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李琢蓁自然聽得渾身冷汗,表面鎮定地離開房間,等到了客棧門口,簌簌白雪紛飛,路人撐傘續續經過客棧,刺骨的風直吹臉龐,李琢蓁忍不住打了噴嚏,鼻子凍得通紅。
喻濯染站在旁邊,把厚實的虎頭帽戴在他腦門上,又将湯婆塞進他手裏,李琢蓁看了看,準備把湯婆還給他,誰知喻濯染來一句:“收回去,真想我再抱着你穿一回街嗎?”
“……”李琢蓁摸摸收回,雙手捂在鬥篷裏慢慢起了溫度,“我們怎麽進軍營?”
“封固昀提前打點好了,說咱們是他遠方親戚。”喻濯染撐開二十五骨青竹傘,視線邀他,李琢蓁走進傘裏,兩人并肩離開客棧,半途李琢蓁還問他:“為什麽偏要同撐一把傘。”
喻濯染說:“我沒錢。”
李琢蓁算是信了,淡淡回答:“也對,你賭運一直不太好。”話不過腦,意識到不妙時他微微愣住,擡眸投向喻濯染的側臉,似乎沒聽見,還好說得輕。
封固昀正在賬內捂暖,西域唯獨這點不好,寒季忒冷,一晚上能凍死不少人,他哆哆嗦嗦蜷在被褥裏,卻見裴璇玑将他們兩人領進來,喻濯染見他那副怕冷模樣,道:“你怎麽比李公子還怕冷。”
“這裏哪比得上城裏暖和。”封固昀裹着被褥下床,幾人圍爐坐談良久,李琢蓁最後發話:“既然封仙人确定了那顆珠子在楚希心髒口,何不提前行程,由各位仙人直接持劍剖珠?”
喻濯染道:“提前剖珠恐生異變,況且徐香寧的支援還未抵達。”
封固昀同意李公子的看法,可惜璇玑和喻濯染一直搖頭否決,他思慮片刻,眼神卻望向李琢蓁,面色狐疑道:“原來李公子早已恢複記憶了?”
尚在思慮的裴璇玑同樣是後知後覺,輕啊一聲:“不過李公子如此童顏,還是不太習慣,還有,昨日李公子那般憨态可掬地睡在喻先生懷裏,實在是讓人難以忘懷。”
封固昀這回同意了璇玑師弟的看法:“确實憨态可掬。”于是兩人不看場合地笑起來,
李琢蓁無言以對,心想銅山弟子不正經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但這回怎麽偏偏是穩重謹慎的封固昀和裴璇玑,按往常,抽風的應該是喻濯染才對吧。
李琢蓁想:不愧是夢魇珠。
被半路截話的喻濯染已經是眉眼微抽,朝封固昀彎眼笑道:“你怎麽知道珠子在他體內?這種事按理來說,免不了肌膚碰觸,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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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固昀道:“不過在浴場一起沐浴罷了。”
溫泉浴場,那日雪意磅礴,幾乎掩蓋整座山脈,躲避不及的雪崩将浴場暫時掩埋後,被困在洞裏的只有他和楚希,起初封固昀還是會為了緩和氣氛逗他:“将軍這幾日滿面春光,生怕誰不知道你娶了妻似的。”
已經套上外袍的楚希微微頓住,和他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早些成家立業不是更好。”
封固昀道:“得過且過。”
楚希聽完後再和他說:“我看到你了,在賽洛河。”
封固昀怔了怔,按理來說,楚希肯定不會發現他在現場,他平靜回答:“看花眼了吧,我怎麽可能在那裏。”
楚希卻堅持己見:“也是你把我從河裏拽出來的,不是林霖,況且她沒那麽大氣力。”
封固昀握住拳頭,覺得雪崩崩得真不是時候:“這回又扯是我救你,哥,拜托你少看點恐怖地方志,肯定是你幻覺了。”他走得飛快,以至于腳底踩苔,人身就要跌進濃霧的溫泉裏,楚希眼疾手快拽住他手腕,卻不想也同時失衡,兩人慘遭落水。
封固昀嗆了好幾口水,腳一直夠不到地,楚希身強體壯,有力的左臂圈着他冒出水面,四目相對,氣息相融,黏膩潮濕的水霧蔓延在視線裏,他只看得見他漆黑的眼,就好像是那年救他于大火,楚希捧着他的臉認真地說:“以後我會照顧你。”
楚希啞聲道:“沒事吧?”
封固昀搖頭,手摸到他胸膛時感覺到一股異常力量在吸食封固昀渾身的法力,手卻抽不開,他瞪向他,咬牙道:“你果然是他。”
楚希不解:“你說什麽?”胸膛卻遭封固昀的狠力掌擊,楚希被迫倒退,嘴邊蔓延絲絲血跡,他眼神定定看着封固昀,恰逢将士挖出雪道來,他們一股腦地鑽進溫泉洞裏詢問将軍沒事吧,楚希擡手擦掉血,回應他們:“沒事。”
封固昀坦誠此事後,場面一度沉默,李琢蓁揣度良久,最後向封固昀建議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能幹等着第三日的繞風決戰,夢魇變素太多,卻能一直這麽安靜,着實奇怪。”
裴璇玑本想舉手同意,倒是被喻濯染搶先:“李公子所言非虛,天地陰陽都講究平衡,楚希困我們在這裏,大概不僅僅是因為封固昀吧。”他笑着回答,手臂卻随意搭在李琢蓁的肩膀上,身體也慢慢湊近,直到最後是李琢蓁整個小身板都埋在他鬥篷裏,待着越來越熱,李琢蓁幼态的圓臉眉眼抽動,擡手推開他:“別靠這麽近!”
裴璇玑汗顏道:“喻先生這還沒半炷香你就倒戈了?”
賬外是林霖端來的熱奶和面餅子,稍後林霖與他們圍坐在一起,話題半途中止,與将軍夫人聊起閑話,林霖笑道:“阿昀他哥近日軍務繁重,沒有時間陪伴家人,但我和阿昀能待在他身邊便很知足了,如今見到阿昀這麽開心,想來你們是他最親密的朋友,一起談笑,真是極好,說起來,我還做了些齊襄的流心糕點,正在廚裏蒸着,待會兒便給諸位送來。”
裴璇玑他們拱手致謝,喻濯染笑道:“楚夫人蕙質蘭心,又精通醫術,将軍娶你真是他好幾世修來的福份。”
林霖被誇得臉面羞澀,見坐對面的孩子手捧大碗慢悠悠喝了兩口奶茶,舉止神态間卻透着股大人作風,道:“李公子的弟弟倒是長得可愛,卻像個大人,定是冰雪聰明。”
喻濯染道:“楚夫人說得極是,不是李某吹噓,我家小弟一歲便會說話,三歲識字,四歲之後開始練字讀詩經,這等聰明伶俐,父親母親都喜歡他喜歡得很。”
李琢蓁覺得他說得誇張,左手掐住了喻濯染腰部的肉暗示他別再胡說八道,喻濯染果真閉嘴,人屈下身體,手捂住腰,模樣很是痛苦。
封固昀遲疑道:“……你沒事吧?”
喻濯染擺擺手,緩和片刻,昂首回答:“沒什麽,就是被狗咬了。”
裴璇玑茫然地問:“什麽時候被狗咬的?”
喻濯染搖頭,私底下卻逮住李琢蓁的手,拍了拍。就要被他握在溫熱的掌心裏,李琢蓁的心髒抖了抖,不留痕跡地抽開手,捧起一奶茶繼續喝了兩口。
原定的策略很簡單,只需将符水喂給楚希,使他體內的夢魇珠減弱威力,讓裴璇玑趁機砍碎珠子,此等夢境定然不攻自破。
只是順利進行,需要正确的時間和地點,白日楚希與士兵操練、外出巡視,晚上又是與夫人的恩愛時間,李琢蓁覺得,唯有封固昀開口,楚希才會擠出時間與他閑聊。
喻濯染畫了張極為複雜的有效符咒,這符專克屠命夫,封固昀将其溶在水裏,慢慢端去了将軍營帳,裏面只有楚希。
楚希剛換下盔甲,穿了身簡單布衣站在圖臺前觀察戰局變化,轉身見到封固昀立在門口,他笑着上前迎接:“阿昀,特意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和你聊聊。”封固昀将茶壺端到桌案上,轉身朝着他笑,“剛煮的河西茶葉,你肯定許久沒嘗過了。”
楚希與他面對面坐下,喝完一盞茶。
封固昀道:“我們一起生活十五年,我知你性情,你寵我如親人,你也知道,我并非是熱衷成家立業之人,十五歲時遇見的那位神仙,他說我有仙緣,卻命裏孤獨,我确實有仙緣,命裏也确實有些孤苦,你卻氣得掄棍子将那位老神仙打跑了,你罵他什麽我也不記得了,總之後來,我用你的粗話直接罵哭了隔壁家的蛋娃。”
楚希卻道:“你想棄俗?”
封固昀搖頭,随手給他沏了杯茶:“就像你精忠報國,我也可以替百姓占卦算命,鎮鬼誅邪,實際上我已經走上了這條道,不過半途被你困在這裏而已,楚希,你真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嗎?”
楚希站起後身子搖晃了兩下:“阿昀你……”
封固昀抽出兜裏的短劍,目光平靜地盯着楚希,淡淡道:“我是阿昀,但并非你熟悉的那個人。”毫不留情刺中楚希的心髒,楚希就地咳出一陣血來,雙手扣住他肩膀聲音顫抖道:“其實那日溫泉,我說在賽洛河看見過你,那是真的,你救我不止一次,我該記得的,但是我笨,沒記住第一次是你救我……我說完這些話,你便快點離開,別被他們抓住……你明明是阿昀,阿昀,離開這裏……”話音未落,封固昀的眼已經落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