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淵主娃娃
淵主娃娃
之後的數百年間,淵主始終一個人。
他有時呆在淵裏,有時去往人間。
那時的淵主還不太能夠控制怨氣,周身萦繞着不詳的黑氣,人們對他避之不及,甚至在他路過自家後院時,他們會點上驅魔避邪的艾草。
艾草當然不能傷害到淵主,但是淵主難過了。
說來奇怪,畫面裏的淵主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和平常一樣淡漠,但是嵇靈就是覺得,他難過了。
于是淵主不再真身現世,他躲在暗處,窺視着萬家的燈火,看着人們春種秋收,烹羊宰牛,而每逢收獲的時節,人間都會舉行盛大的祭祀,祭司們在臉頰抹上朱紅的彩繪,赤裸着上身,用皮草圍住小腹,在腰上懸挂野獸的獠牙。
其他人會點燃火焰,敲響皮鼓,在祭司的帶領下禮敬天地,慶祝豐收。
也正是在祭祀裏,淵主第一次聽見了青年的尊名。
扶桑君。
他出生在扶桑枝上,代表着太陽,是天下最尊貴的神祗,是淵主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可是這樣尊貴的扶桑君,是這數百年來,唯一一個對淵主笑過的人。
淵主忽然就很想見他。
于是他摸上了九重天,混進了雲宮的宴會。
宴會上群仙雲集,人人金釵玉帶,淵主隐逸身形站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遠遠站在宴會外,看着中央衆星拱月般的小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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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銮架上漂亮的青年端坐在高臺上,臉上挂着微笑,連握着筷子夾菜的樣子也優雅端莊,挑不出毛病,但淵主分明看見,他用筷子沾了酒,在桌上寫字。
他寫:“無聊!無聊!無聊透頂!”
“煩死了!”
過了一會兒,酒液幹透,他又寫:“啊啊啊啊啊,放我出去玩!”
從淵主的角度,只能看見扶桑君的側臉,他微微垂着頭,額頭與鼻峰處的轉折清貴漂亮,周身的氣度也雍和從容,他安靜的坐在那裏,美好的像一副畫。
可他偏偏用筷子沾着酒,在桌上寫奇怪的話。
淵主不由多看了會兒。
青年又提起了筷子,這一次,他寫:“你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淵主猝然一驚。
青年又寫:“我很好看嗎?”
淵主腳底一滑,直接從牆上栽下去了。
他倉皇後退兩步,移身要走,身後微風拂過,宴會中的青年身形閃動,赫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淵主:“!!!”
青年抓着他的袖子,拉着他扶正站好,而後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淵主是那路神仙。
在他打量的那段時間,淵主的耳朵全紅了。
他愣愣看着扶桑,憋出了人生中說過的第一句話。
他說:“好看的。”
扶桑先是一愣,而後笑出了聲,青年漂亮的眉目神采飛揚,睫毛上像落了一層光,在淵主越發拘謹的時候,他終于停了下來。
他咳嗽一聲,說:“謝謝。”
淵主完全不知道說什麽。
好在青年似乎是個自來熟,他打量着淵主,上下思索,最後噢了一聲:“我見過你,在淵裏。”
淵主抿住了唇。
他并不想被扶桑君認出來。
和最開始的懵懂無知不同,淵主已經知道了,虞淵不是什麽好地方,那是世間最陰晦的所在,是誅邪百毒的聚集之處,沒有人會喜歡虞淵出來的人,凡人提到虞淵,也要說一聲晦氣,而席位上的神仙如果知道淵中人混入了宴會,會直接将他趕出去。
青年卻全然不覺得虞淵有什麽,他興致勃勃,像在讨論一個感興趣的旅游景點:“聽說淵裏沒有光?”
淵主點頭:“一點也沒有。”
青年問:“看不見的話,豈不是很不方便?”
淵主道:“有一點。”
青年想了想,直接抽下了頭上的簪子。
長發披散下來,掃過淵主的手,他微微瑟縮,覺得有些癢。
青年将簪子送給他:“這是扶桑木的,有一縷太陽真火,你用靈力驅動,随時随地可以發光。”
淵主:“你……”
他想說,這樣名貴的東西,可以這樣送嗎?還想說,簪子這種東西是有特殊意義的,人間的少年姑娘們從不敢輕易送人,你知道這個意義嗎?但是青年已經揮了揮手,要離開了。
“我不好離開宴會太久,會被發現的。”他說:“再見。”
接着,他便沒入流光,消失不見了。
淵主又握着簪子在宴會外站了很久,這才起身離開。
此後的數百年,發簪都懸在邪神的腰間,不曾離開過。
“天啊。”嵇靈将簪子放在床頭,揉了把臉,心有餘悸:“扶桑君年輕的時候這麽跳脫的嗎?”
過了這麽多年,簪中畫面殘缺褪色,看不清扶桑君的臉,嵇靈腦補了一下……
——一臉慈祥的扶桑君用筷子沾酒,在桌上寫:“啊啊啊啊好想出去玩。”
#中年男子宴會上行為做作,疑似失心瘋。
——淵主對着年過四十的扶桑君羞澀:“好,好看的。”
#邪神睜眼說瞎話,疑似黑暗中待太久,視力退化歸零。
嵇靈打了個寒碜。
……有點傷眼。
他取下發簪,打算将這玩意歸還淵主。
嵇靈再次敲了敲隔壁的房門,淵主和之前一樣,拉開了一小縫,從嵇靈手中接過了發簪,而後嘭的一下,又關好了房門。
……不知道在藏什麽。
嵇靈莫名其妙,自從看了發簪中的記憶,他自以為和淵主的情誼更上一層樓,然而淵主還是防賊一樣。
他敲了敲房門:“不能看嗎?”
淵主:“不能。”
嵇靈:“真的不能?”
淵主斬釘截鐵:“不能。”
“好吧。”嵇靈後退兩步,去了客廳,心道:“神神秘秘的。”
王程軒在客廳打電動,看見嵇靈,主動招呼道:“嵇先生,有玩家給你的禮物噢。”
嵇靈:“禮物?”
“對。”王程軒眼睛盯着屏幕,頭也不擡:“他們覺得你coser的很好嘛。”
禮物從五湖四海寄過來,放到了別墅的書房裏,大大小小十來個包裹,有投喂零食的,有各種手工藝品,甚至嵇靈還拆出了一個大娃娃。
娃娃有半個人高,一看就是自己買布手工縫制然後填充棉花的,很是用心。
嵇靈将娃娃抱起來,看着娃娃黑紫的配色,笑了:“給我的這個是……淵主?”
這是個游戲中淵主Q版形象的大頭娃娃,大頭,圓眼睛,三折劉海,嘴像下撇,抿成一個“^”,看着怪可愛的。
王程軒道:“還有個嵇靈的,但是被淵主抱走了。”
嵇靈:“啊?”
王程軒:“給你們寄了兩個,同一個地址,也不知道誰是誰的,反正淵主那天下樓來,先拿了一個走。”
他撓撓頭:“那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突然出現在客廳,差點沒把我吓死,也不知道他怎麽知道有粉絲寄了東西。”
嵇靈心道:“應該是聽了祈願吧?”
粉絲祈願,說給淵主送了娃娃,淵主就下來拿上去了。
……這是淵主能做出來的事情。
嵇靈心道:“他應該是拿錯了。”
粉絲肯定是給嵇靈寄的嵇靈,給淵主寄的淵主,但他倆官方地址一樣,就都寄過來了,娃娃又包着快遞箱子,看不見裏面是什麽,淵主随手一拿,就把嵇靈挑走了。
嵇靈和娃娃大眼瞪小眼,心道:“要不要去換回來?”
但他摸了摸“淵主”毛茸茸的發頂,娃娃顯然是用心了的,法蘭絨的布料手感極好,尤其那副“不要來打擾我”的自閉表情,生動又傳神。
嵇靈忽然不想換了。
他咳嗽一聲,夾在娃娃上了樓,做賊似的巡視一圈,在床頭找了快空地,将娃娃放上去,好好的安頓後,這才下樓拆其他快遞。
出門前,他嘭的一聲關上房門,莫名其妙的開始心虛,複又鎖上了房門,這才咳嗽一聲,下了樓。
嵇靈拿着小刀,将剩下的挨個劃拉開,問王程軒:“每個禮物都是一對兒嗎?我和淵主收到的禮物是一樣的。”
王程軒想了想:“不是,淵主的要多一些,有些盒子上寫着淵主721生日快樂。”
嵇靈手上一頓,“生日快樂?”
每個游戲角色都有官方設定的生日,淵主的生日還是嵇靈填的。
他雖然不知道淵主的生日,但他知道扶桑君的生日,光和影同時出現,淵主和扶桑也同一天生日,于是嵇靈大手一揮,幫他填好了。
“對。”王程軒點頭,啧啧稱奇:“反正我是不知道現在的小姑娘在想什麽了,都是很奇怪的東西,淵主還收了一個大魚缸和幾只水母。”
嵇靈:“魚缸和水母?”
他問:“淵主放哪了?”
王程軒:“搬上去了,他房間吧。”
嵇靈:“……”
他問:“淵主會換水嗎?”
現代魚缸很多都是內置電機,遙控器遙控的,對老古董很不友好,對淵主這種關地下八百年,連手機都用不來的老古董更不友好。
王程軒遲疑:“呃……”
難說。
嵇靈扶住了額頭。
事實證明,嵇靈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淵主确實不會換水。
當天晚上,邪神在走廊猶猶豫豫地徘徊了很久,第一次敲響了嵇靈的房門。
“嵇靈……”邪神很輕很輕的問:“你睡覺了嗎?”
“沒有!”嵇靈從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
在他的床頭,大娃娃還耀武揚威地放在那裏,自閉的表情傳神又可愛,嵇靈嘗試将它放進衣櫃,但是娃娃的頭實在是太大了,被卡住了,他不得已,一把掀開被子,将娃娃塞了進去。
嵇靈平複心跳,拉開房門,頂着亂糟糟的頭發:“什麽事?”
此時已到深夜,沒人開大燈,嵇靈這裏也只有一盞暖黃色的小夜燈,打在神靈側臉,暈出暖玉一樣的光澤。
淵主略有些拘謹:“嗯,你知道怎麽養水母……”
他話未說完,視線落在後面的房間中,忽然停住了話語。
在神靈暖呼呼的床上,隆起了一個人形的痕跡。
作者(恨鐵不成鋼版):尊上,您這眼睛要去治一治了,這“人形痕跡”的腦袋直徑足足60厘米,什麽樣的人有那麽大的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