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時至深夜,海上夜幕飄起白雪,沒眨眼工夫便掩埋着甲板,船員賣力掃完雪,相互疲倦地勾搭肩膀,全部趕進地下船艙咕嚕睡覺。
喻濯染他們仍在閑聊,過程中李琢蓁覺得悶,便獨自外出透氣,途經某間客艙時,聽見裏面的人從啞聲交談忽然變成暴然怒喝,摔椅倒櫃,接着是某位總督門弟子開門走出,李琢蓁見其衣襟松散、胸膛間多顯紅印的狀态,便知這兩位肯定是床後不滿意,吵架了。
李琢蓁朝他笑了笑,總督門弟子捂緊衣裳倉促離開。
李琢蓁準備走,房內的另一個人也出來,四目相對,都愣了愣,沉默片刻,對方倒也坦然拱手:“李老板。”
李琢蓁尴尬拱手:“子穆仙君。”
全子穆道:“方才鬧的動靜,讓李老板目睹全程,全某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望李老板莫要介意。”
李琢蓁立馬說道:“怎會,二位……小打小鬧實屬尋常,李某倒是覺得此乃情感深厚的表現。”
全子穆笑了笑:“李老板竟會在這艘船上,我們真是有緣分。”
李琢蓁與他并肩同行一段路:“是啊,确實有緣。當初我與唐玉來到華夏大陸,看什麽都新鮮,我們越過大山,東部大海也必然得看一看,沒想到今日會遇見子穆仙君。”
全子穆道:“是啊,不過說起來,李老板,全某倒是想問問你,可曾遇見過喻仙人?”
李琢蓁歪歪腦袋:“子穆仙君說的可是銅山那位喻濯染先生?”
全子穆道:“正是。”
“自被總督門囚禁,便再也沒遇見那位先生,欸?為何會問起這件事,難道是喻先生遭遇了什麽意外。”
“李老板有所不知,在你離開封梁的那日,宗越二小姐私自釋放喻濯染,雖然長老們在四方山截獲他們二人,卻有第三人插手,喻濯染因此成功出逃。”全子穆無奈搖頭,“當時我有事不在,若非如此,我出手制止二小姐,喻濯染也不至于罪加一等,被總督門通緝。”
李琢蓁可惜道:“原是這樣。”
兩人在分路口告別,全子穆離開前還不忘和他說一句話:“不過李老板可知,近日宗越門送來的一件遠古神器靈盤,那件靈盤,可以找出通緝犯的準确所在方位,不過需得花個把時辰,現在也快好了,不說了,全某這就去會議堂看看進展如何。”
“辛苦子穆仙君,告辭。”
“告辭。”
李琢蓁立在原地片刻,見其走遠,即刻轉身回到他們所在的廂房,卻發現內部空無一人,他愣了愣,轉身返回自己住的那間房,喻濯染并不在裏面。
不禁有點晃神,卻見船道那邊走來的唐玉,唐玉見到他也很驚訝,納悶地擡手指向身後:“剛才明明看見公子在二層,怎會一下子又出現在這裏?”
李琢蓁蹙着眉:“喻濯染他們呢?”
唐玉道:“後船甲板上。”
“唐玉,那人不是我。”李琢蓁快步跑過去,唐玉自然緊随其後,等兩人前後抵達二層甲板,空地無人,只有洶湧波濤拍打着船板,他聚精會神地搜索周圍一切可能存在的線索,只在鐵杆處找到一塊被撕裂的黑色衣角。
雖然喻濯染今日穿的黑衣,但這并非他的。
李琢蓁攥緊了潮濕布料,遙望前方漆黑的海岸:“唐玉,你确定他們剛才就在這裏嗎?”
身後的唐玉回答:“是的,我沒記錯樓層,确實是這裏。”平靜片刻,繼續補充,“裴璇玑之前提過,說孔訊的人也在船上,莫非是他們在裝神弄鬼?”
李琢蓁搖頭:“不可能,他們騙不過喻濯染,只有鬼王……”他蹙着眉,再次想起雨潇村裏顏戈嘯說的那些話,真相的鑰匙,莫非指的是喻濯染……究竟是鬼王想要喻濯染還是那只渡鴉在背地裏搞鬼。
他轉身,胸膛卻不慎遭受狠厲一掌,李琢蓁被瞬間打離海船,他墜海前盯着上方已經看不清面目的唐玉,絮絮白雪,刺骨寒海很快将他整個身軀吞沒。
實在沒想到,到最後想要他命的,還有唐玉,唐玉……為什麽偏偏總是他最信任的人在心髒橫插一劍。
李琢蓁吐出的血在海水裏如線地蔓延開來,唐玉的那一掌着費心脈,他無力上岸,渾濁視線看着愈漸行遠的黑幕,被深海吞噬的自己猶如蜉蝣等着被鲛鯊啃食。
李琢蓁腔內已經湧進大量海水,難受至極,身如沉鐵,直至片刻,心間湧起一股熱意,他動了動手指頭,睜眼後,吃力地抓住漂浮在面前的滄海表裏,又不慎吃了幾口海水,無數氣泡上浮,膛內臃腫,他艱難吐露出四個字來:“山海盡護。”
金光乍現,周身迅速生成一道圓形屏障,李琢蓁跪在球裏,臘白的臉,嘴裏不斷地催吐出血水,卻發現血味已經引來遠處的鲛鯊。
他将滄海化劍,預備斬殺,握劍的雙手卻在不斷顫抖。
之後與鲛鯊僵持了有半時辰,鲛鯊竟自行離開,李琢蓁松了口氣,滑跪在地,自知屏障也堅持不了多久了,該如何上岸。
環顧漆黑四周,卻見不遠處游着一位鲛人,李琢蓁頓悟剛才是鲛人幫他趕走了鲛鯊。
鲛人游到他面前,李琢蓁看仔細了,發現對方非常面熟,是之前初下深海見的那位鲛族。
鲛人單手拖住屏障球,将人帶上去,半炷香後,李琢蓁見得黑幕下那輪半月,雪還在下,些許冰山挪過去,他爬上冰山,渾身哆嗦,回身向鲛人道謝,鲛人卻已經游遠了距離。
傳聞鲛族不近凡人,能幫他已經是奇跡了。
李琢蓁盤坐在原地運氣周轉受損靈脈,不出片刻,便治愈大半,事實上,回複速度如此之快,是托了喻濯染前期總是與他雙修的緣故。
他最後吐出幾口心間淤血,擡眼觀察星辰方位,北星在左,李琢蓁記得此海域最近城鎮的大致方位,于是施法推動冰山開始向西側前行,過程中那位鲛人一直跟在後面,似乎擔心他又被海淹了。
莫約兩個時辰游過去,總算看見蒙蒙水霧籠罩着陸地的那塊城池,因為将全部法力用以推動冰山,無法制熱護身,李琢蓁凍得渾身沒有知覺,他還未接觸陸地,便昏死在冰面上。
醒來時頭頂暖陽,他從暖榻裏爬起來,房內無人,爐內燃着安神熏香,李琢蓁借着窗外街景,思考出自己被誰安置在這家客棧裏,但現在最需要确認的是喻濯染他們是否安然無恙。
李琢蓁無瑕顧及內傷,開門下樓,剛踏出客棧門,身後便傳來一陣熟悉的說話聲:“漁家傷勢未愈,這麽着急忙慌是要趕去哪裏?”
李琢蓁愣了愣,轉身望向對方,見顏戈嘯已經半個身子探出馬車,定定心神,笑着詢問:“可是公子出手救我一命?”
顏戈嘯下車,着手斂斂紫金衣袍:“清晨路過此城,看見你倒在路邊,漁家怎會出現在這裏?”
“公子有所不知,船遇海難,被沖到了此地。”李琢蓁向他拱手,“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我如今好多了,不知公子所住何處,他日定會謝禮奉上。”
顏戈嘯笑道:“這倒不必,不過漁家傷勢未愈,獨自行路恐遇危險,我正巧順路,送漁家你回雨潇吧?”
這敢情是又要回去。李琢蓁勉強笑道:“不必麻煩,此城距離雨潇很近,沒兩天就到了。”
“就是沒兩天時間就到了,漁家何必耗費體力,坐我馬車一天便能回到故鄉。”
李琢蓁心想這厮怎麽這麽損,非得把人塞進馬車裏才高興麽。他道:“忽然想起來,我親侄子過幾日過生辰,得立馬趕去解樵,公子一番好意我真心領了,再會。”
顏戈嘯悠悠道:“正巧,解樵我也順路。”
李琢蓁呃聲。
為避免顏戈嘯起疑,最終李琢蓁還是坐上那輛馬車,不過能早些趕去解樵也好。
與顏戈嘯同坐馬車的第一日,半途遇見劫匪,馬車停在中央闊道,顏戈嘯心安理得地喝茶,侍衛噠噠噠為之拼搏。
第二日,馬車依舊停在中央闊道,這回是黑衣刺客,顏戈嘯的手支着腦袋閉眼淺眠,而李琢蓁的面前,正巧一簇帶火箭簇穿過窗簾,車外的侍衛依舊在拼命。
第三日還是刺客。
第四日晚依舊是刺客……
當晚他們已抵達封梁。
卻遭遇暴雨如注,客棧裏圍滿刺客,雙方沖突死了不少人,燭火被狂風吹滅,大堂一片混亂,李琢蓁被侍衛塞進二樓廂房,說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得保護顏公子安全。
可惜那位侍衛猜錯了,李琢蓁也是想殺了顏戈嘯的其中一員。
黑暗裏他聽見前方暖榻上傳來的咳嗽聲,夾雜着暴雨呼嘯蕩進耳朵裏,李琢蓁微微蹙眉,想到今日是鸠翎毒發作的時候,他冷笑了笑,道:“顏公子安心休息,你的侍衛說外面刺客全部交給他們。”
顏戈嘯緩慢地深吸一口氣,扯着沙啞嗓子反問他:“一臉幾日遭遇刺客,漁家卻似乎并不奇怪我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