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覺得你很有問題嗎？
不覺得你很有問題嗎？
第九章
相比較柯雅萍的尴尬，駱薇就淡定很多了。
但駱薇不知道如何打破此時的沉默。
沉默是被旁邊一直旁觀的其他工人打破的，他們勸說柯雅萍：“大妹子，歇歇吧。別到頭來病倒了，加的這幾個錢還不夠你去看病。”
“那不是，小命重要，為了幾個錢傷了身體不值得，大姐，你要真的困難，要不跟我媳婦一起下廠打工。這些苦力活都是男人幹的，女人還是做點輕松不用力氣的活吧。”
“你看，連一個路過的小丫頭都看不下去了。她剛才要是沒幫你，看你怎麽辦。”
柯雅萍多多少少有點不好意思，平時她都埋頭幹活，很少跟工地上的人交流，也一直覺得工地上的工人都是糙漢，沒準還很流氓。
總的來說，雖然柯雅萍自認為自己算不上多好的人，但對于這些工地上的人，她也有一點偏見。
現在竟然被他們關心，心裏感覺怪怪的。
“我那啥……要在家裏帶孩子，孩子還小，不能去外地。”柯雅萍磕磕絆絆地答道。
也沒表明這個路過的小丫頭是自己女兒，覺得沒必要說。
“這說的倒也是，孩子還小就哪裏都去不了。你婆婆不幫帶孩子嗎？”工人們都很健談。
本來嘛，這中午休息的時間，也就是用來聊天的，談天說地，唠唠家常，反正想到什麽聊什麽。
柯雅萍也漸漸打開話匣子，回話仍舊有些保守，“跟婆婆關系不是很好，而且大伯家也有孩子要帶。”
駱薇一直沉默地站在柯雅萍旁邊，盯着她的手套，大拇指那一塊被冒出來的血水染紅了一大片，和着灰塵變成了一種暗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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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要推到哪裏？”推車裏是一車子沙子，駱薇決定幫柯雅萍一下，畢竟她現在還不能獨立賺錢，需要依靠柯雅萍。
柯雅萍哪裏能讓駱薇幫忙，女兒突然跑過來看她，她就已經受寵若驚了。
她連忙說：“你到陰涼的地方等我就好了，怎麽突然跑出來了？你怎麽找過來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唉！這裏又沒什麽好玩的。”
駱薇當然知道工地上沒什麽好玩的，她又不是傻子。
“一路問路找過來的。附近就只有這裏有工地。”駱薇說，“我知道這裏沒什麽好玩的，我來這裏也不是玩。”
“那你……”
“我幫你幹活。”駱薇打斷她的話，強行把柯雅萍擠開，自己按住推車往前推去：“你告訴我推到哪裏去就可以了。要是你覺得我不行，那我換個方向，我在前面拉，你在後面幫忙推。”
柯雅萍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不想讓駱薇幫忙，“你別鬧。你一個小丫頭哪兒來的力氣幹活？”
駱薇怼回去：“那你一只手都傷到見骨頭了，你哪裏來的力氣幹活？”
她現在脾氣也硬氣很多，發現柯雅萍會對自己分外忍讓之後，駱薇就有點得寸進尺，也不大聽柯雅萍的話了。
柯雅萍被怼也不爽，她是壓制了一下自己的脾氣，但也還是不服氣地說：“我就是手斷了都比你有力氣。你別在這裏鬧，你以為這很好玩嗎？”
駱薇也是倔脾氣，悶聲就用力調轉了一個方向，自己在前面拉車。
她雖然年紀還小，體力也不算好，但也沒弱到柯雅萍說的那樣，拉動這個推車上的沙子還是勉強能做到的，雖然困難。
柯雅萍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總不能怪孩子太懂事。
不過她們的對話在旁邊工人聽來就有點聽不懂了。
有人好奇問了一句：“大姐，這丫頭怎麽還幫你幹活呢？”
“她能行嗎？真不行，我們幫你一把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說着就有工人要上前幫忙。
柯雅萍連忙說：“她是我閨女，她就是倔，就覺得她什麽都行，你們幫我勸勸她就行，唉，我哪兒能讓你們幫忙啊。”
有人上前想擠開駱薇，勸說駱薇：“小丫頭，你來這裏湊什麽熱鬧？純屬給你媽添堵。”
“你要真心疼你媽啊，你現在就該回家去好好寫作業，拿出成績來讓你媽高興。”
“可不是嘛，要我家那個臭小子能考及格，我就是一天多扛十幾袋水泥也樂意。可他就是不愛學習，愁人。”
駱薇是真沒想到這些圍觀的大叔居然還挺熱心，真的要上前幫忙。
這本來就是她們自己的事情，怎麽能麻煩別人幫忙？
誰的日子不苦，誰幹活不累？哪裏有她們困難要勉強自己就讓別人也跟着一起忙活的道理？
這不就顯得她是真的很不懂事在無理取鬧？
她也真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因為年紀體形太小而被認為不能做某些事情。
前世的時候，柯雅萍讓她幹活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年紀體格問題，反正有什麽活就讓她幹什麽活。
她挑的起兩桶滿滿的水，砍得了粗壯結實木頭，下田能插秧，上山能砍樹，毫不誇張地說，這些經歷讓她在成年之後成為了那種能扛着一桶礦泉水上下樓，水管爆了自己修，燈泡壞了自己換的全能型女漢子。
駱薇沒讓大叔們把推車的把手搶過去，而是很冷靜地說：“我能行，我不是在湊熱鬧也沒有開玩笑。我也不是心疼她，我只是想力所能及做點事情。”
“各位叔叔幹活也累，大家都不容易。你們今天幫了我們，那我明天還來呢？你們明天還能幫嗎？我之後每天都來呢？難道你們每天都幫嗎？顯然是不可能的。”駱薇有絕對能夠勸說他們的理由。
這麽一說，工人們也都冷靜了下來，仔細想了想，發現這小女娃說的還挺有道理。
柯雅萍也真沒想到駱薇這麽能說，把人說的一愣一愣的，仔細一想覺得她說的蠻有道理，想反駁都不知道咋回。
于是，工人們就被說服了，不過大家還是幫忙把這一車沙子推到目的地，之後讓她們娘倆可以幹點不那麽費力的活兒，也免得他們在一旁看的不忍心。
柯雅萍實在擰不過駱薇，她現在對駱薇是真的不敢說重話也不敢打罵，駱薇非要在這裏幫忙，她也不能再去找重活幹，就是搬磚，鏟沙子鏟石子。
駱薇也很勤快，悶不作聲就是做事，別看她瘦弱，她手腳利落，動作幹脆，戴着一頂草帽在陽光底下走來走去，腳步也不見得不穩。
忙活了兩個多小時，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工頭過來瞧見她一個沒見過的女娃居然在埋頭幹活，便問了一下前因後果，知道後也沒責怪反而對駱薇的懂事倍感欣慰。
工頭是一個中年男人，家裏有兒有女，似乎是少見的不重男輕女的男人，因此看見駱薇這麽體貼母親，還另外給駱薇開了一點工錢。
駱薇推辭說自己過來自己幫母親，并沒有打算收錢，而且她之後可能隔三差五就會過來，不能每次過來都收工頭的錢。
工頭卻不太在意，讓她收下，寬慰她說：“你要是每天都來，我也能每天都給你開一點工錢。你學習成績怎麽樣？在哪兒讀書呢？”
駱薇如實相告，“在三中讀，現在初二，成績馬馬虎虎吧。年級總共幾百人，我也能排在前五十了。”
“好，好。挺好的。好好幹，有前途。”工頭好像也就是随口一問，“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駱薇。”駱薇回道。
“嗯。駱薇。駱薇，好名字。”工頭說完就去看其他工人了。
柯雅萍愣是聽不懂監工為什麽特別關照她家阿薇，湊過來問了一下，駱薇也只是悶聲什麽都不回。
駱薇不想說話，柯雅萍也不能逼着她開口，她就總覺得駱薇對她有時候挺好，可是有時候又好像在生什麽悶氣。
一直忙活到下午四點鐘，柯雅萍催駱薇回家去，去監督駱澤幹活，家裏沒人看着，駱澤恐怕要鬧翻天了。
駱薇沒有推脫，去洗了手就戴着帽子往家裏的方向走去。
這具身體平時就做慣了粗活，所以這一下午忙活下來，她倒也沒感覺到疼。
這導致駱薇在學校運動會上總是能表現優異，跑步跳遠跳高她都能拿到名次。
如果不是駱薇平時穿着寒酸，日常生活非常節儉，性格也不是非常合群，她在班上應該會是那種被很多同學崇拜的運動健将。
駱薇回到家裏，把草帽放好，發現駱澤和駱玟都還在家裏，兩人都捧着一本語文書，正在背誦古詩詞。
見她回來馬上就上來要誇獎，駱薇也不吝啬自己的誇獎，“真乖，都在家裏背書嗎？都背出來了嗎？我現在抽查一下可以吧？”
駱玟和駱澤都信心滿滿，拍着胸脯對她說随便她怎麽抽查，他們都能背上來。
她就看着抽查了幾首古詩，他們還真的都答上來了。
駱薇倍感欣慰，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夠讓駱玟學習成績上去，如果能改造駱澤就更好了。
現在看來，事情已經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背完書，駱薇就帶他們繼續去菜地裏幹活。
地她都已經鋤好了，但草還沒有拔完，駱薇讓弟弟妹妹拔草，自己則去挑水淋菜，昨天種的菜苗今天再不澆水就蔫兒了。
柯雅萍在工地幹苦力忙活一整天，總不可能讓她回來還要繼續忙活。
駱薇只是力所能及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如果柯雅萍沒有再像前世那樣，她學會漸漸放下心裏的恨又有什麽不行？
而且再說了，前世的事情那是前世的柯雅萍做的，這一世的柯雅萍什麽都不知道，如果把前世的恨加諸到這個柯雅萍身上，好像有點不講道理。
她能做的也只有周末回來幫忙，明天下午就要回學校，回校之後沒準還要面臨班主任的轟炸。
五六點的時候，太陽下山了，駱薇淋完最後一點水，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對駱玟和駱澤說：“回家了。”
駱玟和駱澤都歡呼地跑過來，就好像終于挨到下課的學生，迫不及待地沖出教室。
姐弟幾人一起走在鄉間小路，很久以前，駱薇在知道有弟弟之後，也曾幻想過這樣的畫面。
“你中午去找到媽了嗎？”駱澤好奇地問。
“嗯。找到了。”幾人正說着話呢，柯雅萍就找過來了。
看到她們都在往回走，而駱薇挑着兩只空桶，她連忙上前把桶接過來，“你怎麽自己挑水淋菜了？我沒讓你幹這活兒，你中午忙活這麽久不累嗎？你真是……唉！”
柯雅萍長長地嘆氣，只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這麽沒用，也沒必要苦了孩子。
尤其是駱薇，她前世就虧欠駱薇太多，這一世還要被駱薇處處幫忙，明明應該是她彌補過錯，明明應該是她給駱薇補償的。
可是現在怎麽看都好像是駱薇在幫她的忙，她覺得自己很失敗。
駱薇一直沉默沒說話，仰着頭看晚霞，指着遠方飛過的白鶴讓弟弟和妹妹看。
回到家做晚飯，駱薇也是搶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但她白天也确實很累了，手臂酸痛，肩膀因為挑水也腫痛，碰一下就疼的直咬牙，她一直忍着，但還是會發出‘嘶嘶’的聲音。
柯雅萍去摘菜沒在家也看不到她自己折騰這些，駱玟和駱澤見了都蹬蹬蹬跑過來：“姐，你是不是……很累很疼了？”
“大姐，我們幫忙吧！大姐，你快去休息！”駱澤也很懂事地說。
說完他們就主動去拿起水瓢舀水，提着水桶往鍋裏倒水，另一個則坐在柴竈面前點火燒起火來。
駱薇也不拒絕，就擺了一張小凳子坐在廚房門檻看他們兩個忙活，有種特別欣慰的感覺。
尤其看到駱澤，就有一種孺子可教的感覺。
但如果她去學校一周再回來，讓柯雅萍完全沒有分寸地打罵，就很難保證駱澤今後的性格發展了。
得跟柯雅萍找個機會說說才行。
柯雅萍摘了菜回來就看到大女兒坐着看駱玟和駱澤幹活，駱澤那小子居然乖乖聽話在燒火洗米煮飯。
再一看大女兒的樣子，柯雅萍頓時明白了。
駱澤現在好像比較聽大女兒的話，柯雅萍懷疑應該是大女兒對他那種态度的結果。
一家人沒什麽交流的一起做晚飯，吃過晚飯，柯雅萍就着昏黃的燈光坐在縫紉機前，打了一個哈欠就開始做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
駱薇讓駱澤和駱玟好好寫作業，自己就盯着柯雅萍踩縫紉機的動作，這活兒她暫時不太會做，也幫不了柯雅萍，得再觀察一下。
她就是有點話想跟柯雅萍說。
“那個，我有話想跟你說。”駱薇別扭地開口主動說道。
柯雅萍頭也沒擡，她眼神不太好，線穿不過針孔。
駱薇上前幫她穿了針線，又重新坐回到小凳子上。
“你說吧，我聽着呢。”柯雅萍說道，繼續折騰縫紉機上的一團布。
“你能不能別老是對駱澤罵罵咧咧的，不能耐心一點慢慢教他嗎？”
柯雅萍腳踩縫紉機，有哐啷哐啷的聲音，她沒說話。
駱薇接着說：“我說些不好聽的，本來就是你把他寵成那個無法無天的樣子，你想讓他聽話去幹活又怪他太懶不聽話，你不覺得你自己很有問題嗎？”
吱呀——
柯雅萍腳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縫紉機也發出稍顯尖銳的聲音，她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駱薇知道自己說這話會讓柯雅萍不滿意，反正她也是想到後果才決定要說的。
如果不說，柯雅萍就不會反思自己。
柯雅萍确實有些生氣，只是這怒火卻不是對着駱薇，而是因為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跟駱澤有關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