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眼淚
“還給我。”
付喪神如是說着。
這句話好似有什麽可怕的魔力, 只一瞬就能叫人心驚膽顫起來,即使說出這句話的付喪神有着最溫和得宜、風雅清俊的外表。
火光未歇,大阪城在被燃紅的天幕下漸漸化為焦黑的廢墟, 屬于豐臣家的傳奇與繁華也就此落幕。紛飛的火星被夜風所吹拂, 飛掠過付喪神的眼前。一期一振緩緩地、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刀,面露堅毅之色。
“主君不是物件。”他說, “不存在‘還給你’這樣的說法。我所知道的, 便是主君不想回到本丸去。”
這樣認真的話, 卻讓三日月宗近慢悠悠地笑了起來。
“審神者離開本丸, 又算是怎麽一回事呢?”三日月笑着問, “身為歷史的守護者,身為付喪神,一期一振,你不覺得這太有趣了嗎?”
一期一振微微咬牙。
誠然,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是無解的。
“這不一樣……這不一樣。”他固執地說,“那是個暗堕了的本丸,原本就已經不再遵循時之政府定下的規章。所有的付喪神都是如此……已經暗堕了,變得貪婪了, 不再服從于主君了。”
“哈哈哈哈哈……那又如何?”三日月宗近問, “莫非, 你是要和我們對抗嗎?用你一個人的力量, 将主君帶走嗎?”
一期一振握緊了刀柄。
“我不介意那樣做!”他低聲地吼道,“我不會将主君輕易地交給暗堕的付喪神!”
他的話,好像微微激怒了三日月宗近。他狹長的眼眸徹底睜開, 泛起一道鋒銳的寒芒來,直直的盯着一期一振微挂薄汗的額頭。
“不會将主君交給我們嗎……?”他低聲地重複了一遍,“因為我們是暗堕者,所以你警惕、戒備、鄙夷;你沒有暗堕,所以依舊高傲着……?是這樣的意思嗎?”
尖銳的摩響,在火星彌散的夜裏傳來。他将刀抽出,指向了守護着主君的一期一振。
Advertisement
“那麽,不妨試試看來挑戰我。”三日月宗近說道。
一期一振将阿定推向身後。他凝視着三日月那張滿是笑意的、溫柔的面孔,悄然擺出了備戰的姿勢。清俊的身形,在夜色裏宛如獵鷹一般,有了驚人的威懾力。
夜色安靜下來,唯有呼吸與不遠處火星噼啪的響聲。
在漫長的沉寂後,某一刻的時間點上,兩道身影倏然交錯,銀色的刀影掠過夜空,幾要撕裂夜色。伴着尖銳的金石撞擊之響,兩柄刀相擊于一處,幾乎要摩擦出肉眼可見的迸濺火花來。
一期一振雙手握刀,死死抵着三日月宗近的進攻。他的面龐上并無焦灼、慌亂與不堪,只有堅毅與成竹在胸的從容。
三日月試着将手臂壓向前,卻發現對方紋絲不動,似乎絲毫沒有為自己的攻擊所擾。他攥緊了手,再用力一次,結果卻依舊相同。
“真是了不得啊。”他聲音悠閑地贊嘆道,“僅僅用了這麽點時間,就鍛煉到如斯強大的地步了嗎?該誇獎你什麽好呢……?”
起初,三日月的聲音還是慢悠悠的。然而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瞬,被他壓制的刀劍竟反抽而上,“铿”的一聲響,一期一振竟逼得他踉跄後退了一步。
向來從容不迫、風雅溫存的三日月,露出了驚詫的神情。“怎麽會……”疑惑的聲音未完,接二連三的攻擊就令三日月頻頻倒退。刀鋒斬過如彎月一般的弧度,竟将他身上的衣衫都割開了幾道破碎的裂口。
“我說過,我不會輕易把主君交給你們的。”一期一振蹙緊眉心,說道,“我已經不是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我了。”
三日月的面色沉了下來。
“一期一振,我是真的動怒了。”
他撕開袖管上破裂的布條,露出一整條手臂。縛着籠手與護臂的小臂,看起來勁瘦有力。
兩個付喪神再度交戰在一塊兒。
即使一期一振已經瘋狂地提升了自己,可他依舊不是三日月宗近的對手——他幾乎象征着本丸全部付喪神力量的頂點,與壓切長谷部不分上下。
未過多久,一期一振似乎就要敗下陣來。
三日月宗近并沒有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同僚而手下留情。恰恰相反,他的出手更為兇猛迅捷,似乎要将一期一振在這裏折斷。
金鐵擊打的悶響,回蕩在這條荒僻的路上。不遠處,是已經化為焦骸的大阪城灰燼。
忽然間,三日月宗近抓住了一期一振的破綻,手中的刀直直向着他脖頸上揮去。那刀鋒快如白電,呈出破浪之勢。
“一期!”
阿定細細的驚叫響了起來。
那時的她只有一個念頭——
從前的一期一振,已經葬身于大阪城終焉的烈火裏了。
現在的一期一振……
不可以再消逝于大阪城了。
下一瞬,她便出現在了三日月宗近的刀鋒前,擋下了這幾可奪命的一刀。
利刃切入肌膚與肉體的身影,沉悶而刺耳。劇烈的痛楚從鎖骨下彌散開,濃郁的鮮血味也一并染上了衣襟。
她是個對疼痛敏感的人,立刻便開始打起了哆嗦,嘴唇也顫得說不出話來。耳邊似乎有一期一振慌張的聲音——他大概是在呼喊着“主君”什麽的——
她想逞強說句“沒事”,但是痛楚讓她真的說不出半個字,反而是眼淚珠子滴答滴答地滾落下來,讓她的視野也模糊了。
面前所見,唯有三日月宗近持刀的身影。
他僵住了,表情很奇怪——那是阿定從未見過的表情——沒有優雅與從容,沒有微笑與溫柔,只有莫名的古怪,甚至于說有些衰敗……
從來都如彎月一般的、盈着笑意的狹長眸子,竟然徹底地睜開了,眸光劇烈地顫動着,仿佛融化的月光。
最美的天下五劍,怎麽可以露出這種表情呢?
但是,報複似的快感,卻從她的心底劇烈地迸發出來。
她潛藏的叛逆,就這樣全數湧出來了,伴着痛楚與眼淚——
于是,那個蘇醒着的、惡毒的她,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主意。
她的表情很軟弱柔善,沒有一絲惡意,是最純善、最無辜的模樣。她就用這樣的眼神,望着三日月宗近,竭盡全力從唇齒間擠出了一句話。
“三日月殿……我對你……”
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視野黑了下來。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看到三日月宗近的手指,似乎是在抖動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