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祖宗
第十三章老祖宗
[第十三章]
張母令張瑞绮準備好漂亮的衣裙和簪飾,到時好給鄭家老太太賀壽去。
張瑞绮忸怩:“我不想去。”
張母語帶苛責:“不準任性。”
“你們帶哥哥去就好了。當日賀壽的有那麽多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鄭老太太是最喜歡女孩兒的,你若不去,鄭家多思,你教你爹如何解釋?”
鄭氏豪族,鄭家又是這汴京城裏有頭有臉的權貴人家,鄭老太太每年過壽的排場都大得不得了。
為了阿爹少麻煩,少應對的口水,張瑞绮只好随同全家去給鄭家那位老祖宗賀壽。
當日,如預料,鄭家熙熙攘攘,擠得像菜市。
男人們去飲茶聽樂,婦人們紮堆笑談。
張母推張瑞绮去女孩兒堆裏,讓她跟着女伴們玩樂。
哪有什麽樂子?轉頭就被兩個老嬷嬷喊住,說老太太請姑娘們去用點心。張瑞绮被女伴們攜着,逃脫不開,又回到鄭老太太跟前。
鄭老太太确實非常喜歡女孩兒,給這群千金們準備不一樣的果點不算,還每個人都送了一顆好大的合浦珍珠,光滑圓潤,用來嵌在項圈或簪上,那項圈或簪的身價少不得翻上幾番。
陸續有年輕男子過來相賀,有的喊“老太太”,有的喊“老祖宗”,頭磕得一個比一個實誠。
張瑞绮坐在門廊邊,荷花池上吹來的風沁香微涼,不熱,但她還是覺得枯燥。
過了好一陣子,鄭老太太四下張望,問左右伺候人等:“鴻兒呢?怎麽不見鴻兒?”
老太太微微顯出置氣的模樣,說別家的哥兒都到近前來過了,偏是嫡親的孫兒不見來。于是,叫人出去尋。
張瑞绮坐在紗簾下輕輕搖扇子。
鄭老太太笑與一衆花朵般嬌嫩的女孩兒們說道:“老身膝下有個最不成器的孫兒,憨頭呆腦的,待會兒他來了,你們莫要笑他。”
張瑞绮的心裏莫名突突一跳,搖扇子的手停住了。
她不惜抓紅自己的手臂,對嬷嬷謊稱驟生風癬,恐在老太太跟前失儀,從而悄悄穿過門廊先行離開。
“老太太別是老糊塗了。”張瑞绮腹诽不止。
話倒是說得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想給那終日飽食無事的鄭衙內撮合一門婚事嗎?張瑞绮看破不說破,自己先溜為敬。
為了逼真,她抓自己抓得有點兒狠,手臂上紅了一大片。
“啧……唉。”
這時候倒知道心疼了。
正想着去找阿娘,卻陡然看見一水之隔的畫廊下有個被簇擁推搡的青年,模樣還算周正,但神情實在氣急敗壞,屢次欲甩脫左右牽制的人而逃。
張瑞绮悄悄倚在柱簾後觀察那一行人。
隔得遠,倒聽不見他們在拉扯什麽,不過依稀聽見嬷嬷喊了聲“鴻哥兒”。
哦,原來正是那位鄭衙內。
瞧着情形,鄭衙內抗拒去見老太太,自然不是不願見老太太,而是不願去見那滿屋的女孩兒。真有趣,正主壓根兒沒那份心。
張瑞绮噙笑,看了會兒就趕緊避遠了。
他們自苦惱他們的,與她可半點不相幹。
水榭外的竹簾被風鼓噪得像要飛起來。
張瑞绮見沒有人,雀躍提起裙角,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水榭——
“绮娘。”
她驀然頓住腳。
這聲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
果然是季濂從後面追上來,他說,我四處找你。
張瑞绮別過臉咕哝:“你沒事可做嗎?幹嘛找我。”
“我……”
“張二姑娘!”
季濂的話還來不及說,已有一位老嬷嬷追了來。
老嬷嬷是趕來送玫瑰花水的,她說,老太太心細,發覺屋裏少了人,問明緣由,得知姑娘生了風癬,特叫送來這花水,“或有緩解之用”。
季濂望着張瑞绮,欲言又止。
張瑞绮謝過嬷嬷,又格外請她轉呈對老太太的歉意和謝意。
嬷嬷一一照收,離去前笑看了季濂一眼,說道:“既有季郎君照應,老太太便不必挂心了。有勞季郎君。”
張瑞绮莫名其妙。
她自然不知道鄭衙內在祖母面前有多長舌。
生生忍得嬷嬷走遠,季濂急忙說道:“你生風癬了嗎?嚴重嗎?讓我看看,嚴重的話應即刻去瞧郎中。”
張瑞绮尴尬:“沒事……沒有什麽的。”
但他還是固執。
張瑞绮哭笑不得,最後只得一邊退避一邊戳破自己的謊言:“真的不用瞧郎中!沒有風癬,我、我是不想悶在那屋子裏。”
季濂愣住。
她飛快補充一句:“別說出去。”
季濂讷讷地點頭,應承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他四處找她,是惦記着一樁事。張珏曾随口說道,近來小妹苦惱,為着來做客的表妹說她一句黑了不少,便氣得飯也不吃,勸她別去釣魚了,她又不肯聽。
張瑞绮總說與人約好,不能失約。其實已經算去得不勤了,從日日去,到隔日去。做兄長的不好過于苛責。
季濂卻将無心的言語挂在心頭,特地為張瑞绮尋了上好的珍珠粉和一張方子,一股腦塞到她手裏:“這珍珠粉和七白膏的方子,興許你用得着。”
似乎怕被她嫌惡多管閑事,他熱着臉說完,轉頭就跑了。
張瑞绮打開那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原來是《太平聖惠方》裏七白膏的方子啊,她一時半會兒居然沒想起這個。
到涼亭下吃瓜果的時候,女孩兒之間笑語嚣嚣。
忽然周宣政的女兒瞄到張瑞绮,笑意狡黠地招呼衆人聚到一起說道:“猜猜看,我們剛才看到瑞绮和誰家郎君在水榭中私相授受了?”
張瑞绮一口甜瓜噎在嗓子裏。
女伴們又驚喜又八卦地炸開了鍋:
“啊,竟有、竟有這種事麽?”
“快說,和誰呀?”
“就是,別賣關子。”
……
林起居郎的妹妹故作神秘地壓低聲揭秘:“季濂。”
周宣政的女兒和林起居郎的妹妹都來得遲,大概是她們前去賀老太太壽的時候,遠遠地、不清不楚地看見過什麽。總之不近,因為張瑞绮是從小側門溜之大吉的,她走的路不是去拜賀老太太的必經之路。
年少青春的女伴們當然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打趣、調侃的機會。
張瑞绮正襟危坐:“他不過受哥哥所托,尋了些東西給我。”
大家便追問是什麽。
她擔心多生紛雜,所以閉口不言。
周宣政的女兒笑意盈盈,起身繞過旁人,撲到她的身畔來:“到底是什麽?該不會是——定情信物吧?”
女伴們的笑聲更加喧嘩而熱烈了。
張瑞绮鎮定地挑眼,将身微傾,也笑盈盈地回道:“再胡言下去,就要割席斷義了,‘子非吾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