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儀式變故
儀式變故
神見禮預定于十點整開始。
九點四十分的時候,現場的教師們開始趕鴨子,指導這些初次參加儀式的少男少女們,站到正确的臨時小法陣中。
第一學年的歐也妮被安排在了右翼後方,大約五點鐘方向的那個臨時小法陣上。
歐也妮按照自己的習慣,下意識将其命名為編號22/48法陣。
彼得法師親自領她過去,指導她面朝北方站好,還對她露出了一個緊張兮兮的撫慰性的微笑。
歐也妮模仿着對方,回以同樣的笑容。她注意到彼得法師的衣領已經汗津津了,看來他是真心實意地在緊張。
歐也妮猶豫了一秒,心想以彼得法師的精神狀态,此時大概已經忘記方才擦燈臺的事情了。
于是她将自己身上唯一的那塊手帕遞了出去,用眼神示意對方擦擦領口。
彼得法師接過來,胡亂擦了擦額頭,再度向她露出一個強行擠出來的微笑。然後随手将手帕塞到自己懷裏,轉身走到前方去指導另一個學生的站姿了。
歐也妮看着消失的手帕,在心中嘆了口氣。她不指望彼得法師記得歸還了,等他晚上換衣服想起來這事時,自己大概已經被退學離開學校了。
財産-12铢。她默默記賬。
歐也妮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之前她就數過了,前來小教堂的學生,包括自己在內,其實不足四十八個。
不知道是有學生遲到,還是待會有老師要蹭個車,臨時搏一把晉升。
自己作為一年級學生,其實是站在陣法的最邊緣。再往後的編號23至編號27的臨時小法陣,目前是空的。
直到編號28法陣才又被安排了學生,但在水平方向上,位于左翼的編號28到編號48的法陣,位置都比自己要靠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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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身材瘦小的歐也妮,只能望着前方的一堆後腦勺發呆,其餘什麽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當真是由于低年級的緣故,被丢在了最後排。
還是作為即将被退學的學生,被校方排擠了。歐也妮再度嘆了口氣。
好在她不用發呆太久,儀式就快開始了。
十點差五分的時候,學院長、教務長和三位低學年的教導主任,依次從休息室的側門出來,進入到禮堂。
他們身着繡着稻穗與鳥獸的正式禮袍,神色肅穆,捧着教典,魚貫而入,最後走到了教堂前端。
白發蒼蒼、德高望重的學院長捧着教典站到禱告臺後,中年的教務長和幾位主任在他身後的側翼,依序站開。
歐也妮微微踮起腳尖,躍過一衆學生的後腦勺,能看見一年級的青年教導主任,就站在這排人的最右側,臉上仍挂着那神色沉沉的木然表情。
彼得法師等巡場老師,此時也紛紛歸位,大氣都不敢出地守到了教堂內前後左右各方向上。
十點整。
面容蒼老的學院長環視場中一周。整個教堂內鴉雀無聲。
他輕咳一聲,開始發表贊美女神的講話。
看來畫上四十八個小法陣,完全是為了在數字上湊整。
形式主///義作祟。
歐也妮此刻心中閃過不合時宜的想法。
雖然強迫自己去學習,但歐也妮還是無法像那些真正的信徒一樣,将這些枯燥乏味的贊美辭聽得津津有味。
在學院長的漫長禱告中,歐也妮深吸一口氣,慶幸昨晚特意早睡以養精蓄銳,才不至于在此刻腦子發昏進入睡眠。
她開始在腦袋裏複習自己的課業知識,靠梳理重溫複雜的知識,來維持大腦的活躍和清醒。
這會兒她算是明白那個在神見禮上直接晉升一級法師的老兄為何走神了。
當然,自己和那位老兄才算是真異類。
當聽見前面的學生們跟着學院長的禱告,紛紛開始喃喃自語“感謝贊美祢賜予大地繁榮昌盛……”時,歐也妮深切地意識到了這點。
所以,這是要念叨到什麽時候?神見禮的正式儀式到底什麽時候才開始啊?
……還是說,已經開始了?
歐也妮愣了愣,然後差點失笑。
怎麽可能,這可是法師入職和晉升的重要儀式。怎麽會如此樸實無華?
沒有正式宣告,沒有聲光影音的特效,沒有發生任何像是法術的神秘超自然現象,除了腳底這個氣派驚人的法陣外,簡單樸素得就像是随便哪個村莊裏的一場正式布道一樣……
歐也妮如此想着,直到她的心神忽然被未知的存在一把抓住。
!
難以形容此刻的感覺。歐也妮的大腦一片空白。
然後她的心靈,仿佛像揭開的書頁般,被未知的存在粗暴地翻動。重要的記憶,深重的情感,被強行扯了出來,在別人的手指中被翻檢戳弄。
不同于他人對神明的無條件奉獻,從上輩子帶來的對于暴露隐私的恐懼在第一時間席卷心靈。
歐也妮以為自己會因此呼吸急促,但她忽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她的身體依舊像剛剛那般,放松地站立在法陣正中。
只有她的心神遭受着恐怖莫名。
不要看。滾出去!她憤怒,絕望,想要痛喝怒斥,想要掙紮抵抗。
但她毫無能力反抗。
那個檢測自己思想的未知意識,依舊順暢地運作着。既沒有因看見了她極力想要隐藏的父親身亡的真相而停頓,也沒有因歐也妮的心靈顫栗和極度恐懼而受挫。
祂還在不知滿足地往更深處搜尋。
冷靜。歐也妮極力地想要穩定心神。
她分出耳朵去聽學院長的禱詞,讓那些枯燥無聊的辭語從耳朵流淌進心靈,麻痹掉自己,讓自己不要再因恐慌而聯想起更加不好的回憶。
贊美女神感謝女神是祢賜予大地繁榮昌盛祢賜下豐收的種子祢撒播明烈的夏陽祢在秋天賜予豐碩之果贊美祢的名豐饒女神……
歐也妮放任這信息流在心中漂過,讓它們來應對未知意識的檢索。
于此同時,她分出一半心神去考慮祂的分析模式。
秘密已經暴露了,先不要着急思考如何補救。問題是為何祂對于格蘭傑家族曾經的舵手信奉着異教背叛女神的秘密都無動于衷?
要麽是神明對微不足道的世情漠不關心。要麽就是機械程序只檢索關鍵詞并對特定信息作出反應。
畢竟這只是最簡單的入門考試……
我必須通過考核才行!歐也妮·格蘭傑沒有退路。
她忍住自己的惡心,開始向那個存在主動貢獻分享思維。我的天資,我的才能,我的價值。她開始誦念典籍,提交思考,在大腦中飛快地繪制她所熟知的法陣。
歐也妮·格蘭傑拼命地證明自己。
祂為此停留。檢閱并判斷着知識的洪流。
程序依舊有條不紊,平穩,快速。
直到突然出現卡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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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張草稿般記錄下來的法陣中,意外出現了祂無法辨別的字符。
接下來祂從這識海中,強行掏出了原主人本想隐藏的,更多相似的法陣。更多無法辨析的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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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的符號。必定有其意義。
但是無法讀取,無法解析,無法識別。陌生。警告。
報錯。重複讀取。報錯。重複讀取。報錯。重複讀取。報錯。
追加算力投入。
調入支援算量。
進入全力運算模式。
重複讀取。報錯。
冗餘系統啓動。
重複讀取。報錯。
上報上級系統。
等候指示。
收到指令。
繼續抽取意識。收集所有無法被解讀的信息知識。
指令為最高優先級。
歐也妮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與她的大腦建立連接的那個未知存在,忽然瘋狂躁動起來。
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她先前遭遇的強制檢索搜尋記憶,原來竟可稱得上手段溫和。
疼痛和風暴在席卷大腦,她的意識瞬間被沖得支離破碎,再也無法凝聚起任何成型的思考。暈眩中,只有破碎淩亂的記憶碎片在她的眼前高速飛掠搖晃。
靈魂和理智似乎在遠離她而去,她幾乎丢失了自我,但在劇烈的痛苦中承受着破裂狂躁的沖刷,卻又被強制保持清醒,無法昏迷。
神志的瘋狂運轉終于影響了她的體征。
她的身體開始出現高熱的症狀。腦漿在顱骨中承受着煎熬壓榨,幾乎快要沸騰。
歐也妮已經沒有足夠清醒的意識去認識到,再過十分鐘,她甚至将因此而死亡。
巡場的彼得法師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讓自己的目光凝在了一年級學生歐也妮·格蘭傑的身上。
天氣有這麽熱嗎?這位十一歲的嬌小瘦弱的女孩子,緊閉着雙眼,額頭已滾下了汗水。
她的面色也很紅。
平時多少顯得蒼白虛弱的面頰,此刻泛着玫瑰紅的雲霞,在淺灰白色的卷發襯托下,煥發出光鮮美麗的色澤。
但在此時此地,在此等嚴肅的儀式中,顯得有些怪異。
她是正在聆聽女神的恩召嗎?
彼得法師心中敲起了小鼓。他從未在神見禮中見過這樣的狀況。歐也妮的反應症狀太大了。而與其相比,周圍其他學生身上沐浴的神光,此刻正在逐漸褪去。
一些孩子們的面色發生變化,似乎已從神見禮中醒來,斷開了和神明的連接。出現在他們面容上的表情是茫然、疑惑和惶恐。就像是彼得法師曾見過的那兩三例,無法得到神明啓示的耳背者一樣。
只有歐也妮,死死地沉睡着。
神明的賜愛正在向她的身上集中。光輝愈發耀眼。那是彼得法師從未見過的景象。可是,她的情況看起來不像是在蒙恩,而是……
怎麽回事?
彼得法師恐慌起來。他應該舉手向教務長彙報嗎?隐秘學院的神見禮中從未出過這樣的騷亂,要由自己開這個頭嗎?
……是不是法陣的維護出了問題?
彼得法師的心,重重一沉。
彼得法師知道,自己是個墨守成規的好人。熱心,和善,永遠樂于助人。
但只在循規蹈矩、能确保自身合理性的範圍內。
之所以做個好人,無非是因為傳統的老好人,在這個世上更受人追捧,更容易生存而已。
在有限度的範圍內,他總會選擇去做好事——但絕不包括破壞神見禮這樣的重要儀式。
與法陣沒有任何關系。彼得法師出奇冷靜地心想。不管發生什麽,一切都是女神的恩賜。
神明的旨意不容置喙。自己這樣低階的巡場法師沒有幹涉的資格。只要站着接受神明裁決的結果就好了。沒人能夠對一名信徒的虔誠報以責怪。
不做,就不會出錯。
只需要全心全意地,信賴神明。
彼得法師閉上雙眼,準備向女神祈禱。
就在此時,遠方的禱告臺後,站在最右側的一年級教導主任,突然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