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興盛樓
第二十四章興盛樓
[第二十四章]
張珏想,興許老天爺真的聽見他的祈求了。
到二月,天氣暖和起來了,小霜高興地說,姑娘能吃下比以往更多的湯羹和飯菜了。
張瑞绮一步步地,居然能走到許久不曾踏足過的門外,再過幾天,她走到了爹娘的寝居、走到了哥哥的書房。
聽見張珏說上蒼有靈後,被短短一程路累得直冒汗的張瑞绮很不服氣:“不是上天聽見了,是我聽見了,我不要哥哥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命。”
她的确很怕虛無缥缈的老天爺會搶走她唯一的兄長,因此好像在壓迫自己。後來過了很久小霜才敢說,姑娘當時病得太久,身子虛弱,克化不了吃食,她就硬生生地塞,好多次都吃吐了。
料峭春寒,張瑞绮常常因為在家裏走來走去,而要一日汗濕幾身衣衫,張母看了心疼,勸她緩着來,張父倒是面上嚴厲,說:“這般很好,身子骨的強健是折騰出來的。”
但那樣的嚴父,背地裏屢次三番叮囑兒子:“你請林小禦醫仔細診診,你妹妹這樣是不妨事的吧?”
之後,也肯見見季濂。
季濂來的時候,張瑞绮最遠只到自己門外的小園子裏坐坐,季濂想陪她多走幾步,她卻是赧然不依的:“我……我走得遠了會覺得很累,總是汗濕衣裳,那模樣太狼狽了。”
“與我有什麽好見外?将來我們還要朝朝暮暮在一起度過。”季濂說。
張瑞绮說什麽都不肯,她紅着臉賴在小園子裏。
而關于他們的婚事,長輩們有長輩們的态度,季父遲疑,張父隐憂,兩邊都沒有首肯。
季濂心裏總是莫名覺得很急很亂,他盡可能不在張瑞绮面前表現出來。
天氣不錯的時候,季濂問:“绮娘,我帶你去看蹴鞠比賽吧?”
那時,張瑞绮還沒有出過門,但她學會慢慢走路,出虛汗不像之前那麽厲害。
“我……出去??”她非常驚詫,下意識就打起退堂鼓,“不,不行……”
“沒有什麽不行的。”張珏說。
做哥哥的很建議她到外面走走,尤其去看蹴鞠比賽,因為看見別人生龍活虎地跑跳追趕,那樣的活力會有感染力。
張珏再三地鼓勵道:“去吧,到外面去散散心,沾一沾市井熱鬧的煙火氣,或許你的病會好得快些。”
就這樣,張瑞绮被季濂帶出家門,去興盛樓看蹴鞠。
興盛樓砸了大價錢辦比賽,招募了八支隊伍,緊鑼密鼓準備了兩個月,到此春日,終于讓八支隊伍開場拼殺。
位置是早就定好的,在樓上,視野上佳,蹴鞠場上的動态一覽無遺。
興盛樓簡直是被圍得密不透風了:歌舞助興的,搖旗吶喊的,場邊買輸贏的……還有穿梭不停送着索喚的。
小霜小心翼翼攙着張瑞绮,總擔心周遭太吵,自家姑娘會受不了。
吵是吵了點兒,然而蹴鞠比賽一向如此的,張瑞绮早有預料,所以能克服。何況,到了樓上以後,總歸吵鬧的聲音是離遠了不少的。
她問:“要比幾天?”
季濂回答道:“三天半。”
“今天是第幾天了?”
“第二天。鄭衙內說,昨日的比賽很精彩,他覺得我會想來,就托人給我留了這一席座,可以一直看到最後一場争冠賽。”
事實上,如果張瑞绮不來,他也不會來的,就要浪費鄭衙內的這番好意了。
蹴鞠比賽是很熱烈的,不過張瑞绮精力卻有限,她勉強撐着,最後還是不知怎麽趴着睡過去了,連輸贏都不知道。
“剩下的比賽,你自己來看吧。”張瑞绮醒後很不好意思,她将蓋在身上的外袍還給了季濂,“我實在撐不了這麽久,很掃興的……”
季濂說,沒什麽好看的,不來也不可惜。
哪裏會不可惜呢?別看汴京城這麽大,能如興盛樓這般不計人力物力財力辦連續數日的蹴鞠比賽的,這還是頭一回。興盛樓外吵吵嚷嚷,無數人一票難求。
張瑞绮知道他是一意遷就她。
興盛樓特別能搞花頭,趁着比賽期間,研制了限定供應的酒菜。
季濂本要送張瑞绮回家,回絕了熱情推薦酒菜的小二,張瑞绮卻說她餓了,不如就在這裏吃。
回家路上,路過很久沒去的榮齋。
張瑞绮到榮齋買了一盒好墨送給季濂,又看中一柄漂亮的短劍,買下拿回家送給了哥哥張珏。
午後,張瑞绮要小憩,季濂回家去了。
她又做很多不知所謂的紛雜的夢,醒來時聽見送湯的仆婦在窗下和灑掃的丫頭說閑話,告訴她們東街上亂,必要少去。
張瑞绮睡夢中汗濕了衣裳。
母親來看過她,教她道:“藥能醫病,但不能醫心。聞說你多夢之症難消,恐是心重,萬不可自困、自苦,你一日好過一日,難道還愁不會痊愈如初嗎?”
張珏則不同,他晚些時辰過來時,送張瑞绮一柄小匕首。
張瑞绮疑惑:“你送我這等銳器,是叫我萬一病好不了便用以自裁嗎?”
張珏怪她又亂說話,念着“童言無忌”。
做哥哥的說道:“今日你送我那件禮物,我很喜歡。小霜告訴我,你照舊還是夢魇,我忽然想到以前收集過這樣一柄匕首,是一件古物了,這柄上鑄有麒麟,鞘上鑲嵌古玉,我将它贈予你,希望諸邪退散,你能安眠。”
張瑞绮笑出聲。
她仔細研看那小巧的匕首,對它的鋒刃表示懷疑:“只是用來鎮邪的古物嗎?原來這是一件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雖說是古物,倒也不是不能傷人。
張珏不能接受她對自己曾經心愛之物的蔑視,當即取過匕首在手,說:“我教你幾招防身。”
他較真起來,像個教武藝的老師傅一樣,果真邊解說邊演示起來。
張珏說:“……這樣握,才能使力。都記住了嗎?”
張瑞绮搖頭:“我不學這個,舞刀弄劍,像是莽夫了。”
瞧瞧,這叫什麽事?真是白費功夫。
不過,話又說回來,同病人有什麽好計較的。
張珏無奈笑笑:“嫌它無用是你,嫌它有用也是你。”
夜漸漸深了。
小霜端着安神湯進屋,一柄匕首筆直落下,紮穿了案頭的蜜柑。她心慌叫道:“姑娘在幹什麽?真是吓死我了。”
要不是下一眼看見張瑞绮,小霜還以為闖進了歹人。
張瑞绮說:“我在練習哥哥教的防身術。”
“姑娘不是不喜歡,說像莽夫嗎?”
“哥哥辛苦教的,學來絕沒有壞處。”
張瑞绮拔了匕首,再拿過帕子來擦拭。
她對小霜道:“聽說近日在街上有閑漢滋擾良家女呢,要是誰敢打我的主意,我就一刀子紮穿他的手掌。”
小霜聞言,義憤填膺:“還有這種事?不勞姑娘花費力氣,誰敢對姑娘那樣,小霜第一個沖上去打死他的!”
“哈哈哈,好小霜。”
“姑娘快來趁熱喝了安神湯,過會兒就睡下吧。”
張瑞绮擱好匕首,轉身接過小霜遞來的碗,她擡眸,一雙眼在燈火下正氣凜然:“但是那些長了不安分的手和不安分的嘴的人,我還是很想給他一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