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半周年
半周年
場上的局面異常危急。
扶桑君是雲宮道場的主人,在道場中,他就是主宰萬物的神,這宮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乃至于無處不在的霧氣,都随他的心念而動,這處巨大的宮室就如同扶桑掌中的積木,他任意拼接,随意擺弄。
嵇靈只覺天旋地轉,乾坤倒置,如同棋盤上被執着的棋子,他艱難錯開倒置襲來的樹叢,踉跄後退兩步,艱難穩住身形。
還未喘過一口氣,道場再度變換,地面彎折,如毛巾一樣卷曲起來,方才他們站立的庭院向右上方滑去,角房倒置于天,老師的牌位轟然落地,四分五裂。
嵇靈嘆氣:“到底是你的老師,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啊,連他的牌位也要摔?”
扶桑道:“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廢話。”
說着,他出手如電,雲宮中霧氣湧動,濃稠的霧包裹着他,将他的身形完全隐去,嵇靈視線白茫茫一片,只能憑借來襲的風聲艱難判斷方位。
嵇靈舍棄了不順手的太古遺音,換成這街枯枝,倒更加得心應手一些,他艱難分別氣流湧動的反向,在起浪襲來時,
揚手格擋,枝條抽出陣陣風聲,所到之處,竟在霧氣中切出道道白痕。
眨眼之間,兩人已過了數十招,扶桑占盡天時地利,姿态從容,而嵇靈雖形容狼狽,衣衫破了大片,臉上擦出數到血痕,頭發也淩亂不堪,看着受傷不輕,實則都是些皮外傷,并不傷及要害。
道場中,嵇靈勉強應對,表情還算淡定,別墅之中,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望舒頭一回看見嵇靈流血,雖然不多,但血液透過傷口滲到衣服上,留下血紅的一片,他吓得不輕,怔怔望着屏幕上的哥哥,然後癟癟嘴,直接哇的哭了出來。
白澤像老媽子一樣,圍着茶幾轉來轉去:“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這絕對打不過啊!”
雲宮是扶桑的主場,嵇靈實力又遠不如前,完全不是對手。
北鬥被他轉得頭疼,額頭青筋微跳:“別轉了,過來盯着,說不定又轉機。”
“能有什麽轉機?”白澤笑得比哭還難看,“淵主都打不開的封印,月主又是這個傻樣子,我們這些蝦兵蟹将,還能幹什麽?”
他們說話這點功夫,雲宮之中,嵇靈于扶桑又過了數十招。
琴身和枯枝短暫相碰,激起小型氣旋,扶桑五指掃過琴弦,铮然樂音之下,五道金芒如刀鋒掠過,嵇靈仰面下腰,旋身後退,堪堪避過,被削去了一縷頭發。
扶桑撫琴的姿勢一頓,咦了一聲:“你比我想象的要強一些。”
按照他的設想,以嵇靈現在的實力,這幾招,他是萬萬不可能避開的。
嵇靈也微微一頓。
他剛剛躲避的速度,确實比之前快了很多。
嵇靈回想之前的步法,很是稀松平常,沒有什麽出奇之處,唯一特別的,就是這步法他曾錄在了游戲中,作為角色“嵇靈”的閃避技能。
看樣子之前的猜想是對的,游戲信仰确實有實力加成。
別墅中,白澤北鬥同時眼皮一跳,他們坐直身體,眼睛一眨不眨,齊齊注視着屏幕。
此時,扶桑也在他對面落地,他走近兩步,語調奇異:“确實比我想象中強上不少……該說不愧是扶桑君嗎?數千年沒有信仰了,居然還有全盛時期的一層實力。”
嵇靈擡手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塵,他手中執着枯枝,衣衫淩亂,姿态卻依舊溫雅,仿佛并未置身于生死之地,而是在山中閑坐飲茶。
嵇靈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有信仰?”
他可是現象級手游《神靈降世》裏炙手可熱的SSR啊。
扶桑最厭惡他這副雲淡風輕,萬事不過眼的樣子,仿若天下沒什麽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将其他人都襯托的如個汲汲營營的跳梁小醜。
聞言,他嗤笑一聲:“一個不入流的小神仙,難道你有嗎?”
他欺身上前:“有人記得你的名字?有人向你祈願?有人為你掏空家産,日日虔誠上香嗎?有人跪在蒲團前,說他願意将一切奉獻給你,只為了你的一瞥嗎?”
嵇靈本來在笑,聽見這話,收斂了笑意,他看向扶桑,微微垂着眼睫,露出複雜的表情,扇子似的睫毛覆蓋在瞳仁上,神色倒像是垂眸的菩薩塑像,說不清是感嘆還是憐憫。
他輕聲問:“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有人記得他的名字,有人向他祈願,只不過祈願的內容非常奇怪,沒法說出來罷了。
至于掏空家産,虔誠跪拜……說實話,即使是信徒,嵇靈也并不希望他們這樣。
扶桑眸色深深的看着他,嗤笑一聲:“嵇靈,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我們的老師,那樣強大的扶桑君,他是怎麽死的嗎?”
嵇靈搖頭。
扶桑一字一句道:“因為神話時代過去,再沒有人跪拜他,侍奉他,信仰他。”
按照之前的說法,他們的老師是扶桑神樹化形,後來神話時代過去,諸神隐世,漢語屢經演變,扶桑成了太陽的代指,再無人記得那通天徹地的神樹,于是漫長的歲月過去,連帶着樹上的神靈,也一起消逝了。
嵇靈沉默片刻:“原來如此。”
扶桑斜睨他:“連他都不曾再被人信仰,難道你能嗎?”
嵇靈再次嘆氣。
他頂着大荒琴聖的身份,鄙視他如今的身份,就是鄙視曾經的自己,可扶桑連掩飾的興趣都沒有,他如此迫切的述說着對過去自己的厭惡,直白的讓人嘆息。
嵇靈擡眸看向扶桑,神色認真:“有,也沒有。”
如果扶桑想要信徒式的,跪拜誠服的,全然奉獻的喜愛,那沒有,嵇靈也不想要,因為即使是貴為太陽,世人也并非天然該向他跪拜臣服,就好比即使劉仁景貴為皇帝,神女峰下那些可愛的女孩子也不是天然就該給他殉葬。
但如果是那種不含目的和功利,不向他請求財富姻緣,只是單純喜歡的喜歡,那他有,不但有,還有很多。
扶桑不曾去人間看過,他不知道嵇靈的卧室裏藏了多少祈願,滿滿四個乾坤袋的光團,若是都放出來,那些蒲公英似的祈願起起伏伏,輕柔地環繞着他,能彙成一片純白的海洋,将嵇靈整個淹沒進去。
若是撫摸它們,就能聆聽那些願望:
“希望下次抽卡能抽到嵇靈。”
“希望嵇靈和淵主的立牌。”
“希望出嵇靈毛絨娃娃,q版小人好可愛。”
“希望……”
遠古的人們跪拜神靈,獻上祭品,甚至不惜剝奪他人的性命,用活人祭祀,要不是為了規避災難,尋求庇佑,要不是為了祈求好運,希望獲得錢權財富,對他們而言,神靈是誰并不重要,他們信仰扶桑,只是因為扶桑是最尊貴的那一個。
至于扶桑長什麽樣子,性格如何,又什麽過往和故事,那都不重要。
但是這些願望不一樣,他們既不要嵇靈庇護誰,也不要嵇靈賜福誰,嵇靈身份不高他們不在意,嵇靈實力弱他們也不在意,他們只是喜歡着,在拉郎,磕CP,吃谷産糧的過程中單純的快樂着。
嵇靈心道:“我很榮幸。”
作為素不相識的人,沒有為玩家做過什麽,但他的形象被認可,他的故事被喜歡,那麽多的玩家真誠而熾熱的想要抽到他,雖然個別奇怪的祈願黃色又暴力,給他帶來了一定的困擾,但嵇靈很榮幸。
被這樣喜歡着,他很榮幸。
可惜這份榮幸,扶桑無法感知,即使感知,也不會認可。
扶桑表情古怪:“你到底在發什麽瘋?”
嵇靈不欲和他多說,只是握緊了手中的枯枝,道:“多說無益,戰吧。”
場上一觸即發。
與此同時,別墅中,白澤拍案而起,道:“對哦!”
北鬥被他吓的一愣:“對什麽?”
白澤沒空和他解釋,拉了旁邊的王程軒一下:“王老板,開官方直播。”
王程軒雖然坐在放映廳中,神色緊繃,但神仙打架,他一個凡人根本插不上嘴,此時驟然被點到,猛地一愣:“什麽?”
白澤:“開!”
他沒空和王程軒解釋,又把姚孟貞從座位上提起來,從手機中調出幾張照片,問:“能畫嗎?”
姚孟貞垂眸,巨幅壁畫映入眼簾,朱砂靛藍交相輝映,繁複的花紋點綴其間,古樸的線條蜿蜒流暢,勾勒出蒼茫大江,江邊有兩人并肩而立,姿态寫意風流,衣擺曳地,似在頓挫行吟。
他往後滑,後面還有七八幅壁畫,用色都古樸大膽,飽和度極高的顏料相互沖撞,卻又在明度上和諧統一,是非常典型的古典中國審美,用筆的技法也沉郁厚重,配上斑駁掉漆的牆壁,仿若穿越千年歷史,一一呈現眼前。
姚孟貞道:“這是你們在婆娑秘境中看見的?”
他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大概知道其中的事情。
此時,王老板調好了家中的設備,登錄官方賬號,對白澤打了個“ok”的手勢。
白澤深吸一口氣,運指如飛,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大字。
“半周年慶預告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