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扶桑印
扶桑印
嵇靈徹底陷入了沉默。
他機械式地滑動鼠标,發現除了驢頭不對馬嘴的描述,還有一張照片被頂到了熱門。
照片上,他和淵主正在對峙,他握着淵主的手臂,衣袖從腕子上滑落下來,而攝像機正對上他的手腕。
皮膚上,一枚墨色的印記清晰可見。
那是一個古體的“淵”字。
官方coser的身體上是不許有非常明顯的标記的,如果有,上場前也會用遮瑕遮掉,所以在玩家看來,這印就是官方的設定。
博主配文:“一枚漆黑的印,這個是邪神給神靈種下的标記吧?”
嵇靈:“……”
雖然确實是淵主打下的标記沒錯,但是這話這麽聽上去奇奇怪怪的?
這張圖底下又是一片血雨腥風。
博主做西子捧心狀态:“有人注意到嗎?這印記垂下衣袖會被遮住,但是嵇靈被握住腕子的時候,就很清晰地暴露了出來。”
“各位試想一下,平常裏神靈還是仙風道骨的神靈,當嵇靈開壇講道,給弟子授課的時候,依然是那麽的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可是誰又知道,他的腕子上藏了這樣一枚印呢?”
“邪神或許會以此為要挾,若神靈不夠聽話,就在衆人面前暴露他的手腕,讓清貴的神靈名譽掃地,而剛剛,神靈顯然惹怒了邪神……”
而下面還有人根據這個‘淵’字印去扒了古籍,扒出了淵主的身份。
嵇靈表情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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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邊,無數的祈願起起伏伏,彙成白茫茫的一片蒲公英海,那些小光球色調溫和,帶着毛茸茸的光暈,在嵇靈身邊徘徊,不時蹭着他的皮膚,一派純然可親的樣子。
可嵇靈看着他們,無端生出了幾分畏懼。
他實在不敢想象這些祈願裏都是什麽。
白澤面露難色,他看着嵇靈,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後還是道:“嵇靈,你身邊的祈願有這麽多,淵主身邊的祈願,應該也不會少吧?”
嵇靈:“……”
他站了起來,從姚孟貞手裏搶下了最後一片披薩。
頂着畫聖茫然無辜的視線,嵇靈道:“我得去把淵主屋裏的祈願收起來。”
淵主的眼裏容不得沙子,真讓他聽見這些诽謗,嵇靈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嵇靈站在主卧門前,敲響了淵主的房門。
別墅門用的是阿穆爾紅松,聲音渾厚不沉悶,但是嵇靈連敲數下,都無人回應。
他等了片刻,轉動了把手,推門進屋。
淵主沒有開燈,室內一片昏暗,只能模糊看見家具的影子。幾只銀白色的光球在四周蕩悠悠地起伏,像海中漂浮的水母。
嵇靈環顧,一眼沒看見淵主,倒是身後淋浴房的方向有淅瀝的水聲,他後退一步,偏頭看向浴室,旋即微微一頓,定在了原地。
主卧的浴室沒有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巨大的落地玻璃,磨砂質感,将透不透,欲露不露,能隐約看見浴室的人影。
淵主正在浴室中。
他背對着嵇靈,肌肉線條起伏流暢,極長的黑發披散下來,在流水中收成一束,發尾的末端剛好搭在腰窩之上,以嵇靈這些天的網上沖浪成果,他敢肯定,如果他将這張背影拍下來發上小藍鳥,能收獲成百上千贊。
但吸引他視線的并非是淵主的腰窩或是更向下的什麽東西,而是他的肩胛,在漆黑的夜色裏,在他冷白的皮肉之上,赫然有一枚金色的印記。
盡管經過了玻璃的模糊,嵇靈還是一眼認出了上面的文字。
“扶桑”。
扶桑,既是神話裏通天徹地的神樹,也是神樹之上那位執掌天下、睥睨衆生的神靈的尊名。
太古三尊之首,扶桑君。
淵主的背上是一枚扶桑印。
在一片昏暗之中,那枚印記依舊燦燦發光,灼如烈陽,似岩漿一般流淌鑲嵌在皮肉上。
它和嵇靈腕子上那個鬧着玩似的虞淵印一點也不一樣,這是一個完全态的,象征‘罪惡’和‘懲戒’的印記,是扶桑君對罪人的折磨和懲罰,光是看着,嵇靈就能想象它有多疼。
扶桑印是一個拘束印記,被烙下印記的罪人終身不得離開扶桑樹下,必須在神樹下時刻忏悔,祈求寬宥,不然印記燒灼皮膚,侵蝕骨肉,足以讓人疼得暈厥過去。
嵇靈看着,只覺得膽戰心驚。
這印記刻的那樣深,那樣疼,也難怪淵主恨死了扶桑君。
而淵主就那麽靜靜站在浴室裏,任由水流沖刷皮膚,連表情也沒變一下。
聽見響動,他微微側身,任由嵇靈打量,一雙眸子冷如寒潭:“看夠了嗎?”
嵇靈如夢初醒:“啊……我……”
他實在想不明白,淵主身上怎麽會有扶桑印。
這種印記從來是上對下,君對臣,扶桑君統禦萬物,卻獨獨管不了淵主,所謂“天生日月,地生虞淵”,淵主與扶桑君完全平階,實力相仿,戰力相當,兩人如果一對一比鬥,沒人猜得到鹿死誰手。
這樣的淵主,怎麽會被洛上扶桑印呢?
淵主攏上衣服,純棉的布料覆蓋過肩胛,赤金的印記隐藏在衣物之後,淵主漠然道:“看夠了,就滾出去。”
嵇靈後退一步,道:“我放完東西就走。”
他将披薩放到床頭櫃上,終于想起了他是來幹嘛的。
借着放東西的檔口,嵇靈順手抓走了一個光團,嘴上不停,念念有詞道:“尊上在封印住了那麽久,想必餓了吧?人間百年來滄海桑田,弄出了不少有趣的吃食,我手中這個名叫‘披薩’,是西洋傳過來的東西,将榴蓮菠蘿等水果放入面包烤制,口感頗為奇特……”
嵇靈說着,裝模作樣地理了理披薩盒子,又眼疾手快地抓走了兩個光團。
他頂着淵主的死亡視線,面不改色地東拉西扯,好容易走到門口,發現對角漏了個光團沒撿,于是頓了頓,又祭出了自己的古琴。
嵇靈上前兩步:“尊上,您背後的扶桑印,應該很疼吧?”
他假裝不知道淵主已經皺起了眉頭,沖着光團走去:“這琴是扶桑樹枝所作,放在身邊,能緩解您背部扶桑印的疼痛,雖然鎮壓扶桑印的效果沒有真的扶桑母樹那麽好,但多少有點效果……”
将古琴放在另一邊的床頭櫃,嵇靈抓走了最後一個光團。
淵主耐心告罄:“現在,滾出去。”
“……這就走。”嵇靈向來能屈能伸,他最後隐晦地掃視一周,沒有遺漏,幹淨利落地起身跑路,揮一揮衣袖,不留一片雲彩。
淵主蹙起眉頭。
他系上衣帶,從浴室中出來,左邊的床頭櫃是名為榴蓮披薩的奇怪食物,散發令人厭惡的氣味,右邊則是古琴“太古遺音”,其上太陽真火灼灼華華,木制的琴身上暗金流轉。
比起那古怪的榴蓮,淵主更厭惡太陽真火。
他微微擡手,古琴從床頭櫃上升起,淵主面無表情地打量了片刻,微微擺手,這把太古名琴哐地砸在了地面,直直撞在了房門上。
嵇靈剛好在門口。
他剛剛清點光團數量,發現他關門關得太快,不慎留了一個在門內,便微微打開門,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走光團,卻見一把古琴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翻滾兩下落了地。
正是他的本命法器太古遺音。
淵主手指微微一僵。
片刻後,他将手收入袖子,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地看着門口的嵇靈,眸色淺淡,似乎在說:“就算這琴無比名貴,本尊摔便摔了,你能耐我何?”
嵇靈先是一愣,旋即客氣的後退半步:“您摔,您摔,您随便摔,這玩意它摔不爛。”
扶桑木是天下最硬的木頭,火燒不斷水煮不爛,它确實摔不壞。
說着,嵇靈抓住了最後一個光團,看也沒看一眼地上可憐的太古遺音,他側身出了卧室,好好地關上了房門。
門闩咔吧一聲脆響,徹底合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