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北鬥
北鬥
古人下葬,用的是棺椁,一共兩層,裏面是棺,外面是椁。
博物館中的這套棺椁寬約兩米,長約四米,外棺飾以朱漆,嵇靈等人在鼎湖派後山尋了塊空地,由白澤啓動符咒,将那棺椁移了過來。
沉重的棺椁在憑空顯現,木材的一角被放置在地,發出一聲悶響,不多時,一架完整的棺椁便出現在了眼前。
白澤擦了擦額頭的汗,道:“就是這個了。”
他苦笑一聲:“我們得快些,我們得趕着天亮把這玩意弄回去。”
——否則等博物館的員工上班發現棺材不見了,一調錄像,看見這麽大一家夥憑空消失,怕不是要吓出心髒病。
白澤上前查看,棺椁上蓋嚴絲合縫,被牢牢密封,複雜的篆錄在木頭上隐約浮現,他的手指沿着棺蓋上移,嘗試解封,卻一無所獲。
片刻後,白澤後退一步:“嵇靈,燒吧。”
嵇靈:“……你确定?”
這棺材可還是要還給博物館的!
白澤細細打量,道:“沿着這條縫,小心一點,不要燒傷棺體,如果熏黑燒斷了木頭,到時候叫姚孟貞來用膩子砌一下棺蓋,應該問題不大。”
眼下別無他法,嵇靈小心引着火焰,朝那棺蓋的縫隙中湧去。
伴随着木料燒灼開裂的聲音,棺蓋上的符文漸漸扭曲,融化,散成赤金色的碎屑,從縫隙裏流水一樣溢了出去。
白澤扶上棺蓋,向外推開,在木料摩擦的細響聲中,外棺豁然洞開。
他們同時看向棺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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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裏面的,是個頗為俊朗的男子,發髻上斜插了一把桃木發簪,手中握着一把玉壺,正側着身體,在棺中安然沉睡。
白澤按着棺材,手指在木料中留下清晰的指印,他表情變化莫測,片刻後,才沉聲道:“還真是他。”
嵇靈:“誰?”
白澤:“北鬥。”
是他們在宴席上遍尋不見,後來叩問洞府,也不曾見過的北鬥元君。
嵇靈眉毛微挑。
白澤邁入棺中,将北鬥的頭抱起來,而後拖出來平放在地上,嵇靈微微嗅了嗅空氣,問:“這棺中是否有奇怪的味道?”
若有似無,甜中透着酸,像是谷物發酵的味道。
白澤将玉壺從北鬥手中取下,道:“是酒味。”
他苦笑:“北鬥好酒,時常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有時一醉便是百年,他現在安然沉睡着,不像望舒君那樣被人用懸命絲牢牢綁起來,而是這樣舒服地躺在棺材裏,想必是有人趁他喝醉動的手,他也就這麽睡着,一直沒有醒。”
嵇靈:“……”
這棺材底下墊了軟墊,青年單手撐着額頭,翹着一條腿,睡得到真是悠閑自在。
他不由問:“那要是我們沒把他挖出來?”
如果沒把他挖出來,等青年醒的時候,就會發現頭上是棺材,還被人封了蓋,而以他的陣法水平,又沒有太陽真火,是打不開這棺材的。
白澤苦笑:“以我對北鬥的了解,他會将玉壺裏的酒喝完,然後翻身接着睡。”
嵇靈:“……”
——行吧。
他們三人看着地上悠然自得的青年,一時到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要是中了符咒,那可以解咒,受傷昏迷了,也能想辦法救治,但是喝醉睡着了的話……
白澤:“……扇兩巴掌能醒嗎?”
嵇靈看着地上安詳如屍體的北鬥:“……我覺得不行。”
他們一籌莫展。
北鬥就在眼前,且肯定與望舒奇怪的處境有關,将他搖醒,就能得知其中關竅,可偏偏對着一個睡死了的醉鬼,沒人知道該怎麽喚醒他。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澤運起符咒,将那口巨大的棺材移回了博物館。
破開棺材用了不少時間,此時已是後半夜,再過兩個小時,東方便會翻出魚肚白,而鼎湖派晨練的長老和弟子也會上山,開啓一日的刻苦修煉。
嵇靈扶住額頭:“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北鬥這樣躺着,和死了一樣,我們三個圍着,就好像我們把他殺了,商量着要毀屍滅跡,正在後山挖坑抛屍。”
白澤點頭附和。
淵主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山中的客舍小院不隔音,且人來人往的厲害,他們思來想去,還是王老板的小別墅好。
景南市距離平江不遠不近,高鐵要費上些時間,不過淵主在這裏,他們也無需考慮距離的問題,當下一個咒法,回了王程軒的小別墅。
白澤将北鬥放到了沙發上,王程軒這沙發是高端進口的皮質沙發,柔軟貼膚,承托力極好,比那棺材不知道舒服多少,北鬥一躺上去,簡直如魚得水,他一頭栽進軟綿綿的靠枕中,露出了迷醉的微笑,還輕輕打了個呼嚕。
嵇靈&白澤:“……”
嵇靈:“有什麽辦法讓他醒嗎?”
白澤苦笑:“現在,只有他自己想醒,才能醒過來了。”
在工業普及之前,酒液都是未經蒸餾的,度數高不到那裏去,古人這才能豪飲千百杯,那點劑量不足以醉倒神靈,北鬥至今不醒,只能是他自己不願意醒。
嵇靈和白澤分別坐在沙發兩側,憂愁地看着中間,表情空曠且憂慮,好像什麽面對問題少年束手無策的可憐父母。
片刻後,嵇靈掐了掐眉心:“給他弄幾杯好酒擺在旁邊,行不行?”
既然北鬥好酒,當身邊有美酒卻喝不了的時候,他或許會願意醒來。
白澤:“可行。”
有了思路,嵇靈當即打了王程軒的電話,他們三人都對酒的牌子一無所知,但王老板縱橫酒桌多年,想必是評鑒美酒的好手。
電話嘟了三聲,接通,嵇靈開門見山:“王老板,我有位朋友好酒,如果想送他禮物,什麽酒比較好?”
“呃。”對面沉默片刻,王程軒試探:“白酒紅酒黃酒果酒啤酒藥酒還是雞尾酒?”
嵇靈:“……?”
神靈受到了一些小小的現代震驚。
“您也不知道是吧?”王程軒了然:“我的酒櫃裏有人頭馬軒尼詩馬利寶茅臺五糧液,您看着拿吧。”
嵇靈:“……?”
在熟悉的領域,王程軒語速奇快,口齒清晰的好像在報菜名,嵇靈一個名字也沒聽過,他試圖在這一連串的品牌中插入逗號分割,然而頭暈眼花,以失敗告終。
王程軒:“總之,那裏面的酒,您随便挑哪瓶送人,都不會出錯的。”
嵇靈只得道:“好。”
他走向王程軒那個十平米的恒溫酒窖,從裏面拎出瓶看不懂名字的酒,用開瓶器噗的一聲打開,然後倒在了杯中。
這是一瓶深紅色的葡萄酒。
葡萄酒在古代是名副其實的奢侈品,那些色如瑪瑙的酒液需要皮薄多汁的葡萄釀造,釀酒的品種葡萄經過現代農牧多年的選育,和當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更不用說截然不同的發酵蒸餾技術,這樣一種酒,對于好酒的古人來說,無疑是很大的誘惑。
嵇靈将杯子放在了北鬥身邊茶幾上。
白澤屏息凝神,觀察着北鬥的反應。
果然,對方微微側頭,似乎是聞到了味道。
嵇靈将杯子推近了些。
北鬥鼻翼翕動,眉頭皺起,似乎要醒來。
嵇靈幹脆拿起杯子,放到了北鬥鼻下。
這時,對方壓在抱枕底下的手忽然揚起,似是想要撈起那近在咫尺的酒液,嵇靈一個躲避不急,和他手腕一碰,深紅的葡萄酒傾覆而下,盡數澆在了北鬥的面頰上。
嵇靈:“……”
這位雖然看着不太清醒,但好歹也是僅次于太古三尊的神靈,嵇靈一個小小的琴聖,未必開罪的起,更不用說這樣仰面潑別人一杯酒了。
嵇靈尴尬地咳嗽一聲,又若無其事地揪了兩張紙,俯身替北鬥擦拭酒液,紙張還沒碰上臉頰,卻見那睫毛顫了顫,而後,他猝然對上了一雙銀灰色的眸子。
北鬥睜開了眼。
嵇靈:“……”
北鬥将醒未醒,他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嵇靈,桃花眼裏含着潋滟的水光,那雙淺色的瞳孔裏波光流轉,點點如漫天的星辰。
嵇靈後退一步,讪讪地縮回手:“抱歉。”
北鬥撐着額頭半坐起來,領口大開,他仿佛宿醉方醒,視線定定凝在嵇靈身上,臉上的酒液随着他的動作往下流淌,滾過喉結鎖骨,将胸膛處的白衣濡濕了一片,隐約透出些微的肉色。
——都說北鬥天性風流,天生一雙含情目,是個簪花帶酒,尋春巷陌的浪子,嵇靈一直沒見過,如今看見了,才知道所言非虛。
淵主微微皺起眉頭。
北鬥這樣看着嵇靈,全神貫注目不轉睛,簡直和剛蘇醒時的望舒一模一樣,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攬着嵇靈的腰,甕聲甕氣着叫哥哥,淵主不動聲色地向前了一步,将着視線擋了大半。
北鬥級別比嵇靈高,修為比嵇靈強,嵇靈看着對方一片狼藉的胸口,自知理虧,怕他怪罪,便抓着淵主的袖子,好好地藏在淵主身後,只微微露出側臉,輕聲細語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桌子上有紙,你擦一擦吧……”
他話音未落,北鬥已經從沙發上滑了下來。
那不是正常的起身姿勢,他像是驟然間軟了腿腳,面條一樣滑跪了下來。
北鬥的膝蓋嘭地落地,也顧不得滿身的酒液,他朝向嵇靈的方向,俯下身子,額頭點地,忽然行了個跪拜大禮。
嵇靈尚來不及反應,又見北鬥維持着跪地的姿勢,擡起雙手橫在眼前,做了“啓奏”的姿勢,他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牢牢盯着嵇靈身前的地面,不敢向上移動分毫,這一瞬間,北鬥身上的風流浪子氣盡數褪去,換成某種莊重雍容的氣度,就仿佛他是個跪在金殿禦階梯奉旨奏對的清正之臣,正着朱衣捧玉笏,一板一眼地陳詞上報。
嵇靈:“你……”
北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下,随後跪直身體,朗聲道:“小仙不知扶桑君在此,宿醉未醒,禮節不周,還望扶桑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