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雪莉開車一事吹進了克勞斯的耳朵。
“請你謹言慎行,免得将來在腦瓜上挨一槍。”他躺在沙發上,板着面孔,模樣十分粗野。
對姐夫她懷着病态的敵意,她認為家沒他說話的份。況且,車子是父親留下的。
見雪莉沒發火,他将這種離經叛道的行徑歸咎在岳父身上。
她掀開茶壺。
克勞斯被澆成落湯雞,連忙拂去濺在妻子衣服上的茶葉。
見狀,她的眼睛投射出尖銳的目光。這種恨意被掩藏的很好,她依舊面帶微笑端詳着夫婦二人。她曾用盡一切辦法阻撓妮卡締結婚姻,婚後更是瘋狂擠兌克勞斯。
不管發作起來如何癫狂,可那張人畜無傷的臉上總寫着無辜。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為她是受害者。
她拔尖任性,畏懼平凡,甚至會妒忌父親的博士學位。卻永遠不會嫉妒妮卡,為此,還避開了她的顫長領域。
剛到這裏時妮卡已是有名的音樂小天才,附近的孩子都愛圍在她身邊。因為話說得不利索,雪莉遭到了奚落。她躲在暗處,用彈弓打掉馬蜂窩。那些不可一世少爺小姐們,立刻到處亂竄。
濃霧加重了夜色,黏濕冷酷的寒霧堆在窗外。想起那個人,就能趨于平靜。
尤其是他眼睛微閉,向下看的時候。那時,他沒有攻擊性,露出迷途小鹿般的目光,仿佛随時都有遭遇捕殺的危險。
她對霍夫曼的抵觸情緒沒有那麽強烈了。這是一種愉悅的感,是生機勃發的源泉。
如果他沒從軍,她會主動争取這位新朋友。這麽俊秀的男人只在電影裏見過,還有他的聲音,聽起來暖洋洋的,很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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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國,一切都變了。霍夫曼發現自己成了英雄人物。這番轉變讓他措手不及,他還沒有做好當少校的準備。走在路上姑娘們會向他招手,有的會遞來書信。這樣一來,他索性在口袋裏備上巧克力,以便回贈她們。
小時候他多愁善感,如果沒人打擾會對着花草發呆半天。
他不尚武,反而帶着一種與時不符的悲憫。雨天撿過道上蝸牛,拳擊會上被揍得鼻青臉腫,都次都哭着回家。老霍夫曼沒有責備兒子,只是将他摟在懷裏。只有兒子受傷他才會展露慈父情懷。
夫婦倆甚至擔憂兒子能否平安長大。好在,他經受住了一個個考驗。
夏洛特還像前幾日一樣,在門口焦急等待。盡管兒子回家一周,他的休假時間還有很長,可她還是怕。
“我以為,你又要走了。”她這樣對兒子講。
她是裁縫的女兒,受不了父兄的打罵逃到城裏做保姆,機緣巧合下結識了丈夫。
“沒事的媽媽,我只是到外面逛逛。那裏的官兵很能幹,一時用不到我。”
“最好永遠這樣,埃裏希。”
自回國後,他第一次認真看着母親。夕陽染紅了她的發梢,幾根白發探了出來。她正在衰老,已經不是昔日庇護自己的俏麗女士,他懷着苦澀和內疚低下頭。
一陣輕咳打破了溫馨場景。
老霍夫曼踱步到兒子身邊,小聲說:“歡迎回家。”
于他而言,這是第一次看到到父親示弱。通常這種溫情的待遇只屬于媽媽和姐姐。
北非大捷,兒子又一次得到晉升。在吞并奧地利後老霍夫曼因身體原因退役,這些年他和妻子很少參與柏林社交圈;而在納粹高層裏他甚至沒朋友。他和藹可親,作風樸素,在教育子女很獨特,姐弟倆都是做家務的好手。
兩個孩子中老霍夫曼最滿意的女兒,她的天賦比兒子出色。不過西爾維娅并沒有獲得實質性的幫助。她早早就被父親送到家政學院。
在很多人眼中,婦女的天職是男人的同志和幫手。因此很早,他把女兒嫁給了一手提拔的軍官。
這些年,掌上明珠并不幸福,他很愧疚。所以對女兒更寬容,甚至是縱容。反而是霍夫曼沒得到一句誇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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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西爾維娅是怎麽走到如此狼狽的地步。她用心經營婚姻,看着丈夫臉色度日,在大衆面前充當賢內助。她卑微讨好,時間久了,都忘了自己是陸軍中将的女兒、忘了本可以憑借父親的餘威暢所欲為。
所有的勇氣都在婚姻中消磨殆盡,她比弟弟果敢。當父親把姐弟倆領進軍營,西爾維娅便展現出得與生俱來的天賦。
丈夫工于心計,早年讨好父親,現在和蓋世太保走得近。施瓦茨不止一次向妻子抱怨岳父為何早早退役、為何只把自己提攜到少校。
西爾維娅最懊悔的不該被玫瑰花和鋼琴曲打動。婚後,施瓦茨變了一副嘴臉,她必須把昂貴首飾藏起來,因為這些會刺痛到這位出身平民的丈夫,他不喜歡被人壓一頭。
新任外交官常來做客,似乎有聯姻的想法。老霍夫曼不喜歡刁鑽的新秀,出于禮貌還是派兒子回拜。
“噢,外交官”
他用一種堅定的手勢将其打斷兒子:“禮數到了就行。至于路德維希小姐,年輕人嘛總有共同語言。你要真無意,我替你回絕。”
起初,霍夫曼嘗試過與那位美人兒培養感情,結果不盡人意。路德維希小姐不是炫耀父親的功績,就是科普猶太人的罪惡。他很讨厭,但對姑娘家又不能繃着臉,只能回以微笑。
這次回國他染上了興奮劑的藥瘾,很難融入常人生活。這是士兵的配給品,許多人半月不合眼也能精神飽滿,就是藥物的功效。
他沒有過度服用,也沒嘗試針劑注射,礙于服藥史太久,驟然停藥還是帶了困擾。在家人面前甚至不敢拿起玻璃器皿,有時端着茶杯手就突然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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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新人被選去接待國際客戶。
不到一個月,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圍着她轉。雪莉有了心理落差,她試圖學會接納別人,可一看到她趾高氣揚的面孔就惱。
她喜歡寬松的工作氛圍。佩基沒來前,工作無拘無束。現在所有人像上了發條一樣,效率低,口號喊得震天響。她厭倦了張口閉口的“Heil Hitler!”。
韋伯太太來到賽弗特府上,無非勸她多參加外界應酬。她精疲力竭,可已經推脫兩回,再不去多少有點不識擡舉。
同有交情的打完招呼,就待在僻靜處消磨時間。這幾日,她心裏始終壓着一團火。
銅管樂器讓輕歌劇的曲子帶上了一種非常響亮的味道。
雪莉能清晰瞥見軍官制服上的銀色飾縧。她愛國情懷淡漠,在這裏沒有歸屬感。
海因裏希迎面走來,那是柏林有名的堕落畫家。
“塞弗特小姐,您怎能忍心抛棄舒澤”
雪莉耐着性子說只是普通朋友,何況他已佳人在側。
海因裏希思考要如何欺負對方,看女人屈服會有種快感。塞弗特家雖也算名門,但只是虛名,她們在政界毫無人脈。
“他說非您不娶。”他眯着眼,不懷好意地說風涼話:“況且,你們還一起出入歌劇院。”
“您對他的言行了如指掌。怎麽,你們很熟嗎?”
雪莉壓制住內心厭惡,用平緩的語氣回答,以免說出傷人的字眼。今晚過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沒必要鬧得很僵。
“朋友。他常光顧我的生意。”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和這種貨色混在一起能是什麽好人。她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笑。
海因裏希看出不屑,說出幾位帶有高貴姓氏的人物:“這幾位,合您胃口嗎”
雪莉想澆他一頭酒,眼下只能巧妙化解危機,以免鬧出動靜令塞弗特家蒙羞。
她找借口離開,海因裏希粗魯地拽住她。
“請您自重!”
“你們家再也沒人敢令我難堪了。”他雖笑着,卻又增加了力度。有種說法叫父債女償,誰讓塞弗特律師曾與自己叫板。
沒人注意這場風波,雪莉的胳膊還在火辣辣得疼。對潑皮無賴,怎麽忍讓都不管用。
“媽的!”她小聲咒罵。
“什麽”
話音未落,拳頭落在海因裏希的臉上。
他滿臉震驚。
她舒暢多了,毫不在乎輿論走向。她是出了名的野蠻,曾把蛋糕扣在貝克爾夫人頭上。起因是後者議論賽弗特夫人克死丈夫。
“生氣時您真美,能賽過畫中的女主角。”
雪莉起身又給他一記耳光。
“等着,我讓大夥兒瞧瞧。”他聲音變得粗暴,強/迫雪莉置身于必然要栽跟頭的局面中。
身穿西服的男子打斷了鬧劇。
救場的是霍夫曼,他老早注意到角落裏的身影。那件粉色長裙如同水面星磷,在笙歌浮沉中閃動着波光。
他一來,雪莉就聞到了香水味。
“但願我沒有打擾到二位。”
“很榮幸見到您,賽弗特小姐對我的作品很感興趣。”
海因裏希收斂不少,他知道出身世家的人內心會保留清教徒主義,以至于沒人敢當着他們的面說髒話。
“少校先生,這全是瞎扯!”她氣沖沖地又瞪了一眼他,随即帶着滿臉歉意看向霍夫曼。
海因裏希還在不斷讨好,他确信男人應該站在統一戰線。
雪莉也不甘示弱,拼命展現出伶俐的一面。她要拉攏霍夫曼,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和您見面真是意外之喜。但做人要正派,尤其是在女士面前,您說呢?”
海因裏希大失所望,道歉後悻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