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貍奴貍奴
第十章貍奴貍奴
[第十章]
到了馬球賽當天,連衆人席座安排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季濂向人打聽張禦史府來了誰。
忙碌的仆人回答他說:“張禦史府是張郎君與其妹張二娘子同來的。”并熱情與他指了張家席座所在。
季濂看看天南海北的兩邊,果然還是那麽遙遠,連看清楚绮娘的衣色也艱難。
前世和張珏不熟,不好意思觍着臉過去,現在和張珏是句句“宣文兄”能親熱挂在嘴上的了,但季濂還是沒過去。
為免節外生枝,他一力按捺住心底的沖動。
連鄭鴻、沈雲從都在笑他:“今日多好的機會,怎麽反而換了鼠膽呢?”
可任憑旁人怎麽戲谑調侃,季濂都不為所動。他硬生生撐到場上有一人摔傷,張珏替補上場,所在的隊伍贏完球以後,才稍微松口氣,離席而去了。
鄭衙內還拉住他問過:“去做什麽?”
“透透氣。”
“你不想打馬球嗎?姚臻不是跟你說,萬一他們隊有人受傷,要你幫忙去替的?”
“我的球打得不好,免了吧。”
季濂轉進清靜的園子裏,他循着記憶到了池邊,見左右無人,绮娘還沒來,他就先去近旁的一座小亭子裏等着了。
來得早了,倒叫他看明白了那橘色的小貍奴是怎麽掉進池子裏的。
貍奴小小,渾身的毛還不乖服炸着,它天真好奇,被一只蝴蝶兒逗引,跌跌撞撞地撲着蝶玩,連路到了水邊而不知覺,蝴蝶兒停在尖尖荷葉角上,它莽撞大意,從岸上縱身去撲。
季濂驚得站起身。
從他的角度,看不見水裏的貍奴,但看見蝴蝶兒飛去、一叢蓮枝在劇烈搖擺,定是小貍奴拼命劃水掙紮。
他四下眺望,沒有看見張瑞绮。
揣着擔心再等了片刻,還是沒看見張瑞绮。
搖晃的蓮枝漸漸有安定的趨勢。
季濂實在怕那小貍奴淹死,顧不上許多,奔去營救。
直到小貍奴攀住樹枝被拖上了岸,它一步三晃,将皮毛上的水抖了又抖,最後濕漉漉跑遠了……季濂抹了甩到臉上的水漬,擡頭四望,園裏悄寂,他的绮娘仍舊沒有出現。
“又錯了嗎?”他喃喃自問。
可是,錯在哪裏?
“我不是什麽也沒做嗎?”
他有滿腹的疑問不可解,百般無奈之下只得折回去。
張家的觀看席上,張珏已經在了,張瑞绮也在,只是多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
那老婦,季濂不認得。
不知老婦是張家的什麽親眷?绮娘乖乖在老婦跟前聽着老婦說話,陪着老婦笑,張珏也似乎态度恭敬。
後來,張瑞绮扶着老婦走了。
季濂急了,穿過高臺和人群跑過去:“绮娘……”
張珏見着他,笑說道:“你來晚啦,我妹妹回去了。”
“那位老夫人是誰?”
“小娘娘的姊妹,楊夫人。”
楊太妃的親眷,怎麽會和張家這般熟絡?季濂慶幸于自己怕失禮而沒有魯莽地追上去。他問張珏:“楊夫人是你家的什麽親戚?”
“不是親戚。”
“什麽?”
“楊夫人曾經出游山中,獨自一人時不慎摔倒,女使仆從久久未至,正逢踏青的瑞绮看見,瑞绮扶她起來,還給她及時清理了傷口。楊夫人很喜歡瑞绮的,剛才遠遠看見,特意過來,還叫人送了一盤鮮果。”
張珏示意案頭:“喏,就是這盤,青棗和櫻桃。瑞绮只吃了兩顆櫻桃,說酸甜可口。源之,你嘗嘗嗎?”
绮娘喜櫻桃可愛,但不喜多食,他是知道的。
明明一切都沒有錯啊……
季濂忽生灰心喪氣,跌坐在張珏身畔的空座上。
張珏錯愕:“你怎麽了?不過是追不到我妹妹,要一副這般生無可戀的表情嗎?”
季濂痛苦地捂住頭:“宣文,我真的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你在說什麽?”
“我在等她,卻只等來那只貍奴……”
“喂?喂,源之,你莫不是病了?”
張珏推他沒什麽反應,于是有點兒緊張地用手來探他的額。
體溫正常,不像病了的樣子。
張珏就倒了杯茶,讓他喝茶靜靜心。
季濂魂不守舍,茶未接穩,整杯茶傾覆在衣袍上。
張珏一面叫小厮拿布帕來擦一面嘆道:“你怎麽和瑞绮一樣不小心?這茶是用來喝的,不是用來往身上潑的。”
過了會兒,季濂才聽清了這句話。
“宣文兄說什麽?绮娘潑了茶?”
“唉,我說,”張珏将手搭在他肩上,“源之,今日你真是來得不巧了。瑞绮的半幅衣袖上全是茶漬,怎麽擦都擦不幹淨,你沒見她扶楊夫人離開時,一手卷着自己的衣袖嗎?怎麽都是要去更衣的,到園子裏更和回家更,沒什麽兩樣,總之她會先走,你都是來晚一步。”
張珏的本意是想安慰季濂,可季濂一聽完他的話更加郁郁哀傷了。
這馬球賽,落水的貍奴,潑灑的茶水,每一個契機都對。
千料萬料,料不到半路冒出來一個楊夫人。
未知的前路,還有多少未知的險阻?——季濂覺得,他和绮娘,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推開,越推越遠了。
張珏一回到家,張瑞绮就送了新蒸好的糕點來。
張瑞绮笑嘻嘻問着哥哥:“第二場比賽贏了嗎?将軍夫人許諾另添的彩頭是什麽?”
“輸了。”
“啊?”
“另添的彩頭是華冠一頂、龍魚十尾。”
“那沒意思,輸就輸了呗。”
張珏更完衣,從屏風後出來,他盯着在吃糕點的張瑞绮審視再三。
張瑞绮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我臉上有髒東西?還是我衣裳沒穿好?”
張珏答:“都不是。我只是在疑惑,季源之到底喜歡你什麽?”
“噫……好端端的,怎麽提這個人。”
“你随楊夫人走後,他就過來了。他對你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更思之欲狂。”
張瑞绮沒興致吃東西了,半塊蒸糕剩在碟子邊。
“沒見到又不算大事,他常常見不到你的面,但他今日很是奇怪,還淨說些奇怪的話,什麽等你、等貍奴之類的。”張珏道。
張瑞绮茫然地呆了會兒。
“我與貍奴有什麽關系?”
“我怎曉得。”
張瑞绮不悅:“神神叨叨,他好似病得不輕,你叫他有病須早請郎中。”
張珏還待說些什麽,她懶聽,一溜煙跑出去沒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