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啓程(下本開《loer逆襲直播間》)
啓程(下本開《loer逆襲直播間》)
——————
爛尾樓外面有警察結應,不遠處也有救護車等待,但詹歡看到兩個人掉下來時還是驚住了。
而這個過程很快。
快到...屍體沉悶落下,但伴随着犀利的貫穿聲。
兩個人就這麽突然地,徹底地...墜在鋼鐵荊棘中,被那些鋼筋刺穿了身體,面朝天空,背靠地獄。
血肉濺射...
也是湊巧,遠處的火車站正好有一列火車行駛而來,即将入站接引乘客。
見多了屍體的詹歡也被這一幕的慘烈給驚到了,但她畢竟是法醫,尚能穩住,只是瞧見上頭還有一個人影晃悠要掉下來的時候,吓得嗓子眼都快冒煙了,“簡舒!不要!”
那一刻,好幾個人都看到了簡舒的人影出現在邊緣,像一只失了翅膀的孤獨白鷺,鳴笛時,她似被指引,毅然決然要從懸崖上落下。
她出去了。
掉下去了。
身後,一個人影追着伸手,單手猛然攥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手在自身因為身體傾斜也要跟着掉下去的時候,猛然抓住了那根之前從樓上吊窗下來的那條長長繩索。
兩人在空間晃蕩,但因為兩具身體的重量,邊江的手掌在繩索上劃出血跡。
被攥住手的簡舒擡頭,荒蕪空蕩的瞳孔對上了邊江的眼,後者咬着牙堅持,卻不肯松手,手臂跟額頭青筋爆出,只紅着眼說:“不要成為我的劫難。”
他始終知道自己攥住的是一個不願以自身痛苦去連累他人的人,她從沒變過。
Advertisement
這樣的人很容易痛苦,因為過高的道德操守讓她更易被這個世界傷害,又更難去對外有所訴求。
她的所有為難,都是在為難自己。
所以這話比什麽勸解都有用,固然有道德綁架的嫌疑,但他也顧不得了。
簡舒盯着他,依舊茫然,思維卻有些放空:她不懂,自己為何會這麽萬念俱灰,好像身體深處有久遠而深沉的痛感,無緣由的,就在他們墜落下去的時候,破土而出。
那一刻。
火車鳴笛聲那般嘹亮,驚起了湖泊一片歡快潛水的鴨子。
洱海的水很清,本來就有風,因為騎行,那風能把裙擺吹起,但上車前簡缙給她買了一袋子零食,壓着腿,她單手攥了他腰肢上的衣服,他卻笑她這時候裝矜持,伸手攥住她的手往腰上拉。
“看着,如果栽倒了,記得拉扯我一起倒。”
“別人家的哥哥都是滿口吹噓自己技術一流,穩可如泰山,流暢可漂移,你倒是直接。”
她當時坐好了,壓着零食笑着調侃他。
當時,她才考上高中,個子還未完全拔高,但他個頭已不俗,單腳踩着地面,回頭擡手彈指她的額頭,笑容溫潤,卻遠比平時在家爽朗。
其實,她有時候在想,哥哥可能是不太喜歡待在家裏的。
他在家很少笑。
像是标準的精英模板,逢人誇一句好,幾乎找不到半點不好。
有時候,這般也挺可怕。
但她發現自己在學他。
這應當也不是好事。
“別人家是別人家的,你只我一個哥哥。”
不痛,倒像是一種點撥,而後瞧見風來,吹動了湖岸挂綠的柳色,他雙腳離地,自行車流暢而出。
“那為什麽要拉着你一起倒?”
“我怕你怪我,一起倒,你就沒法怪我了吧。”
“不說了,坐好。”
她單手環着他的腰,瞧着水面闊遠而悠然的水天景色,依稀想起前些日子放假前一些學姐矜持的笑問,摸着燙手的禮物,她将這些年少最真摯的情感帶回了家。
“哥,那些姐姐的禮物你拆了嗎?”
“沒,你喜歡?”
“我不喜歡別人家的東西。”
“哦,那我給你買。”
他渾不在意背後的那些少年情意,言語坦然,她竟一時分不清他是對此無意,還是不在意。
後來長大後才發現的事,此時此刻的她也不過心懷無端的竊喜,一邊悄然用指尖攥緊了他的衣衫。
她還是沒有緊緊環住他的腰。
所以停下時,她在失神時,撞上了他的脊背。
竟那般堅硬。
鼻梁有點痛,竟流了血,零食也散落一地,他慌了,連連道歉,一邊手忙腳亂給她擦血...
衣服就那麽染了血。
他的衣服,她的衣服,但她當時反而覺得好笑,笑着笑着又覺得有點痛。
她很長久都沒睡得如此深沉,醒來的時候,發現雪白的窗簾在飄動,窗口開了一個縫隙,山裏的清風不夾帶任何塵世的喧嚣,就這麽縷縷而入。
若仔細看,能看到簡家莊園臨靠的山林碧色。
她從地下室出來了。
察覺到身上有些冰涼,聞到了淺淡的藥膏氣味,低頭看,身上有紗布包紮,有些沒有包紮的地方,則是被塗抹上了墨綠色的膏藥。
但身下有一處很痛,她卻一臉木然,只是目光困頓地在房間內周詳掃過。
當時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
但很快随着慢慢湧上心頭的記憶而生了孤注一擲的痛澀,那股子澀變成了戾,她可能在找利器。
可惜沒有。
她以前從未設想過自己會有這般慘淡的境遇,也就無所謂藏着利器的防備。
現在需要時,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毫無還手之力。
但她聽到了動靜,撐着身體下了床。
羅美娟不在了,不知是故意躲出去,還是循着時間去打牌。
她此時才知道原來只辭退一個阿姨就足夠讓一個家庭變得如此死寂而封閉。
像一個籠子。
她聽到了地下室那邊有吵鬧聲,她是畏懼的,甚至厭惡的,那個地方,她畢生都不願意再踏回去。
但她轉身時,看到了地上的袖扣。
是校服的。
邊上還滴落了血跡。
她有些失神,還是鬼使神差那般赤足踮腳悄悄下去。
這次,地下室的門沒有緊閉,或許跟關押她做的那些事不一樣,于她的不堪,亦是犯法,簡東城有狡詐的隐蔽心理,但眼前這事卻不一樣。
簡東城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甚至算得上坦然且放肆的...
她聽到了隐隐約約怒罵聲,聽不太清,因為毆打聲很重。
她終于透過縫隙偷窺到了。
跪在地上的人被簡東城用棍子用力毆打,他試圖反抗,卻畢竟只是少年人,不是人高馬大的簡東城對手,三兩下打倒。
他好幾次爬起來,卻遭遇了更強烈的毆打。
後來,他被抓着頭發拉起來,但他的臉上沒有傷,簡東城就是這樣的,表面功夫必須做好,但他消瘦的蒼白身體上滿是青紫,他盯着簡東城,眼神像是一匹孤狼。
簡東城好像被激怒了,後頭冷笑:“別以為你是我的兒子就可以為所欲為,外面多的是女人給我生兒子,你再多事,為那小賤人搞東搞西,壞我的好事,我就把你送進監獄去。”
“離了我,你算什麽東西,去大街上要飯都沒人要。”
“簡缙,你是靠我養大,放聰明點!別忘了那件事...”
一棍子下去,把他重新打倒,最後還不解氣,一腳踩上簡缙的腦袋。
他雙手撐着身體試圖爬起來,但始終沒能爬起來,于是眼角有淚。
原來,他真的試過保護她的,他沒有撒謊。
她就那麽站在門後面,全身通體冰涼。
後來,她主動疏遠了他。
張梅倆夫婦那段時間剛好退休,正是老來閑暇的時候,但因為沒有孩子,日子久了也想熱鬧些,是長久以來的師生情意,也是投緣,老倆口一直等着簡舒跟邊江這倆後輩履行諾言,酸蘿蔔跟泡菜都做好了。
一天一天過去。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新聞,那天他們反複用不太習慣的智能機反複刷這些鋪天蓋地的新聞,後來商量了下,收拾了下幾件東西就坐動車到了城裏。
他們在海市待了好幾天,經常等在簡舒反複被送入的急診室外,後來下了病危通知書,她腦部的血塊因為當天的撞擊跟劇烈的情緒變化而壓迫到神經,有輕微出血...
那幾天,誰都變得沉默,後來沈意等人利用自己的社會關系聯系到了很有分量的醫學團隊...急診室外,沈意推掉了工作,跟衆人等着。
邊江之前偶爾會來,每次都風塵仆仆,疲憊不堪,不過今天沒來。
他的工作很忙。
這個案子的結尾導致社會輿論很強烈,各種報道滿天飛,然而警方依舊沒能從兩人的死亡中得到确定的證據指證他們的罪名。
但在簡舒的身體內,也就是她的手臂內有一塊傷疤,醫生手術的時候取出了,交給了警方,裏面是現在最極端的微型錄音設備,還有定位功能。
她果然是有準備的,本意是利用自己來錄下簡缙的罪證。
因為她很清楚,這世上不是所有犯罪都會留下足夠的證據将罪犯繩之以法。
這點是簡東城教她的。
只要毀掉性侵犯的最直接證據...她,求告無門。
反言之,簡缙早已毀掉以前案子的許多關鍵性證據,林洋的,程海的,很多人的,抓到他也沒用。
只能給他創造新的案件。
所以她那段時間出入醫院,倒也不是完全故意吊引嚴桢倆兄弟。
她有自己的目的。
技術室內,設備內的錄音被播放出來,邊江跟小A幾人企圖從中得到啓發,裏面果然涉及了簡缙跟她對話中,她引導的一些話。
在後頭的爛尾樓裏,簡缙承認了一些事,比如他對林洋的謀劃跟戕害,比如...
但其實也不夠。
技術員不斷在嘈雜不穩的信號中調整音頻,後來在中間段漫長的一片空白中,似乎有沙啞低柔的一道聲音。
“簡舒,我愛你。”
但簡舒沒有回應,當時她被麻醉睡着了。
現在的她應該也是睡着的,在手術室裏。
衆警員沉默了一會,後來繼續察聽音頻,中途邊江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他緊繃的神色最終松緩,對衆人說:“手術成功了。”
衆人松口氣,這算是唯一的好處了,整個連續案子沒有全軍覆沒。
“最後一個幸存者。”老張如此說。
其他人苦笑。
“但這個案子...”
邊江低頭看着手機屏幕圖片,說:“盡人事。”
他很早就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圓滿。
就算有錄音,江呈這些人的命案也沒法有結果,哪怕兇手必然是兩者之一,但兩人都死了。
沒有認罪,沒有細節,沒有審判。
他們永遠離開了,甚至懶得跟家屬交代。
簡缙那邊是必然的,他素來沒把這些人的性命當作一回事。
那林承呢?
邊江等人深入且擴大範圍調查,後來終于通過簡東城的某個狐朋狗友那得知了一條線索,得知簡東城在外的确有一個私生子,但多年前已經跟其母在外出旅游的時候出車禍死去。
正常的嗎?
不正常,自駕游租賃的車子是有問題的,原本應該遣送修理廠檢修,但那情婦定的車子原本不是這一輛,系統排車時,車號被更改了,于是倆母子坐上了一輛有問題的車子。
當時當地警方調查認為是租賃公司工作錯誤,導致事故發生......
但邊江重查此案,發現倆母子在旅游之前曾參加過一次音樂比賽,該私生子小提琴項目拿了第一,這才興奮要出門旅游慶祝,而在現場還保留着的一些照片中,警員們駭然發現在倆母子跟裁判員合照的地方,一個少年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帶着口罩跟鴨舌帽,正靜靜看着倆母子。
若非對簡缙深入調查,對他有所了解,加上身為警員的敏銳,他們斷然察覺不到這人其實就算當時尚且只有十五歲的簡缙。
當事人或許臨死前都不知道這一切,而此刻看着照片的衆警員只覺得毛骨悚然。
邊江說:“他感覺到威脅了,有這個私生子存在,簡東城随時會将他舍棄,讓他一無所有,甚至可能用當年他推他媽媽下樓的監控把他送進監獄,所以他先下手為強,斷掉簡東城的後路。”
而作為天才,當時的簡缙黑客技術已經十分厲害,跟蹤,算計,最後利用租賃公司那薄弱且有弊端的系統完成謀殺設計,剛好當地的警備力量不怎麽樣,最後只當作失誤引發的交通事故處理。
不過他自己的行蹤怎麽遮掩呢?
不怕日後暴露?萬一查到情婦母子身上,他若出現在那個地區,恐怕就...
他自然遮掩了。
當時他在鄰近的一個城市參加數算比賽,提前三天封閉訓練,因為是家裏資助的花銷,他一個人一個房間,對外宣稱封閉訓練,實則悄然離開了酒店,再花點錢從黃牛手裏買一張他人身份證明的車票,當時各地哪有現在處處檢驗,都是憑票上車,車票上有沒有照片,監控也不多。
他就這麽離開了那個城市,到了隔壁的城市...情婦母子死的那天,他正在參加數算比賽,且輕輕松松以滿分拿了市第一。
照片裏的簡缙白皙俊秀,清冷而端方,周遭的人視他為含雪不化的瑰玉。
誰會懷疑他呢?
就算是現在,不少人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散碎線索被挖出來了,但還是缺乏關鍵證據。
非人力可為。
一段時間後,案子不得不結束,簡缙只定了綁架簡舒等罪名,其餘的因證據不足無法定罪,至于林承也差不多。
兩人太精了,痕跡差不多抹平了,連不在場證明都做好了,而且他們挑選的地方全部在沒有監控跟人煙的地方。
不過這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犯罪。
警方夙夜徹查,曾在林承的住所隐秘的牆壁夾板後面找到了藏匿的一本日記。
日記?莫非這就是林承從林家老屋找到的日記,也是憑着這本日記,他一一謀殺了江呈等人。
日記故舊,裏面間隔撕了一些,缺頁了不少,但最後一次的日記裏面記錄了四個人的名字。
程海,江呈,陳道光跟嚴桢。
只有這四個人的名字,唯獨沒有簡缙。
當時,邊江等人十分錯愕。
以前他們一直認為林承是因為知道有五個霸淩者的存在才窮追不舍,沒想到這上面只記錄了四個。
這不可能啊,既然是私人日記,林洋就沒打算給別人看,那怎麽會略掉霸淩者之一,要知道他又不是沒見過簡缙。
簡舒提過那個初遇的巷子裏,簡缙是在的。
那麽只剩下一個可能了——這本日記的确是林洋的,但這寫下最後一篇日記的人根本就不是林洋,而是簡缙。
小A:“我的天!難道是...”
邊江:“我猜想,當時的簡缙可能在跟蹤簡舒跟林洋的過程中偷到了日記,得知了很多事,包括正在坐牢的林承,從簡缙當年成功謀殺那倆母子的性格來看,他已然具備再次謀殺的能力跟心性,所以在動手前,他就算計好了——林洋死後,林承一旦出獄,一定會追究,很容易引火燒身到他身上,于是他用這本日記事先把四個霸淩者的身份定死,既然霸淩者身份已經明了,林承就不會再追查,會直接選擇一一鏟除四人,而且為了不讓其他人察覺到危險,也未免自己暴露,他會選擇一擊斃命的意外死亡方式,也就避免了綁架拷問暴露自己的可能性。”
“這是簡缙對林承的判斷,因為林承的遭遇注定讓他會走上這條殺戮複仇之路。也會成為簡缙鏟除程海四人的一把刀,那時的簡缙估計也做好了幹掉簡東城夫妻而後跟簡舒重新生活的準備,比如出國。所以他需要清洗自己的過去,處理掉所有隐患。”
“但,百密一疏。”
“他沒想到林承早就通過跟林洋往來的信件知道了簡舒,而且又從鄰居那知道了簡東城倆夫妻找過林家夫婦的事,而林承第一個來找的就是他們家——為此,他自己也差點死在對方手裏,但唯一慶幸的就是他跟簡舒都活下來了。而且似乎因為林承對簡舒的複雜心态,他并未被林承懷疑,後來林承也果斷鏟除了陳道光跟江呈,只是沒想到程海溜得快,直接跑到了國外,後來又颠沛流離,不知去向,他跟林承都找不到他,事情就這麽擱置了...但簡缙始終有忌憚心理,所以一直撺掇着把簡舒帶到國外去,也事無巨細監視她的生活。”
“直到程海出現,威脅他,他直接殺了程海,用這件事引出了林承。”
“到最後,林承估計也從對最後一人嚴桢的拷問中确定了簡缙是第五個人,也明白了日記的貓膩。”
不過相比于日記的發現,邊江也在林承的書房中看到了桌子上放着一本書,這本新書不久前剛發行,也不知現在會不會被截停收回。
找不到實證,也沒法定罪,資本會見機行事吧,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邊江拿起書,翻了翻,後拿着書去了醫院。
簡舒舉目無親,固然有田甜等人以及張藝等同時傾心眷顧,但終究都有工作跟學習,張梅倆夫妻讓他們顧好自己生活,以自己倆人身體健康且時間充裕為由全權包攬了一些事,很是用心。
邊江來時,看到張梅正在削蘋果,簡舒還沒醒,張梅與之說了幾句,後來有事出門,回來時,邊江已經走了,但簡舒枕頭邊上放了一本書。
風吹來,書頁打開,米色蘭紋的頁面上開篇一段文字。
——我試過遺忘,輾轉很多地方,終究回到源頭,因世無人再愛我,我亦不愛任何人。那你呢?你還未試過。試試吧,看看沒有我們這些罪孽之人所在的世界,你是否還能堅持,堅持熱愛這山海,日月,以及那些愛你的人。
邊江後來才知道簡舒離開的那天,重新去了濱江,他當時還有點擔心,倒是張梅看得更透。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怎麽來,然後怎麽去的,別人無論如何沒法替她做決定,包括留下,還是離開。”
“她把那本書帶走了,給你留了這個。”
張梅把一副畫給了他。
邊江心裏咯噔,怕從中看到簡舒對于這個世界悲觀的描繪跟絕然的死志,所以他一時沒有勇氣低頭打開遮蓋的畫布。
此時,正在濱江的簡舒去了爛尾樓,看了已經被取走屍體的染血鋼筋很久,後來開車去了火車站。
站在火車站臺,她雙手插在風衣兜裏,一身氣質寥落而蕭瑟,在引旁人注意中,遠方火車聲響沉緩,鐵軌聲發出摩擦聲,遠遠而來,沉沉而傳導。
這是林承留給她的話。
他的每本書,其實都有留給她的話。
這是最後一段。
當時他應該已經決定跟簡缙同歸于盡了。
而從始至終,被命運牽扯而從無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她跟他本就該是兩條不平行的直線,交叉了命運,但最終分道揚镳。
就好像她跟林洋一樣。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幹燥而讓人心神不寧的午後,一錘擊之下,她倒地,鮮血湧出後腦勺,看到了他的鞋子,看到了他低頭望着她的眼神。
她恍然大悟,因為這個人在她茫然于街頭,後來跳水救人起來後,依稀見過——是她在推那女孩上岸後,沒有求求生欲望想要就此沉下去的時候,這個人跳下水來将她往上撈。
結果他們在這裏相見了。
他紅了眼,其實也在哭。
她不懂他當時是怎麽想到,但代入了自己的世界:殺與不殺,拿起跟放下,恨與釋然,惡與善。
她走了一路,痛苦又矛盾,他跟了她一路,比她更矛盾跟痛苦。
它們是一條河,你走近了河裏,以為自己尚能決定出水還是入水,其實已經開始下沉。
它拖拽着,失重,掙紮,吞沒。
他沒法回頭了。
身邊人開始紛紛走向打開的車門,思維走空的簡舒回神了,伸出手,拉着行禮箱從容上了火車。
火車鳴笛,駛向遠方。
上車後的簡舒在座位上打開了書本,開了開頭序言,往後翻,後來看完了整個故事,在最後一章看到了結尾的留言。
——我跟他的火車還在歸家的路上,而你該下車了,善良的小姑娘,下車吧。
簡舒最終阖上了書本,在車子到站後,起身拖着行李箱離開,最終彙入忙碌的人群。
遠在海市的邊江還是站在敞亮的走廊上打開了畫布。
旭日東升,原野遼闊。
這次她畫的不是自己那混亂的過去,而是他。
旭日意味着希望跟庇護,原野意味着自由跟生機。
這是對一個警察最好的贊美跟感謝。
但邊江笑了,滿眼釋然。
他看到了這幅畫裏的色彩。
是山海,是日月,是她對未來的嘗試。
簡缙兩個人都死了,江呈等人的家屬尤其不甘卻也多少被撫平一些,只是略少數人想要得到更多經濟補償,又聽說簡缙早已立下遺囑将巨額財産都給了簡舒,因此企圖對簡舒糾纏不休,但很快他們就偃旗息鼓了,因為江呈等人霸淩林洋的事被披露到了網上...
不得已,很多人不得不搬家離開,以此規避新一輪的網暴。
其實是一個輪回。
再後來,他們聽說簡舒用簡缙那龐大的遺産設立了慈善基金,委托給了德高望重的一些慈善人士,自己卻一分不留,又聽說她出國治病,還聽說她難以承受過往,安靜自殺于某個靜美無喧嚣之地......
誰知道呢。
又是五年後。
邊江這幾天休假,抽了時間去了濱江,提着一袋子保養品跟水果慢慢走在臨河的石板路上,走過清爽的涼茵夏木,瞥見對岸拔地而起的小區以及中心商城的巨大gg屏,在上面看到了最新的新聞。
世界日新月異,鬥轉星回,不會因為個人或者一批人的人生跌宕而改變它殘酷進化的過程。
但只有少數人的生活會被他人所知。
似流星。
gg屏上閃過不久前舉辦的當屆國際藝術慈善盛會,會上有寥寥出沒的某個人影。
她還是那樣不願意跟人接觸,但遠在世界之巅,享受着無數人的寵愛跟崇拜,也終于能去坦然享受這個世界的壯烈美感,去釋然發揮自己與生俱來的天賦。
但應該,也不會回來了吧。
邊江低頭推門入前頭小院,正看到老爺子正在樹下擺放棋盤。
“來了?來得正好,怎麽又買這麽多東西...”
“欸,老婆子,葡萄好了不?”
“自己來自己來,催什麽催...欸,阿舒,豆子不是這麽炒的。”
邊江一怔,下意識往敞開的廚房窗子看去,正看到一個穿着軟薄針織衫的清雅女子正用素日裏握畫筆的手握着鍋鏟,對着劈裏啪啦油響的鐵鍋,既害怕又時不時靠近用鏟子去攪動兩下......
她從小沒有家的概念,年幼薄弱,少年時期被虛僞地嬌寵着,獨立時已孤僻到抗拒任何煙火氣的生活細節,以此規避關于家的念想。
所以這些尋常人具備的技能,她并不太會。
她現在好像變了一些。
邊江走神的時候,廚房內傳出輕柔的聲音。
“老師,醬油在哪?炖雞要用...”
“你剛剛不是用了嗎?就那玻璃瓶裏。”
“這不是料酒嗎?”
邊江沒忍住,跟老爺子一起笑了。
終于寫完了,沒有番外,因為改寫的都寫在文章裏面了,關于林承跟簡缙的過往跟內心,其實見仁見智,需要大家去理解,那些隐秘的過往,他們不欲重提,也無意将自己的不堪當作犯罪後的保護符,簡缙是不屑,林承是無謂,至于簡舒,她終究是那個唯一的幸存者。關于她對簡缙的情感,其實很複雜且隐晦,中間還夾帶着失憶後性格重啓的間斷,但最終簡舒還是明白了一些的,比如她對簡缙的避諱跟冷漠,比如對簡缙害死生母的隐秘感知,而她最後也釋然了,跟過往的那個少女和解,而非一味的逃避,所以她的失憶其實有一部分也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