘴唇。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很久。
期間,老商人庫克短暫離開過,轉身去接待了幾位挑選好貨物後前來買單的施法者。但專心致志沉浸在陣圖中的歐也妮置若罔聞。
當歐也妮終于放下筆時,她知道,自己畫成功了。
一氣呵成畫完整幅的三級法陣,對她的體力來說是不小的負擔。汗水早就順着額角留到脖頸裏,黏着潮濕的發絲。
歐也妮順手捋了下頭發,視線落到放在剛完成的法陣旁邊的緞帶上。
維恩主任說得沒錯,頭發太長了,最好綁起來。
歐也妮心悅誠服。
她很自然地伸手拿起緞帶,給自己綁起了頭發。已回到櫃臺邊的老商人庫克沒有阻止,顯然也已對她的成績心知肚明。
沒有梳子沒有鏡子,歐也妮沒有用緞帶給自己紮丸子頭的能耐。
她松松地綁了個馬尾,轉頭看向老商人庫克。
“我夠格嗎?”歐也妮直截了當地問,向未來老板申請查詢筆試考核成績。
“……你頭發捆得很糟糕。”老商人庫克直言不諱。
“哦,我不大會。”歐也妮點點頭,沒有改進的打算。
哪怕是道林·格蘭傑那樣的青年俊傑,沒有下仆幫忙的話,歐也妮相信他也會将自己搞成雞窩頭。
老庫克很明顯也是同樣的想法,他了悟的眼神裏,寫滿了對腐朽萬惡的資産階級的指責。
關于自己的身份問題,歐也妮當然不會糾正老商人庫克的誤解。
她頂着被評價為很糟糕的發型,堅強而執着地露出微笑。
老商人庫克走到櫃臺前,拿起歐也妮剛剛完成的法陣,直接挂到了牆壁上的代售區,然後依樣拉下帷幕對完整陣型進行了部分遮擋。
之後,他才轉身對歐也妮說道,“這不是豐饒女神神系的法陣。”
他以為這種在家族傳承中接受了嚴苛信仰教育的女孩,哪怕能夠忍耐進入泛信者經營的商鋪,但在知曉自己畫出了其他神系的法陣時,也會露出厭惡或忍耐的神情。
而歐也妮只是露出了小小的驚異神色。
“但它們在特征上很相近。”歐也妮确實有些疑惑,不僅因為老商人庫克的欺騙,也因為這個剛完成的法陣确實很像是豐饒女神神系出品——它們拆解開來的基本構成元素都很一致,否則歐也妮不可能順利完成它。
老商人庫克沒有回答她。
這幅法陣指向的神明,春神芙雅,曾經是豐饒女神的從屬神。但後來春神教會從豐饒女神教會中分裂出去,豐饒女神教會将其視之為背叛,教義中也不再歌頌播種,只一味贊頌豐收。
因此,豐饒女神教會內部絕對不可能再流傳有春神芙雅神系的法陣。
他之所以挑出這幅法陣,正是摸不透歐也妮在豐饒女神教會中獲得的知識傳承有多深厚,不想被歐也妮提前押中考題。
但歐也妮竟然真的能夠如此快速地記憶并默寫出初次見到的法陣,表現遠遠超乎他的意料。
這樣的天賦……如果不是這樣的身家背景,倒真的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
老商人庫克壓下了這個不可能成真的想法。
“我并非特意冒犯你的信仰,也希望你的家族能夠理解這點。”老商人庫克說道。
他當然不敢向歐也妮詳細解釋春神與豐饒女神的淵源,只一筆帶過關于法陣的問題。
“但要在泛信者的店鋪裏工作,日後你可能要在更多同樣的困境中做出抉擇。”他深深地望向歐也妮。
我非常期待。歐也妮心想。
“我早有覺悟。”她口頭如此說。
在确認老商人庫克能夠全心全意接納一位年幼體弱、身無分文、孤苦無援、債務纏身的窮鬼童工前,她絕不會揭穿真相。
老商人庫克吸了口氣,他一點都不想沾惹上這樣的麻煩,但他剛剛失去了最後一個恰當的理由。
老庫克居然要雇傭這樣年幼的小鬼,也不知道常客們見到後會怎樣嘀咕。
“剛剛那個法陣,祭品和效果是什麽?”
歐也妮不急着為雇傭的話題敲上最後一根釘,她知道老商人庫克已經屈服了,為了照顧未來老板的顏面,她轉開了話題。
或者說,她選了個她非常感興趣的話題。
幾乎得到手的知識,她希望盡快入袋為安。
老商人庫克以為歐也妮是想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對異教沒有偏見。
他也樂得歐也妮不去追問這個法陣究竟指向哪個神明——大概是這姑娘出于精神潔癖而刻意回避此類問題,他如此斷定。
“是三級法術,生機萌動。能讓植物加速生長。”
難怪和小治療術的陣型結構很像,功效也差不多。只不過一個作用于植物,一個作用于生物。
歐也妮如此想着,她想起了朝顏花與向日葵曾在自己光幕上寫就的心願留言。如果能撞對它們的心願,也許能從植物上收集到法力?
但是作為二級法師,自己全力以赴才能輸出支撐一個三級法術的法力量。這性價比太低了。哪怕滿足植物心願能給自己回滿藍,自己還虧了繪制陣法的紙、墨水、祭品材料的費用。
等以後晉升了,或者解決續航問題了,再來考慮做這方面的試驗吧。
另外,植物生長術和治療術的陣型圖相似,能否說明神明賜下的法陣圖案并非完全随心所欲?
如果能發現規律,搞搞科學……
還是樣本量太少了。得再擴充知識儲備,才有研究這個課題的入門資格。
歐也妮突然陷入沉默,令老商人庫克有點疑心對方是不是聯想到了春神。
他正準備說點什麽,來打斷這尴尬的靜默,搖鈴的聲音忽然在上方響了起來。
被打斷思緒的歐也妮擡頭望去,很自然想到了古董鐘表鋪收銀臺那裏的“收銀請搖鈴”的字幅。
應該是鐘表鋪那邊生意來了。
她乖巧地轉頭看向老商人庫克。
“現在,去上面收銀吧,學徒。”老商人庫克惡狠狠地對自己被迫雇用的童工下達命令。
“是。”歐也妮笑出聲來,又問,“我該怎麽上去?”
“前方右轉就是傳送法陣,鐘表的價格都标注在底座上。”老商人庫克交待。
“若對方講價呢?”歐也妮試探着收回扣的可行性。
“那就把他趕出去。”
“遵命。”歐也妮玩笑般向老商人庫克行個禮,腳步輕盈地從前方離去。
老商人庫克撈起櫃臺上的單筒鏡和懷表,想繼續先前的活計,但精神很難再集中。
最後他氣餒地将單筒鏡又摘下來,環顧下四周,走到櫃臺外,将歐也妮丢在那裏的行李箱撿回來,擱到旁邊的空貨櫃裏。
再轉頭去欣賞了下挂在牆壁上新完成的法陣。
他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挫敗感和欣慰之情。
此時的歐也妮站在古董鐘表鋪的收銀臺後,笑容親切地送走了一位顧客。
她的光幕上此刻又多了一條她無能為力的,來自顧客甲的心願。
歐也妮心想,得盡快找到回藍的辦法才行。
這個鐘表鋪和地下賣場,一來一回就是兩個一級法術。她的法力量很快就要撐不住。
再不想點辦法的話,她無法向豐饒女神祈禱的事情,就要在老商人庫克那裏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