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放手!
放手!
望舒君正在沉睡,他被懸命絲包圍環繞,就像睡在了柔軟的繭裏,他的表情寧靜平和,溫和的眉目舒展開來,像嬰兒那樣無害。
嵇靈後退一步,連語調都變了:“他怎麽會在這裏?”
太古三尊其二的望舒君,是所有仙神中除了扶桑君地位最高的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嵇靈和白澤只在三十三天的宴會上遠遠見過他。
那時扶桑君坐在九重天闕之上,而月主手抱箜篌,安靜地跪坐在下手,他銀色的長發白練似地垂下來,恰似高懸天際的明月。
現在,這樣一輪中天的明月,怎麽會睡在昏暗地底的無名小樓裏?
白澤同樣臉色難看,他之前聽說這個村子古怪,只當是尋常的鬼魅作祟,哪知還牽扯進來了望舒君?
他沉聲道:“牽扯到望舒君,這事兒我們管不了了,帶人先退出去,上報扶桑君,由他來定奪。”
嵇靈心中暗暗叫苦。
他總共在人間待了一個多月,先是莫名其妙捆綁了一尊邪神CP,又在地底挖到了望舒君,這到底是什麽倒黴的運氣?
那些木偶還守在棺材處,但比起小樓裏的真神,木偶不足為懼,嵇靈挪動腳步,慢慢後退。
謝雍辭沒看見小樓裏的東西,他見嵇靈白澤兩人如臨大敵,也壓低聲音:“怎麽了?”
嵇靈輕聲道:“快走,這裏的東西我們解決不了。”
謝雍辭猶豫片刻,姬瑤怯生生地從師長身後探出頭來:“哥,小哥哥,我們還有一個同學沒找到。”
她是和另一個男同學一起來的。
嵇靈聞言一愣,略微思索,正要說話,卻見白澤忽然瞳孔一縮,旋即,刺耳的鈴聲在耳邊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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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兩顆鈴铛晃動的聲音,接着是一片,黃銅制的鈴舌撞上鈴身,連成了海潮一般的聲浪。
在他們的頭頂,懸命絲微微震顫,成千上萬的鈴铛一齊晃動。
嵇靈和白澤同時回頭,看向懸命絲連接的地方。
那棟小樓。
小樓的木門吱嘎一聲,探出一雙修長細瘦的手,旋即,嵇靈撞進了一雙冷月似的眼眸。
望舒君的眸色淺淡,是種介于藍紫之間的顏色,如同新月的光暈,他看見嵇靈,舒展了眉眼,唇角也微微揚起,像是要微笑。
嵇靈心中一松,心道:“太好了,看樣子望舒君還記得我。”
他們曾在扶桑君的宴會上見過的。
嵇靈扣着太古遺音的手指微微一松,收起了古琴。
忽然,他頭頂的鈴聲倏忽變大,鈴铛再次飛快地震顫起來!
白澤厲聲道:“嵇靈!”
望舒君擡起了手臂。
在他的身後,無數的懸命絲相互牽引,如水的月光從他的指尖傾斜而下,卻裹挾着雷霆萬鈞之勢,嵇靈飛退兩步,在岩壁上借力翻身,倉惶落地,他重新祭出古琴,擡眼看向前方。
望舒君的神色變了。
他方才看見嵇靈,明明是溫和平靜的,現在卻如寒霜覆蓋一般,面色冷到了極點,眸色深沉如亘古不化的冰川,如果說他剛剛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現在則像一把鋒銳無比的劍,所思所想,只有斬斷眼前的一切。
而現在,嵇靈就在他的眼前。
白澤擡頭,看向密密麻麻的懸命絲,他飛身而起,并指如刀,便要斬向那些絲線。
氣浪從他的指尖溢出,直刺天穹,但那比尖刀還銳利的風刃卻在觸及懸命絲的瞬間消散無形,如同被什麽吞吃了下去。
白澤這才看見,那鈴铛上的挂着的紅紙并非裝飾,而是一道又一道的符咒!
他暗罵了一聲該死。
如果是平常,這些粗糙的符咒處理起來不難,但現在望舒君步步緊逼,手中白刃不斷,他們頓時捉襟見肘。
如果用游戲比喻,白澤就是個博學多識但戰力欠佳的輔助,只能在遠處補補刀,而望舒君是名副其實的站樁法師,戰力大C,全場亂放AOE。(1)
嵇靈倒也勉強算個C,太陽真火也能AOE,可惜太陽真火燒起來敵我不分,他要是在這裏用了,謝雍辭和姬瑤就得當場祭天。
全場白光翻湧,這明明是漆黑的地底,卻仿佛憑空升起了一輪明月。
月光所到之處,凄冷肅殺,令人不寒而栗。
望舒君站在原地不動,淩冽如刀的氣浪将嵇靈白澤謝雍辭分割開來,三人各自躲避,難以互相支援。
在場所有人中,最狼狽的就是謝雍辭。
嵇靈和白澤雖然不比望舒君戰力強,但都是神靈,自保無虞,而謝雍辭修為最弱,還要護着身後的學生,只堅持了不到一分鐘,便狼狽不堪,風衣上全是刀口血痕。
眼看着月光傾斜而下,所有退路盡數封死,當頭一道白芒劃破黑暗,頃刻間便要洞穿眉心,謝雍辭死死閉上了眼。
電光火石間,嵇靈來不及多想,他唇齒下壓,契約從口舌間浮現,飛快地念出了那段頌言。
他在以契主的身份,召喚三尊之一的,淵主長明。
白澤就在他對角線的位置,将這裏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睜大眼睛,脫口而出:“嵇靈,你要死吧,你瘋了嗎?!”
一個看上去神智失常的望舒君還不夠,嵇靈還召喚一個邪神淵主,怕他們死的不夠快嗎?
更何況,淵主和他簽訂契約是時局所迫,嵇靈要做的,就是乖乖杵在旁邊,當邪神的封印挂件,閑着沒事別去礙淵主的眼。
但現在,嵇靈卻敢以契主的身份自居,主動動用契約,召喚邪神?
邪神一旦發怒,會不會将在場所有人碎屍萬段?
白澤覺得嵇靈瘋了。
嵇靈雙手合十,閉目道:“拜托了。”
契主能強行約束被契約者,但那是契主強的情況,以淵主身份,嵇靈沒辦法強迫他動手,他不知道淵主會不會願意來。
如果淵主不願意,這裏的情況就會十分糟糕了。
嵇靈雖然發現淵主和想象中不一樣,卻并不了解邪神真實的性格,而此情此景,他只能賭。
賭以那天晚上邪神救貓的溫柔,賭他願意現身,願意救下兩個萍水相逢的人,也願意幫嵇靈化解危機。
嵇靈看向虛空。
下一秒,如水的月光中,突兀地湧現了一層漆黑的濃霧。
一只冷白的手從濃霧中探出,直直地握住了那道月光。
利刃割破皮膚,鮮血從手掌中落下,月光消散無形,邪神從濃霧中浮現身形,淵主負手站在了望舒君的面前,俊挺的眉眼似深淵般沉郁,他面不改色地接下了一擊,微微偏過頭,酒紅色的眼眸冷冷地看向嵇靈。
白澤:“……”
這尊大神救了兩個凡人沒錯,但他的表情實在恐怖,白澤一時摸不準他是來幫忙的,還是拉把嵇靈吊起來打的,他怔怔看向淵主,嘴唇微微蠕動,腦海裏翻過了無數求情的話術。
——有示弱的:
“尊上,嵇靈年紀還小,不懂事,他召喚着玩的。”
——有威逼的:
“尊上,您要是把嵇靈弄死了,封印轉移失效,您就得回神女山下呆着了。”
——有懇求的:
“尊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求您高擡貴手,饒了嵇靈這一命吧!”
但還沒等他說出口,淵主的視線就從嵇靈臉上移開了,他表情冷淡且平靜,好像今天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嵇靈沒有莫名其妙把他召喚進地底,他沒有莫名其妙和望舒君對陣,月光也沒有割破他的手掌。
嵇靈不自覺地抿唇,捏緊了衣擺。
他莫名其妙的有點緊張。
當時和淵主定下契約,他的要求是不傷害普通人,而淵主的要求是不得動用契約,以契主的身份壓人。現在這個情況,是嵇靈食言在先,背叛承諾,得寸進尺。
望舒君的目光也凝在了淵主的臉上。
他現在沒有神智,分不清東南西北,認不得嵇靈白澤,但本能告訴他,面前這個黑紫華服的男人,就是全場最強的存在。
望舒擡起手指,成千上百道白光如素練一般淩空而起,從他背後放射開來,閃爍着鋼鐵般的寒意。
而後,這些白芒在他身前交彙,分離,扭成了一張刺眼的光網,直朝淵主面門而來。
淵主不躲不避,随手拍去。
他步履極穩,望舒君的攻擊沒能讓他閃躲一下,頃刻間,已經走到了望舒君面前。
似乎勝利在望。
嵇靈皺起了眉頭。
他不擔心淵主的實力,望舒君再強,也不過是扶桑君的臣子,就像月亮是太陽的側影,望舒君是扶桑君的輔臣,可淵主是實打實與扶桑并駕齊驅的邪神,他不可能輸給神智不清的望舒。
嵇靈皺眉的是,淵主的打法。
淵主的打法是以傷換命,以命換命,明明每一道攻擊他都躲的開,可是他每一道攻擊都不躲,任由月光凝成的刀刃割破他的手掌,粘稠的鮮血順着指尖往下淌。
他就像不知道痛一樣,越是狼狽越是強悍,越是鮮血淋漓,越是戰力高昂。
如果放在游戲裏,淵主就是賣血流的狂戰,血越低人越瘋,人越瘋攻越高,敵人上來還沒動手呢,他先燒自己一管血。
此時,淵主已走到望舒的身前,他伸出那只淌血的手,死死掐住了望舒的脖頸。
白澤:“诶……”
他想叫淵主手下留情,望舒雖然看上去神智不太正常,可畢竟是扶桑君的輔臣,是帝君最寵愛的弟弟、刀和鷹犬,要是因為他和嵇靈的關系折在這裏,等扶桑君怪罪下來,他和嵇靈的處境非常麻煩。
下一秒,黑芒在淵主的指尖湧動,望舒表情懵懂,他呆了片刻,旋即身體一軟,直直攤倒在了地上。
那些吵鬧的鈴铛聲終于停了下來。
白澤沖上前,摸了摸望舒的脈,發現只是昏了,沒死,頓時松了一口氣。
嵇靈對淵主颔首致謝,而後越過望舒君,快步跨入了小樓。
他招呼謝雍辭和姬瑤:“快來。”
三人一起走入小樓,一樓是望舒君睡覺的地方,二樓則是另一片小空間,懸命絲在此處結成了橢圓形的繭,足足有一個人高。
嵇靈道:“把他拆出來,他要窒息了。”
裏面包裹着的,就是謝雍辭的學生,姬瑤的同學,但他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嵇靈一開始都沒能察覺着還有個活人。
人就在繭裏面,嵇靈不敢用太陽真火燒,他只好凝氣成刃,一點點割破厚重的繭。
謝雍辭和姬瑤上手幫忙,将層疊的絲線剝開,露出裏面憋到發紫的青年,然後一齊用力,将人翻了出來。
青年已經憋了許久,呼吸微弱,嘴唇泛白,若非他是修士,生命力比普通人強悍,早已命喪黃泉。
學生半小時不見,成了這個鬼樣子,謝雍連忙上手将人抱了下去,安置在空地上。
青年的臉色實在難看,姬瑤來不及多說,跪坐在同學身上,雙手按壓作心肺複蘇。
謝雍辭則去橋下取了水,小心地點在青年的唇角,浸潤他幹裂的嘴唇。
白澤懂些醫術,加上想要離淵主遠點,便也跪坐到青年身前,垂手把脈。
眼見着青年的情況足見好轉,面色不再醬紫,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姬瑤更是喜笑顏開,歡欣不已。
好一片熱熱鬧鬧。
嵇靈不會心肺複蘇,也不會醫術,他沒有湊到跟前,而是看向了陰影中的淵主。
随着望舒君昏迷,月亮的光芒不再,小樓再次陷入了厚重的黑暗裏。
而淵主坐在白玉石橋旁,手臂随意地放在腿上,半張臉埋在陰影裏,姿勢随意散漫,他一言不發,正沉默着擡頭,看向昏黑一片的穹窿。
嵇靈向下看去,血順着他的指尖往下滴,濺落在小樓旁的石板上。。
嵇靈起身,向他走去。
他在淵主面前兩步站定,輕聲道:“尊上,麻煩你了。”
淵主淡淡擡眸看了他一眼,移開視線:“知道麻煩,下次就不要召喚我。”
然而嵇靈心知肚明,如果淵主不願意來,他大可不理會這次召喚。
嵇靈垂下眸子,看向淵主的手心,抿唇道:“抱歉,承諾不拿契主的身份壓人,是我食言在先。”
他的視線太過熾熱,這樣靜靜地盯着一點,專注地如同畫師在欣賞繪畫,醫生在凝視傷口,淵主的手腕不自覺微微顫抖,旋即,他負手将掌心藏到了身後,冷淡道:“看在你将本尊帶出來的份上,下不為例。”
說着,黑霧從他身前湧起,淵主站起身,就要走入黑霧之中。
嵇靈一把扣住了他的腕子。
這個動作實在膽大包天,連淵主都被吓了一跳,他暗紅的眸子微微睜大,而後抽手想要将嵇靈甩開,但嵇靈死死地握着他,淵主一時居然沒掙脫開。
他惱怒道:“膽大包天,還不放手?”
嵇靈道:“不放。”
他毫不避讓,平靜着和淵主對視,暗金的眸子裏全是淵主的倒影,仿佛只能容得下他一個人。
嵇靈道:“尊上是因為我受傷的,我心裏有愧,請尊上讓我看看手掌。”
淵主移開眸子,不與他對視,藏在發下耳朵似乎紅了,他側過身,再次用力抽了抽手,道:“不必,我的打法從來就是如此,你不必愧疚。”
還是沒抽動。
嵇靈扒着他的胳膊不放,力道之大淵主都掙脫不開,可他的聲音卻軟的出奇。
嵇靈垂下鴉羽似的眸子,輕聲說:“尊上,讓我看看吧,我真的很愧疚,如果您不讓我看,我一定會夜不能寐,茶不思飯不想,心心念念的惦記着的。”
被禁锢着的手臂僵硬片刻,微微卸了力道。
嵇靈唇角略帶笑意,他拉過淵主的手臂,按着他在小樓旁坐了下來,淵主這回沒掙紮,僵硬着配合,嵇靈心中奇怪,牽着他的不是什麽毀天滅地邪神,而是一只貓。
他捧着淵主的掌心,而後探手伸入衣衫,嘶啦一聲,扯下來一片衣服。
淵主被吓了一跳,暗紅的瞳孔再次微微睜大,看向了嵇靈撕裂的領口。
嵇靈是人類青年的打扮,外頭罩一件普通大衣,裏面就一層貼身的衣物,所以這衣服,勉強可以說是裏衣。
他垂下眸子:“抱歉,尊上,手上沒有合适的包紮布料,這衣服我雖然貼身穿,但神靈的身體不染塵埃,也很少出汗,還算是幹淨的,請您将就一下。”
不知是聽見了哪個詞,淵主手指微微瑟縮。
他移開視線,平靜道:“嗯,可以。”
淵主是邪神,陰煞氣只能照成傷害,沒有治愈的能力,他雖然血條厚很難死,但一旦受了傷,愈合的速度不比普通人快多少。嵇靈的靈力倒是能促進傷口愈合,但是他和淵主屬性相沖,貿然去治,只會雪上加霜。
如今,也只有先簡單的包紮一下了。
嵇靈半跪在他面前,捧起那只手掌,專注地纏繞起來。
柔軟的布料一層又一層地繞上來,有些麻,又有些癢,淵主克制着不收回來,好容易等嵇靈繞完最後一圈,他飛快抽回手掌,不自在地動了動:“好了,本尊有事,要走了。”
嵇靈道:“別動!”
随着剛才的動作,傷口再次崩裂,鮮紅的血順着衣帶溢出來,瞬間染紅了一片。
“不許動!”
情急之下,嵇靈再次念出了咒言。
契主的咒言契約者是很難違抗的,雖然因為他們等級差距過大,嵇靈沒辦法控制淵主做事,但要頓住他幾秒,還是很容易的。
淵主完全沒想到嵇靈來這一出,他瞳孔放大,旋即猛地皺眉,沉下臉色,肉眼可見地惱怒起來。
“嵇靈,接二連三地使用咒言,你真當本尊不會動手嗎?給你三秒,放手!否則休怪本尊……”
他還沒否則出個所以然,忽然整個頓住了。
嵇靈摸了摸他的掌心,鮮血溢出的地方。
他的動作很輕,很柔,像在捏一只貓的肉墊,或是撫摸一片羽毛。
清冷漂亮的神靈半跪在面前,他微微揚起臉頰,定定地看向淵主,暗金色的眸子裏全是擔憂。
“疼嗎?”
嵇靈問。
今天也是釣系美人!
明天晚上有事,更新會比較晚,建議大家起來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