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唐玉道:“說得也是,不過公子,既然你本就有意前往暗角山調查真相,為何三番推辭銅山仙人的委托,明着去不是比暗着去更容易些?”
李琢蓁道:“其實沒什麽大深意。你也知道,我與他們曾經生活一年,熟知彼此習性,我擔心一個不起眼的動作便會引起他們懷疑,雖然我想着,段珍這個人其實在他們心裏沒多少重要,但還是謹慎些好。”
唐玉思忖道:“其他人倒沒什麽,只是那位喻仙人,方才同桌吃飯時便一直盯着你不放,我擔心身份敗露。”
裴璇玑他們逐個走出客棧,正告別阿加老板朝馬車走來,也不知喻濯染那正經地說了什麽話,逗得裴璇玑哈哈大笑,封固昀卻是一臉無比嫌棄:“璇玑也就被你養了一年,怎麽性情愈發和你野了,喻先生,能不能有點長輩模樣。”這話把遠處的唐玉聽得也笑了。
此時的李琢蓁卻道:“身份敗露又如何,經過一年亂世,他們面對千萬張人臉,興許早忘記段珍是誰,長什麽模樣了。”
這話不假,因為在衆多弟子眼裏,段珍不過是在師門裏躺了大半年不起眼的憂郁小師弟,他想此,不禁有些釋然。
被霞光暈染的山脈顯現出绮麗光彩,馬車在荒野平路裏不快不慢地晃過,唐玉拉低帽檐時,一只渡鴉悄然落在馬背上。
封固昀揭開竹簾鑽出馬車,和唐玉并肩坐着,将蘋果遞給他,唐玉道謝,接過啃了一口,見裴璇玑滿臉愁容,詢問緣由。
封固昀卻問:“唐老板,我可以向你請教一個問題嗎?”
唐玉道:“當然可以。”
封固昀道:“我想問的是……李公子是不是認識我們?”
唐玉握着缰繩的手猛地頓住,他并非能如同李琢蓁那般能将情緒盡數掩藏的聰明人,失神片刻後恢複正常,但細微的變化已經被封固昀看在眼裏,封固昀因此蹙着眉。
唐玉笑道:“封仙人,李公子常居西域,以前從未結識過仙緣,更談不上認識了。”
封固昀平靜道:“是封某唐突。唐老板,請問今夜能趕到暗角嗎?”
唐玉道:“若沒有意外,今夜确實能抵達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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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趕路,裴璇玑還未恢複精力,腦袋正靠住喻濯染的肩膀酣睡,而二人對面坐的便是李琢蓁,因不想和他有視線交接,一路選擇閉眼,養精蓄銳。
馬車此刻正在經過亂石區域,颠簸的路途惹得裴璇玑睜眼,他也因此鑽出馬車,打算瞧瞧究竟到了平原哪塊區域。
于是馬車裏只剩下他和喻濯染。
可能是喻濯染覺得南邊風景看膩了,騰地挪到李琢蓁旁邊,揭開車簾往外瞅瞅北邊。
李琢蓁不禁額角冒汗,想着南北兩邊不都是一樣的麽,偏要和他擠在一起。
彼時車輪磕到大石塊,李琢蓁毫無防備地往前栽倒。喻濯染迅速伸手把他輕輕地撈回來,見李琢蓁仍舊打死不睜眼的模樣,不禁笑道:“這麽大動靜竟也沒醒。”
“……”李琢蓁希望他們随便進來一個人。
彼時車外三人卻讨論起關于“烏蘇王近日性情暴躁肯定是因為糖吃多了導致的牙疼”這件西域八卦。李琢蓁無奈睜眼,偷偷見到竹簾外那三個笑得狂妄的背影,有股想踹他們下車的沖動。
身邊的喻濯染側頭向外面三人提醒:“都小點聲,李公子還在睡。”
交談聲這才輕細了。
李琢蓁睜眼偷看着他的側臉,喻濯染結實偉岸的身軀時不時地能碰觸到他,他閉上眼,神鬼使差靠住了喻濯染的肩膀,喻濯染起初只是僵了僵,最後找到舒适點讓他繼續睡覺。
李琢蓁做夢經常夢見這種時候,但遠比現在來的真實,至于路途颠簸什麽的他也顧不得,就算人滾到地板也不想醒來。
他原本是這麽打算的。
直到輪子遇到大石頭,李琢蓁沒抓穩點,當時人猛地朝前就要滾下去,直到腰板被喻濯染撈住,最後他靠在喻濯染肩頭,摟在腰間的手也根本沒有撤回去。
那一刻李琢蓁忽然起疑,喻濯染也許早已知道他的身份,畢竟喻濯染和白面書有關,要知道誰是誰恐怕易如反掌。
李琢蓁清醒睜眼,坐直身板後打了哈欠。
喻濯染已經收回手,瞧他那臉模樣,挑起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根本就沒睡。”
李琢蓁道:“怎麽了?”
“沒怎麽,方才經歷幾次劇烈颠簸,你人快滾到車輪底下了都沒醒,偏咬着我的肩膀不撒嘴。”頓了頓,笑道,“李公子睡相這麽差勁嗎?”
知道他又在惡搞人,李琢蓁只能假裝聽不懂:“李某聽不懂喻仙人在說什麽……應該已經過了亂石區,那便快到暗角山了。”
喻濯染淡淡嗯聲:“快了。”
暗角城直達西方最西,故有“魔鬼城”的別名,但此城靠近水源,适合西域人在此建家安樂,卻不想十年前被鬼魃侵占,人死的死逃的逃。
總督門近年派遣幾波弟子來此鎮鬼,到頭卻無功而返,不是他們殺不了鬼魃,而是他們壓根找不到通往魔鬼城的路,就算找了當地老百姓,沒一個肯幹的,直到一年前李琢蓁在此定居,通過烏蘇王提供的圖紙和大漠近年的沙地變化,推斷出具體位置,頭一次還真給找到了準确位置,只是當時沒深入。
烏蘇王不信總督門,只信鎮鬼鼻祖教出來的隐仙境弟子,便全權委托他們,只是衆人沒想到,白夜會親自帶着銅山弟子去暗角查探究竟,雖然進城半途又被鬼魃轟了出來。
裴璇玑道:“那将軍沉默寡言,我們還沒來得及問他兩句便被掃地出門,城內還有那麽多死傷百姓的屍骨未曾入土,這次去,定要成功鎮鬼。”
李琢蓁道:“烏蘇王和我說,暗角鬼有一件能攝人夢魇的法器,諸位仙人鎮鬼定要謹慎。”
封固昀疑惑地哎聲:“原來你認識那位王。”
李琢蓁笑道:“要不然我怎會冒險領你們來此地,王上特意關照,沙暴完全停歇即可啓程,可偏偏封仙人牽挂朋友,這才早了幾日。”
封固昀幹巴巴地笑道:“我見李公子态度那般決絕,差點以為你肯定是不願做這單生意的,沒想到是真為我着想,慚愧,慚愧。”
馬車停靠在暗角城前,紅門微敞,內部習習陰風冰冷地卷進李琢蓁衣襟裏,他不禁打了寒顫,二人目送銅山子弟進城,唐玉詢問下一步該如何。
李琢蓁轉身望着鎮守城門口的那只石麒麟,斟酌片刻:“唐玉,你身法敏捷,先去探路,若遇到活人,将人救出城,不管怎樣,你天黑前都得離開此地,我去找楚希将軍。”
唐玉道:“不可,那鬼魃已不是十五年前的楚希将軍,殿下,萬不可冒險,要冒險,也當是我沖在前頭。”
李琢蓁笑道:“唐玉,你每次遇見鬼都拿我當擋箭牌,這回還好意思說沖前頭,沒把我賣了就不錯了。”
唐玉羞愧難當:“那是因為鬼實在是……太可怕了。”
李琢蓁拍拍他肩膀:“你我都是有能力自保之人,不必擔心什麽。”
唐玉只能拱手:“是,公子。”
三人在附近巡查完畢,沒發現異常,倒是遇見城區裏堆放的那些白骨骷髅,能擠到二樓的程度,此等場面不得不叫人膽戰心驚。
他們找了處空屋歇腳,裴璇玑見封固昀一直面色沉重,便觑了眼喻濯染:“先生,封師兄似乎有心事。”
喻濯染捏着支樹杈在烤雞,百無聊賴地嗯聲,又将烤雞遞給裴璇玑:“烤好了,你們倆先分着吃吧。”
裴璇玑應聲,拿出匕首劃出些肉片各放到寬葉上,分別遞給封固昀和喻濯染:“師兄,喻先生,吃些肉吧。”
封固昀接過後道謝,吃了一塊,随口詢問:“這野雞是什麽時候逮的。”
這話問到關鍵點上了,因為裴璇玑也不知道,只能将視線投向喻濯染,彼時的喻濯染手支下颚,懶散道:“方看見的野雞,它正在白骨堆裏叼蟲吃。”
此話一出,封固昀朝旁邊努力地吐了滿地。
裴璇玑也是面色青白兩陣,半天說不上話來。
喻濯染說:“這麽難吃嗎?”
封固昀氣道:“誰吃那種東西!”
喻濯染攤攤手:“它吃的是蟲,又不是屍體。”
封固昀急得擺擺手,也不想和他多說半句廢話,趕緊拿着水囊和裴璇玑去外面漱口。
接着他就聽見屋外傳來封固昀的吐槽話,愣是把喻濯染分析成放假時精神抖擻、幹正事時卻是無精打采的人,說得那是頭頭是道。
喻濯染心想若将之前封固昀那些尊老愛幼的話放在這裏,也不知本人會做何矛盾感想,不過這回确實是他做事不專心,沒給他們找正經點的食物,遐想之餘,聽見了屋外李琢蓁淡淡的回話:“怪不得見封仙人說得如此慷慨激昂,原來是喻先生沒頭腦在先。”
擱那兒說誰沒頭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