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李琢蓁連愣神的功夫都沒有,起身匆匆跟上腳步,走到後院楓樹下,格裏已經被他丢在地上,李琢蓁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氣:“不是說不出來麽?”
喻濯染轉身瞥了他眼。
李琢蓁無可奈何,走近些距離:“喻仙人,你得盡快離開烏蘇。”
喻濯染道:“我不離開。”
李琢蓁笑着反問:“為什麽不離開?”
喻濯染往前走兩步:“還沒到時候。”
“你打算去哪?”
“回玉石閣。”
李琢蓁淡淡道:“那你回我這裏做什麽?”
喻濯染轉頭朝着他笑:“你真不知道我回來做什麽?”
李琢蓁裝聾作啞:“不知道。”
“方才那只鳥可都看見了,烏蘇小王子差點把你壓倒。”喻濯染輕咬牙槽,氣得話也沒捋直,“要不是我趕回來,你是不是任由這厮欺負?”
李琢蓁定定地看着他:“喻仙人高深莫測,既能監視我這別院,又何苦待在玉石閣受罪。”他以為喻濯染會繼續言語反駁,沒料到對方利索跨步離開,李琢蓁當時心口一緊,上前抓住他手腕,喻濯染卻猛地轉身反将他拽進懷裏。
李琢蓁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他微微睜大了眼:“喻濯染你……”
喻濯染未置一詞,深深抱着他片刻後松開,眨眼消失在原地。
被擱在地上的小王子依舊動彈不得,只能囫囵說話:“所以你真的不管管我嗎?我半個身子又要進水裏了!”
下午封固昀急急來報,說喻濯染那厮上午跑出玉石閣,沒半鐘頭卻又偷溜回去,真是要人氣得半死。
卻見李琢蓁走神的模樣,封固昀停了話,坐到他旁邊那張板凳,躊躇片刻,道:“喻先生來找你了?”
李琢蓁頓了頓,嗯聲。
封固昀再道:“你倆就沒說明白嗎?”
李琢蓁道:“他知道是我了。”
“原來是這樣。”封固昀猶豫了下,“當初你被顏戈嘯抓去,喻先生曾說他在封梁街口見過你,我問是不是看錯了,他說不是,他說肯定是你,他看起來很高興,說李琢蓁順利逃走了……我當時覺得李琢蓁只是暫居銅山的前朝太子,因為沒有太深交情,人安全就好,喻先生後來卻是神态呆滞,魂游離了似的,喊了幾遍不應,我百思不得其解,想想在銅山那段時日,喻先生不知給你添了多大麻煩。”
“喻先生的心思,我們猜不透。”
“确實猜不透,但我覺得你是明白的。”
李琢蓁斟茶的手頓了頓:“我……”沉默下來,沒有回答。
封固昀笑道:“總督門今晚便啓程離開烏蘇,我與他們同行,只是不知到了封梁審判,喻先生究竟是什麽打算。”
深夜目送封固昀他們離開時,李琢蓁轉身吩咐唐玉該回去了,唐玉知道是什麽意思,渾身一震,精神抖擻地去收拾包袱。
大概在二十五日後抵達偏東的柱曦城,此地有火車驿站,因此也是人流如織的城,李琢蓁這一路舟車勞頓,吐的次數數不清,一圈下來人也消瘦不少。
原本唐玉勸他可以慢些趕路,李琢蓁搖頭說繼續走。
唐玉見殿下如此,只能應下,下樓去打探消息,沒會兒功夫便回來,他将食盒裏的菜一樣一樣放在桌上,見殿下坐在書案前揣着那本白面書凝神苦思,輕聲道:“殿下,吃點東西吧。”
李琢蓁嗯聲:“先擱那兒吧。”
唐玉應聲,遲疑道:“我在城東客棧發現總督門的人,殿下,是否需要避開他們。”
李琢蓁沉吟片刻:“不必,他們何時出發?”
“亥時初刻。”
“和他們同程。”
唐玉拱手離開。
他複又翻開白面書,關于喻濯染面臨的問題化作那些金字,剝離後逐漸竄進了識海裏,他閉目良久,最終冷笑一聲,喃喃道:“原來你是真的打算再也不見了。”握了握麻木的手,察覺到月圓夜近在咫尺,大概是在第二日,不過喻濯染給的那枚玉佩确實有用,他捏着玉佩一時又陷入沉思,莫名想起那個晚上,他将他抱在懷裏擁吻的場面。
全子穆他們在前三列車廂,唐玉選了個偏僻尾車,起初行程安穩,沒有太多吵鬧聲,大概淺睡了半時辰,被旁邊的唐玉喊醒,他睜眼後,看清全子穆坐在對面。
李琢蓁平靜問候:“子穆仙君怎會在這裏?”
全子穆笑道:“方才便聽師弟說有個人長得像萬事屋李老板,便來看看,沒想到真是你。”
“原來是這樣。”
“李老板怎會離開烏蘇?”
“在外流浪多年,回家探親。”
“自然極好,李老板在哪站下車?”
“是在封梁。”
全子穆喜道:“與我們同站。李老板和唐老板不如與我坐到前面車廂,封仙人他們也在那裏,封梁路途遙遠,正好互相唠嗑圖個熱鬧,況且我也有話想與你單獨聊聊。”
李琢蓁答應下來。
封固昀見到他時不禁喜極而泣,李琢蓁瞅瞅周圍有十幾雙的眼睛好奇盯着,避開封固昀熱情的擁抱,獨自入座。
封固昀略有失意,清咳兩聲,笑着拱手,再請唐玉對面入座,唐玉詢問:“怎麽不見裴仙人?”
封固昀哦聲:“璇玑正和香寧仙子聯絡感情。”
彼此明白。
封固昀随手斟茶,又将桌上的那盤藕粉酥餅挪到李琢蓁面前:“看你消瘦不少,定是趕路累的,多吃點。”
雙方寒暄片刻,李琢蓁捧着熱乎茶喝了兩口,擡眸再望向封固昀,沒繼續說話。
封固昀卻似無意間提道:“也不知喻先生今日有沒有吃飯,璇玑說他一直沒進食。”
李琢蓁沒動,眼眸瞧着渺渺茶霧,片刻後他借故暫離座位,往前經過幾間包廂後,看見第四道門有被結界封印的痕跡,左右察看沒人看守,拿出解令玉牌,點在結界處,結界屏障暫時消失,他推門進去,複又關門,結界便又恢複如初。
單人廂倒是布置清雅,山竹野鶴屏風的內部有完整的茶案茶具,安神香袅袅,案上那盞還留有餘溫的杯子告訴他人方才還在這裏,李琢蓁頓了頓,心想也就這麽丁點大的車廂,他又溜到哪裏去了。
眼睛不自禁地挪向車窗,看了看迅速閃過的平野,他覺得也不至于,直到屏風裏竄出一疊青煙兒,随後化成了喻濯染。
喻濯染看見人,并不驚訝,語氣淡薄道:“誰給你的玉牌?”
李琢蓁聞言,便知這趟來得不是時候,他捏了捏玉牌,對其無聲拱手,轉身離開,卻察覺到門外有人,他頓住,因手裏的玉牌并非總督門正式給的,是封固昀偷塞的過來。
見全子穆就要進來,他只能站在原地,正想着如何編個正當理由,喻濯染大步向前,伸手揪住他後衣領子,李琢蓁只覺得自己身子輕飄,化作青煙後鑽進了屏風幻境裏。
幻境裏是塊山水田園地,這塊種着番薯冬葵白蘿蔔,那幾塊新翻土的地栽着還沒生根發芽的種,而正前方有間簡單質樸的平屋,橫數有一間正屋附加四小屋,屋旁邊有棵傾斜生長的大樹,夏季陰涼,狂風遮屋,暴雪免壓,确實是個好住處。
此地山清水秀,李琢蓁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幻境還是真實,喻濯染是打算将他丢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踏進屋門,內部一塵不染,桌椅板凳擱在屋中央,正面牆壁挂着山水畫,不過有一橫幅是字畫,寫着“不醒人室”,落筆喻炎……這裏确實是喻濯染的地盤。
李琢蓁确信着。
見人遲遲不出現,将茶案搬到廊道上後,返回将小板凳端過來,随後又去拿了茶爐茶具,點火燒水烹茶,最後他坐在椅子上悠哉看田園,外加路過的三只野雞。
他往空杯裏添了些茶水。
片刻後,喻濯染化作青煙出現在廊道前的擁擠甬路上,他轉身看了眼田園蔬果,分別摘了冬葵和白蘿蔔,一只野雞從面前跳過時,他順手逮住并且捏斷了雞脖。
“……”李琢蓁起身跟他進入東廂房,見人又從東廂房的側門走出去,是後院,就近有口水井,喻濯染開始掏水準備洗菜。
李琢蓁道:“放我回去。”
喻濯染道:“現在不行。”單擡擡左手,李琢蓁被某股無形法力纏繞周身,他被迫原路返回,直至被按在茶案前。
李琢蓁如今也是無力返回,只能幹等在此處喝茶,不過片刻,東廚那裏傳來的飯菜香味讓他腹部咕嚕連連。
喻濯染連續端上六盤菜,随後返回廚房,又兩手用濕布裹着砂鍋來到中堂,早先墊了竹墊,将砂鍋放桌,朝後看了看廊口的李琢蓁,道:“先來吃飯。”
李琢蓁卻道:“吃飯就算了,唐玉還在等我。”
喻濯染神情微沉:“那我出去把唐玉也拽進來。”
李琢蓁沉默半晌,側目觑他眼,起身走到飯桌邊坐下,不一會兒,他面前端過來一碗烏雞湯,香氣四溢,他茫然地喝下,又開始茫然地吃飯,最後茫然地看着喻濯染收拾碗筷。
李琢蓁思考,今日喻先生為何開始大發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