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憩于枝幹的噪鵑在後半夜一直凄厲般叫嚷,噪鵑別名冤魂鳥,習性隐蔽,噪音實在打擾睡眠,李琢蓁被迫喚醒了。
看窗外月色,該過了兩時辰,雞鳴一聲,噪鵑仍在啼叫,李琢蓁看着黛牆外那棵長滿了冤魂鳥的老樹,心裏有股說不上來的壓抑感。
他坐在書案前挑了明燈,察覺到白面書的內容又顯了部分,翻閱一遍,見章節的最後,“裴璇玑發現子時會出現鬼打牆”這句話讓他微微蹙眉。
被動停止思考的,是一記敲門聲。
李琢蓁起身開門,卻空無一人,樹林落在地面的影子傾斜角度引起他的注意,擡頭望天,見圓月高挂,完全沒到寅時,時間不進反退。
看來真是鬼打牆了。
這回他朝西走,穿過游廊,半柱香後抵達麗園,發現此園寒氣更甚,據說張老爺就住在前方南室。
池塘旁邊靠着一堆假山石,栽了密密麻麻的高矮樹叢,李琢蓁順着白石甬道繼續深入,卻冷不丁被絆倒在地,察覺到腳腕被什麽陰東西死死拽着,低頭看過去,是只幹枯的手,李琢蓁屏住呼吸,視線再順着其手臂,望進假山縫隙裏,因為沒有光亮,內部漆黑,只能聽見異常渾濁的呼吸聲,以及夾縫裏熱風吹來的那股熟悉的惡人腥味。
李琢蓁抽出腰間匕首刺向那只手,那只鬼魃吃痛縮回手,逃往更黑處。
準備跟上,腳踝的一股疼痛襲來,被那厮捏腫了。
李琢蓁看着前方漆黑的房屋,想張員外怕是兇多吉少,單打獨鬥不是好計策,得喊銅山子弟幫忙除鬼。原本想得挺好,返回路上卻見裴璇玑直奔南屋,他頓了頓,沒想到裴璇玑也在這裏,瘸着腳急跟上步伐:“裴璇玑!別進去!”
裴璇玑聞聲停下,見後方暗處有個走姿詭異的人影,他臉孔驚變,完全沒做好準備,提起雙腿往回逃:“這地方真有鬼啊!”
李琢蓁心想他跑什麽,立馬追上裴璇玑。
結果裴璇玑跑得更快了。
封固昀聽完前因後果,笑得那是前仰後合好不歡樂。裴璇玑慚愧至極,臉羞得很,三番誠懇道歉。
Advertisement
李琢蓁也挺無奈:“這件事怪我。”
封固昀笑完,聲音都啞了:“可惜金瘡藥沒帶,這瓶藥效不太行,就先用着吧,待明日我問問于管家。”
喻濯染恰好敲門進來,見到三人都坐在廂房裏,不禁怪異道:“璇玑,你怎麽在這裏?”他倒是沒奇怪李琢蓁會在這裏。
裴璇玑再次不好意思地撓撓下巴:“說來慚愧。”将過程一五一十說與他聽。
喻濯染将兩壇酒置于桌上,道:“我方才從東廚拿酒回來,順便繞路去了趟麗園,那地方确實有問題。”思慮片刻,抛出了時間,“我們不妨明日去瞧瞧。”見裴璇玑已然陷入思考,喻濯染給自己倒酒,淺喝一杯。
封固昀道:“管不管明日,濯染,既然你來了這裏,便看看阿珍的腳,金瘡藥你有沒有帶來?”
喻濯染無所謂道:“你都沒帶,我帶什麽。”
封固昀道:“也只能等明天了。不過說來奇怪,怎麽你們三人都查到麗園去了,真是心有靈犀。”
喻濯染笑道:“別說多餘的話,真鬧心。”
裴璇玑精神微振,眼瞳顫着:“我經歷過這種事,這段話我也聽過……肚子分明被捅了一刀。”左手慢慢捂住腹部,似乎隐約泛疼。
封固昀見他腹部完好,蹙着眉說道:“裴公子,你肚子沒有傷。難道是被吓到了?”
喻濯染挑眉:“要不然帶他出去叫叫魂?”
“裴公子的狀态有些不對勁。”李琢蓁出言打斷對話,封固昀再看過去,見裴璇玑面如白紙,束腰的黑色祥雲寬邊腰帶被逐漸暈染開了層血紅。
半炷香後,裴璇玑的身體情況逐漸安定,封固昀想不通前後因素,喻濯染卻道明日再議,封固昀同意了,其他人便各自回房。
黑夜某時,雞鳴一聲,李琢蓁又睜眼醒了。
他披衣起身,察覺到腳踝完好無初,心想不管是不是鬼打牆,有東西作怪是真。着手點燃燭火,門外響起一記敲門聲,這回沒理,将火折子、短刀以及護符塞兜裏,提着紗燈離開房間。
月光照不到北側,幽深的寬闊廊道裏只能勉強看清近處物體,李琢蓁提着四角小紗燈前行時再度聞見那股臭味,他這回準備好了要會會那只鬼新郎,只見前方濃霧蔓延而來,一個身披喜服的男人走姿怪異,晃眼功夫出現在面前,是最初見到的那位新郎,張奇少爺。
紗燈內的火種早已熄滅,李琢蓁只能略微辨明鬼新郎的臉在逐漸幻化、扭曲、腐朽,他的四肢再次動彈不得,鬼新郎上前攬住他的肩膀時,李琢蓁能聽見鬼魃唇齒間泛濫的扯肉聲。
李琢蓁被拉扯着左拐右轉,長長的一段黑路,經過籬笆,穿過叢林假山石,直到進入某間居室,這是麗園北側廂房,是張奇生前所住的屋子。
想起最初撞鬼新郎說的那句話,令李琢蓁不禁汗顏,這男鬼該不會是将他錯當成新娘準備洞房吧?
進入卧房,兩簇鬼火懸浮喜床各側,新郎給他蓋上紅蓋頭,李琢蓁開始有些冒汗了,冷靜地想這不都該是美貌姑娘經歷的事情嗎。
垂眼之際發現地板用血畫成的詭異陣法,圓圈周遭擺着蟒蛇、毒鼠、腥魚、豺狼、幽鳥的死屍,他朝後退兩步,驚覺四肢能動,立馬扯開紅蓋頭,抽符念咒:“天雷地火,正氣鎮鬼神!”
黃符貼鬼臉,卻被新郎撕得粉碎。
不管用!李琢蓁眉頭緊蹙。
新郎操控蟒蛇急速纏向李琢蓁。
李琢蓁緊急避開,糾纏兩回合,最後還是被緊緊纏住,蟒蛇張嘴咬住他腳踝,他緊急拿刀劈開,接着往後退,視線落在地面的法陣。
這是祭祀陣。
李琢蓁擡眸看向鬼新郎,對方竟眨眼間近在咫尺,血味氣息朝他撲面而來,他張大眼睛,屏息靜氣,四肢逐漸被寒意覆蓋。
他一時沒法動彈,李琢蓁咬緊牙槽,猛然舉起匕首朝鬼新郎的臉劈過去,同時迅速後退,張嘴大喝:“給我定住!”
言靈顯現,鬼新郎被迫靜止。
李琢蓁咳了兩聲,揉了揉不太舒服的喉嚨,抽出火符,将陣內死物逐個燒毀,可惜剛要銷毀第三個,鬼新郎大吼一聲,尖銳的聲音竟能直接破除言靈,逼得李琢蓁雙耳難受得流出血。
李琢蓁見對方要下死手,捏緊短刀準備搏命,卻在眨眼間,兩道泛着水綠光芒的符紙自他耳朵兩側輕飄飄地擲向了鬼新郎,鬼新郎被猛力直接定在了牆壁上,李琢蓁愣了愣,想誰會這麽大本事。
轉身卻見喻濯染站在門前月下,眼眸寡淡平靜。
喻濯染正眼沒看他一下,進房後站在鬼新郎面前,觀察片刻,輕笑道:“被非正規召喚複活的東西,那位張老爺也是自作自受。”
李琢蓁道:“什麽?”
喻濯染轉身,似乎才見李琢蓁那身狼狽模樣,輕啊一聲,後知後覺道:“你怎麽在這裏?”
李琢蓁無言片刻:“得喊封師兄他們。”
喻濯染道:“還沒到時候。”
“說明白點。”
喻濯染側眸,平靜望向他,沉默良久,跨步走近些,直到雙方只剩五寸距離,四目相對,喻濯染低沉的嗓音直接滾了過來:“都子時了,你怎麽在這裏?”
李琢蓁道:“這句話我也該問問你。”
喻濯染忽然擡手扼住他的脖頸,導致李琢蓁的背脊猛地朝後撞向牆壁,疼痛感令他微微蹙眉,察覺到喻濯染并非在開玩笑,對方面無表情,連眼底都是冰冷的。他平靜道:“鬼新郎敲我房門,我是被引來的。”
喻濯染道:“真是這樣麽?”
李琢蓁道:“不信算了。”
依舊僵持不下,李琢蓁道:“能放手麽,喉嚨疼。”
聽李琢蓁說話都已經啞了,尾音還帶着些顫,喻濯染微微頓住,見到他嘴角漫出的血痕,松了手,站遠兩步:“離開這裏。”舉手施法,将各貼在鬼新郎左右手臂的紙符化為灰燼,繼續道,“這裏發生的事暫時保密。”
李琢蓁捏捏喉嚨,卻見他把鬼給放了:“你怎麽放了?”
喻濯染充耳不聞,拍拍窄袖子離開廂房,轉身卻見人遲遲沒跟上腳步,問他:“如果你想和它繼續親親我我,我也沒意見。”
李琢蓁不想搭理,也不想呆在這鬼地方,一聲不吭地瘸着腳往外慢騰騰挪動。
喻濯染嫌他慢,照這速度,鬼新郎遲早清醒。他伸手拎住李琢蓁的衣領,直接把人提到左肩上扛着,步伐穩當地離開。
李琢蓁被颠得頭暈目眩,開始掙紮:“放開我!”
喻濯染面無表情,任由少年在上面胡作非為。
被驚擾的封固昀開門便見他扛着一位少年的姿勢,他沒看出是誰,因為那位少年的上身正面貼着背脊,連黑發都散了,封固昀就開始罵喻濯染真不會憐香惜玉。
喻濯染道:“他男的你說什麽憐香惜玉?”右手抓住李琢蓁的後衣領,把人放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