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客人
和一期一振一起逃走——?!
對于阿定來說, 這真是個無法抗拒的提議。
不可自控地,她的心思開始動搖了起來。
微微的緊張,讓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
然而, 下一瞬, 阿定就想起了方才所發生過的事。她被三日月宗近擁抱了,而一期一振也許目睹了兩人親昵相處的畫面。這樣的一期, 還會如過去一樣信賴、忠誠于自己嗎?
哪怕他不肯說、不肯表現, 但他還是會在心底感受到“背叛”的滋味吧。
她試圖望向一期一振的面容, 卻發現他的神色依舊是那完美清俊的模樣;眼眸之中, 并無任何受傷與黯然, 只有無瑕的溫柔,仿佛面前的審神者身上沒有任何的污漬,是值得他以如此眼光看待的藝術品。
被一期一振以這樣的眼光注視着,她的心底忽然有了愧疚與自卑。
——不……
她不配的。
她不配被優秀如一期一振者,以這樣的眼光看待。
阿定的心微微冷了下來,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沖至了腦中,令她開始埋怨起自己的命運來——她從前是沒有這個膽量的,她也從不敢抱怨宿命的不公;但一旦想到會失去一期一振, 她便懂得了那些不甘與怨恨是從何處而來的。
“如果……如果我不是這樣的人, 那就好了。”阿定不由喃喃道。
一期一振沒有回答。
“如果我沒有遇見少爺的話……”她忽然抱住了自己的頭, 低聲地說起來, “如果我沒有在那種時候死去的話,如果我沒有變成惡鬼的話……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吧。”
一期一振握住了她的手腕, 安撫道:“無論主君是怎樣的人,我都會信賴着您。”他的手套被雨水打濕了,握上來帶着一股潮意。察覺了這一點,一期飛快地縮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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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縮手的舉動,卻令阿定的心略略瑟縮了一下。
“啊,沒錯,如果我是‘另外一個人’就好了。”她的眸光冷了下來,“如果我的人生完完全全地改變了的話——”
主君的不甘,令一期一振的眸色也小小地改變了。起初如水似的平和,再也無法保持。他重扣住了阿定的手腕,不顧身上的水漬,湊近了她的面頰。
“如果主君沒有來到這裏,也許就無法遇見我了。”他低聲地說。
旋即,他的眼前就浮現出了方才所見的畫面——隔着黑夜之中的障子紙門,他瞧見微動的人影。那模糊的光勾勒出主君身體的輪廓,還有那溫柔撫摸她發頂的男子。這幅隐約朦胧的幻象,卻有着兵器似的鋒銳,似乎将他的心狠狠勾了一下。
很久之前就存在着的、極為冒犯的绮念,又在此刻浮現了出來。
正如帶主君去山野上的那一天,在河川邊所說的一樣,他也想……
也想成為她可以交付一切秘密的人。
“主君……”
一期一振迫近了面孔,纖長的眼睫微合,掃過阿定的眼簾。
“我怕我不能帶你一起逃走,錯過了這一次,便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您。所以……請饒恕我的失禮。”
一期一振的親吻落了下來。
只是淺淺地流于表面,附着于溫軟的唇瓣上,就像是兩只蝶展開輕薄似紗的雙翼彼此觸碰,帶着黎明和春來時的顫抖。
阿定的身子軟了下來。
無法抗拒——
即使只是簡單的、滿懷着簡單愛戀的、純澈的吻,也令她癱軟了身體。
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吧。
被喜歡的人碰觸一下身體,就會感覺到舒展雙翼似的快樂。
刀紋又在隐隐發燙了,但是她不介意将這一切展現在一期一振面前。那些朱紅色的刀紋,都是她對一期一振的戀語——
水滴從他的發間淌落下來,滾在阿定的眼角旁,讓她分不清是否是自己在哭泣。
“啊……果然是這樣子嗎?”
不知何人的嘆息,忽然響了起來。
阿定的身子一僵。
她聽出來了,是三日月。
她的腦海如一團漿糊,但是有一個念頭卻直白地浮現在了腦海之中:太巧合了……太巧合了。三日月離開了,一期一振便來了。若說三日月沒有做什麽,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如果是陷阱的話,那麽,她的名字就絕對不可能被還回來了。
“三、三日月……”阿定的面色一片蒼白。
夜晚的雨水下個不停,潮濕的水氣彌散的四處皆是。不遠處似乎起霧了,茫茫的一大片,将原本就看不分明的屋宇山野都籠了個嚴實。
三日月宗近就這樣站在黑暗裏,遠遠地看着她。
許久之後,他問道:“從前那個……單純的主君,到哪裏去了?”
不知是在問阿定,還是在問他自己,聲音很輕。
阿定微攥袖口。
從前的她啊……
那個總是在自卑着的、單純的、容易滿足的、被人玩弄于掌心的自己,當然是已經死了。
現在的她已經有了惡毒的念頭,早就不是從前的她了。
至于是什麽時候死去的……
誰知道呢?
阿定推開身上的一期一振,站起身來,直視着三日月。
“以前的我,應該已經死了吧。”她回答道。
“應該是——三日月殿将刀刺入我身體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被您親手殺死了。”
三日月的表情微微變化了,像是面具上起了一道皲裂的痕跡。
繼而,那皲裂的縫隙便越來越大——他的瞳眸緊緊縮起,瞳光震顫着,像是經歷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打擊。那完美無缺的外表,亦有些黯淡了。
天空中有一道白色的電光滾過,澆下的雨水愈發瘋狂了。忽然間,那隐約的庭院之中,似乎出現了什麽——好像是時間溯行軍之類的東西,但又有所不同。
一期一振微微愣住了。
“檢非違使……”
聽見這個名字,阿定也怔住了。
所謂“檢非違使”,在平安時代時,便是對非違之行予以檢查的官職。而活躍于這個時代的檢非違使,在相同的名號之下,卻有着更為妖異的形态。它們是付喪神的敵人,偶爾會出現在出陣的路途之上。
更大的可能,則是它們來清除所謂的“非違之行”——即超出一定限度的暗堕者。
天幕之中又滾過了一道白色的電光,傾盆雨水不絕而下。三日月宗近悠悠地轉過了身,将修長手指擱在了刀柄上。
“今夜的客人可真是多啊。”他笑眯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