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請神
請神
嵇靈微微一頓,擡眸看向空中。
他似乎察覺到了淵主的注視。
太古遺音的封印沒有反應,淵主就在他的二十公裏以內,但邪神從始至終沒有現身,嵇靈也不知道他在何處,而剛剛那一瞬的威儀過後,邪神的蹤跡又消散了。
嵇靈心道:“錯覺?”
這時,謝雍辭放下了搭在嵇靈白澤肩膀上的手,客氣行禮:“兩位。”
他看着“險些喪命”的嵇靈和白澤,略有些無奈:“我之前交代過,希望兩位夜間千萬不要亂跑,這個村子不似常理,非常古怪,村中有魍魉橫行,兩位都是普通人,很容易撞鬼出事,我若剛好不在,便難以回護了。”
說完,他從風衣袖袋中取出符紙,好好地貼在門縫和窗臺之上,嚴肅道:“兩位早些休息吧,明日醒來,坐最早一班巴士出村,然後再也不要回來了。”
嵇靈配合點頭,像個聽老師話的學生。
他的視線掃過謝雍辭的右臂:“你受傷了?”
煙灰色的風衣上泅出一塊深色的痕跡,像是血。
謝雍辭按住胳膊:“不打緊。”
白澤抱臂站在一旁,問:“掌教先生,你身邊的兩個小朋友呢?”
謝雍辭是鼎湖的掌教,元神修為,身邊帶着一男一女兩個築基的小朋友,但現在兩個小朋友都不見蹤影,不知道去了哪裏。
謝雍辭苦笑一聲:“失散了,我正要去找他們。”
說完,他擺擺手,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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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學生失蹤,謝雍辭心裏焦急,而嵇靈和白澤顯然不能給他帶來更多信息,救人是出于修士的操守,但他不能再在兩人身上耽誤更多時間了。
他匆匆繞過嵇靈和白澤,從門口離開。
随着謝雍辭離開,房門緊閉,四周的符咒結成細密的網,将這個房間安全的包裹了起來。
這修士修為不算太好,人品倒是不錯。
嵇靈從窗戶看去,謝雍辭大踏步地走到了院落中那顆古槐樹的底下,在他頭頂的樹冠中,數百根絲線泛起細密的銀光,如同殺人的兇器。
白澤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嵇靈:“算一算,那兩個學生哪去了?”
嵇靈點頭,握住水瓶,指尖微動,平靜的水面分割出細小的水珠,米粒大小的珠串升騰到空中,落在他的掌心,而後交織描繪,結成複雜的陣法。
嵇靈垂下眸子,暗金色的華光一閃而過。
兩分鐘後,他擰上瓶蓋,道:“那兩個孩子在井裏。”
他算過了,這村子家家戶戶都有院落,院落中種植槐樹,槐樹旁有木板蓋住的古井,井中是沒有水的,而是統一連接到了不知名的地下空間,這些井口就像是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将村中的每戶人家在地下緊密相連。
謝雍辭在夜色中來去,輕捷地落在樹冠上,煙灰的風衣被淩厲的寒風吹起,他眉頭緊鎖,看向了夜色中靜谧的村寨。
作為鼎湖的掌教之一,他知道這個村子一定有問題。
這個村子導致了數十個弟子的失蹤,事實上,在這批弟子之前,封石村每年都有驢友失蹤,不過這裏地處西南十萬大山之中,周圍重岩疊嶂,都是荒無人煙的大山,附近每個村子都有徒步的驢友一去不返,封石村倒也不是太引人注意。
後來有弟子上報,說這裏有問題,鼎湖派的高層也沒當回事,覺得不過是些喽啰級別的魍魉。
那時鼎湖正在全力追捕一個代號‘天眼’的僵屍,謝雍辭也在行動中,無暇顧及,這次抽調他來封石村,也是倉促之下下的任務。
只是謝雍辭沒想到,這行動如此棘手。
作為師長,他不适合和學生一間房,尤其是還有女學生。于是他定了客棧的套房,一個客廳,三間卧室,剛好一人一間,三人約定夜半子時行動,結果眼睜睜看着時鐘越過了十二點,兩個學生的房間毫無動靜。
謝雍辭敲門問詢,才發現兩個學生都失蹤了,去向不知。
在救白澤和嵇靈前,他已經在院中探尋了好一會兒,觸碰了兩個傀儡機關,受了輕傷,但一無所獲。
謝雍辭已經開始焦躁了。
兩個學生都是築基,修為不高,一旦正面撞上村中的鬼怪,兇多吉少。
然而,這村子布局怪異,暗合五行八卦,每個院中都有一棵參天槐樹,槐樹養陰,兩相疊加,形成了鬼打牆一般的詭異陣法,他沒頭蒼蠅似的亂串,找不到破解之法。
這時,身後響起了破空聲。
謝雍辭瞬間警戒,抽出腰間長劍,回頭一看,是枚掉落的小石子,剛好磕在了樹底的井口。
……鳥雀飛過震動的石頭?
他緩步向井中走去。
嵇靈收回彈石頭的手,目送謝雍辭往井中走去。
等到煙灰風衣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中,他和白澤自二樓飄下,落在了槐樹底部。
嵇靈伸手撫上樹皮。
這是一棵非常古老的槐樹,保守估計有六七百年的歷史了,樹皮幹枯開裂,露出裏面脆弱的樹心。
嵇靈道:“這麽長的樹齡,這樹該有樹精了吧。”
年歲悠長的古木,見慣了世事變遷,像這種種在人家裏的,往往還和屋主人有深厚的福緣,很容易養出精怪。
一絲幽微的靈力從嵇靈指尖探出,沒入樹幹,他嘗試溝通栖息于古樹的精怪,然後那縷靈力卻如泥牛入海,毫無回應。
嵇靈皺起了眉頭。
他這種級別的仙神,即使只是一縷細微的靈力,也絕不是普通的樹精可以吞下的,但剛剛探查之下,這樹底的靈力浩如汪洋,連他也難以輕易撼動。
簡直像這古樹之下,鎮壓了一位上古的仙神一樣。
忽然,白澤扣住了嵇靈的手腕。
他按下嵇靈的手臂,面色凝重:“這是一顆死樹,樹幹是空的。”
說罷,白澤敲了敲樹幹,傳來了沉悶的空鼓聲,從聲音來看,樹的中央最少有個一人大小的空洞,如此大的缺損會嚴重阻礙樹幹內營養成分的運輸,無論如何,這樹活不了。
雖然枝繁葉茂,郁郁蔥蔥,但确實是棵死樹。
白澤道:“那些絲線,是懸命絲。”
懸命絲在人間已經銷聲匿跡數百年了,是個“借命”的邪物,它有點像母親的臍帶,或是樹的導管,只不過臍帶和導管傳遞的是營養物質,“懸命絲”傳遞的則是借來的生機。死人将懸命絲綁在活人身上,可以延續壽元,而活人則會夭折早逝。
那些活物一般的木偶,還有這棵古槐,都是借了別人的生機,僥幸存活。
嵇靈的手指一寸寸撫過樹皮:“如此龐大的‘生機’,是從哪裏來的?”
這樣一棵五層樓高的槐樹,所需的生機遠勝于人,十個活人的生機也供不起這一棵樹。
白澤向遠方看去:“這裏可不止一棵槐樹。”
封石村家家戶戶都有院落,院落中各有一棵古槐,樹蔭遮天蔽日,幾乎成了一小片森林,到底要攫取多少生機,才供得起這些樹木?
嵇靈挑起一縷懸命絲,看向絲線的盡頭。
是那座枯井。
這樹的根系深深紮在井旁,連着那些木偶的絲線一起,盡數沒入井中。
看來,事情的真相就在井中。
嵇靈道:“走吧。”
他率先跳入了井中。
這方井幹涸已久,井底有四通八達的通道,如迷宮一般,四周牆壁用青磚鋪就,磚縫裏長滿了細密的青苔。
而在他們的頭頂,木偶的純白的絲線層疊交彙,如細密的蛛網,像前方蔓延過去。
嵇靈的指尖燃起一點赤金:“往這邊走。”
那是靈力最集中的地方。
他們沿着地道一路向前,莫約五分鐘後,白澤道:“陰氣變濃了。”
嵇靈道:“靈氣也變濃了。”
他笑了一聲:“古怪。”
陰氣和靈氣相互制約,靈氣濃的地方陰氣淡,陰氣濃的地方靈氣就稀薄,兩者互相克制,但在這個詭異的村子裏,這兩種力量卻莫名其妙地達到了制衡。
這時,他們走到了地道的邊緣。
前方是個巨大的石窟,牆壁有人工開鑿的痕跡。
白澤步履一頓,挑眉道:“這麽大的石窟,是這村子的村民開采出來的?”
他是考古學的教授,看過不少遺跡,古代石窟受限于人力物力,往往面積狹小,哪怕是太子的陵墓,比如懿德太子墓,墓道的垂直投影面積也不過一百平米,而已瑰奇雄偉著稱的龍游石窟,最大的石室也不過1200平米。
此處卻極為廣闊,堪比一座巨型禮堂,以村子堪堪三千的人口,怕是要從秦朝挖到現在,才能挖出這麽打的洞窟。
嵇靈轉頭:“或許不是石窟,是這村子的祖墳呢?”
煊赫的金光從他的指尖燃起,照亮了石窟的一角,之間在這洞窟之中,無數漆黑的棺材羅列開來,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些棺材都刷了桐油,反着一層油光,翹起的一頭有複雜的雕花,上頭刻着文字。
嵇靈燃着靈火,一一看過去,看見第三層中間時,他頓住了腳步。
“李秀儒。”
那個搜出來的清朝黃冊,木偶上的詭異黃紙,還有這棺材上的陰刻,都是這個名字。
嵇靈俯下身子,手指向上,托起了什麽東西。
一截蛛絲狀的細線乖順的躺在他的掌心,泛着綢緞的光澤。
不但那些木偶身上連了線,這棺材之上,居然也連了一截線。
嵇靈放眼看去,才發現成千上百具的棺材地下都有絲線,它們相互纏繞,緊緊相連,連接到了更為漆黑深邃的地底。
嵇靈正要向前走去,白澤忽然側身:“有人來了。”
後方傳來了腳步聲。
嵇靈熄滅靈火,與黑暗融為一體,大堂瞬間暗了下來。
通道處,謝雍辭步履匆匆,他煙灰色的風衣上滿是塵土,身後跟着同樣灰頭土臉的姬瑤,至于另外一個男學生,則蹤跡全無。
他們拿着一只冷光手電,看見棺木時微微一頓,旋即悶頭沖了進來,步履淩亂急切,仿佛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追。
兩人在嵇靈右側的棺木前停頓,而後俯下身子,藏在了棺木後。
姬瑤像是已經吓哭了,她被謝雍辭護在袖子地下,小聲哭道:“掌教,怎麽辦啊?我們怎麽辦啊?”
謝雍辭焦頭爛額:“別怕,別哭,我們先藏着,它們不一定能找到這裏……”
說着,他驟然收了聲音,擡手捂住了姬瑤的嘴,大廳陷入了徹底的寧靜。
嵇靈微微側頭。
在謝雍辭來的方向,傳來了咔吧咔吧的響動,機械,僵硬,令人毛骨悚然,像是木制齒輪滾動咬合的聲音。
那些木偶找了過來。
成群結對的木偶出現在了狹小的通道處,個個頂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堂內。
它們都是死物,感受不到活人的生機,領頭的木偶微微歪頭,和身後的木偶打了個招呼,沿着棺材的縫隙,像大堂的最右側的棺材走去。
随後,第二架木偶走向了右側倒數第二具棺材。
第三具,第四具……
整個大堂被棺材分割成了規整的小方塊,就像棋盤一樣,而這些木偶沒法直接找出謝雍辭,居然打算遍歷棋盤上的每個點。
姬瑤渾身顫抖起來。
謝雍辭一邊按着學生的肩膀,一邊在背包裏摸索起來,片刻後,他摸出了一張畫着朱砂的黃紙,将那紙輕輕點在了右肩上,而後單手結印,雙指并在眉心,默念起什麽。
嵇靈傳音白澤:“這是什麽符?”
白澤眯起眼睛:“好像是請神符。”
這也是道家常用的符咒之一,召喚邀請仙佛神靈上身,借用他們的力量誅殺妖鬼,民俗神話中的出馬仙便是請神的一種。
嵇靈問:“他想請誰?”
這世上但凡叫得出名字的神仙妖鬼,嵇靈基本都認識,要是謝雍辭請了個熟人,說不定還能寒暄兩句。
他饒有興致地去讀謝雍辭的唇語:
“太上玄清神妙元君……”
白澤眉頭一跳。
“鼎湖師祖……”
嵇靈微微挑眉。
“白澤帝君……”
謝雍辭是鼎湖的修士,白澤是鼎湖的老祖,這兜兜轉轉,請神請到白澤頭上來了。
嵇靈奇道:“這些人又瞎加封號,你什麽時候能稱帝君了?”
白澤剛想閑扯兩句,就聽一聲尖銳的慘叫劃破黑暗。
是那個修士女學生姬瑤。
嵇靈扭頭看去,在姬瑤和謝雍辭面前的棺材下,赫然有個趴着的木偶,他無神的大眼睛擡起來,直勾勾地盯着姬瑤,似乎再說:“找到你了。”
謝雍辭面無血色。
現在,請什麽神都來不及了。
嵇靈嘆息一聲,道:“借過。”
他自黑暗中飛掠而出,隔空按住了姬瑤和謝雍辭的肩膀,反手将兩人往白澤懷裏一丢,拉開了木偶和他們的距離,而後伸出右手,在那百十來斤的棺木上輕飄飄的一拍,棺木便向右滑去,将那木偶的頭顱露了出來。
木偶擡頭,墨水繪制的眼睛裏流露出驚懼,四肢并用,像蜘蛛那樣橫向爬離。
嵇靈揚起右臂,并指如刀,氣浪斬下,一刀斬斷了木偶的脖頸。
圓形的腦袋向外滾去,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他在謝雍辭和瑤姬驚駭的目光中站直身體,與面前幾十上百具木偶對視。
在他的掌中,一朵赤金色的火焰騰躍而起,煊赫明亮,燦若烈陽。
謝雍辭睜大了眼睛。
嵇靈,一款因為長得乖且好看,萍水相逢的路人都覺得他不能打架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