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新人敬酒當然要從主桌開始,宋皎月穿着高跟鞋,站久了覺得累,便稍稍靠了一下淩霄,在外人看來,當然是新人感情好,如膠似漆。
淩霄和夫人過來的時候,只看見自己大老板在和旁邊人拼酒,夫人小聲提醒他:“那位是顧叔叔,小姜阿姨的丈夫。”
淩霄認得姜茶,她是醫院婦科的主任,但是顧方池離開醫院的時候,淩霄甚至還沒出生。所以淩霄只是聽過他的傳說。
哦,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當年因不滿醫鬧離開醫院的八年制富二代師兄,聽說後來轉行當了律師,賺得盆滿缽弈,在醫學院裏被奉為先鋒楷模的男人。
怎麽看着和他老板不太對付?
淩霄不由得想起同門師兄對他的忠告:“咱們老板脾氣大,對家也不少。”
行吧,都在訂婚禮上俱全了。
眼看新人過來敬酒,姜茶微微咳嗽一聲,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行了,差不多了。又不是你女兒結婚,你較什麽勁?”
顧方池想象了一下要是自己女兒和應逐學生結婚……他血壓高起來了,顧方池看了一眼旁邊安坐的宋主任,宋主任真是好脾氣啊。
這邊顧方池放下酒杯,應主任還不肯,“師弟你怎麽回事?難道是年紀上來了喝不動了?你當年可不是這樣!”
這話不說不要緊,一說可就出事了。畢竟顧方池并不是在座人中年紀最大的,這桌上還有宋主任呢!
桌上長輩在交談,宋皎月和淩霄只能站在一旁當柱子,宋皎月站累了,又往淩霄身上靠了一靠。
這時,宋主任開始發力了,他說:“老應,我看你要注意注意血壓,血壓高是你們科的老傳統了,不能像你師父一樣,我現在年紀是大了,可不能夜裏跑來醫院做急診手術了。”
這話立竿見影,應主任開始慌了。立刻放下酒杯,甚至不喝酒了,開始喝果汁。
骨科的上個主任和上上個主任都因多年高血壓導致動脈硬化,後來突發A型心髒夾層。其中一個手術做得及時,保下一條命;另一個搶救無效,不幸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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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應逐是運動醫學科的主任,但他在當上主任之前一直是骨科人,也正因此,在運動醫學科分家之後,兩邊人不太對付。
巧合的是,這兩位突發心髒夾層的骨科大主任都是鐘主任給做的手術,宋主任給上的麻醉。
A型心髒夾層是急診手術,病人在送過來的途中,就可能會因為夾層破裂大動脈出血瞬間死亡,所以能救活,也相當于在閻王殿走了一圈。
當年那位大主任雖然僥幸保下一命,但是也不得不退休了。
應主任可不想這麽早就退休,宋主任這句話成功地威懾到了他。
兩位新人終于得以敬酒,敬酒的時候,宋皎月看見父親的眼眶似乎有濕潤,她疑心自己看錯了。
老父親主要還是擺脫不了傳統觀念,覺得自家的白菜被豬拱走了,心裏難受不得勁。
宋主任今天晚上又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唉聲嘆氣:“這也太快了,我還覺得她昨天剛出生,怎麽今天就結婚了呢?”
“別動了!”鐘主任往旁邊的被子上一拍:“不睡覺就出去!”
鐘主任很無奈:“女兒又沒跑遠,你現在下樓搞個共享單車,十分鐘不就到女兒家了?”
鐘主任的脾氣還和當年一樣,但宋主任卻不敢像之前那樣硬杠老婆了,他甚至學會了示弱。
宋主任也是個有趣的人,有時候還會去心髒外科的手術室轉一轉,和那邊的小醫生打聽鐘主任的花花草草。
鐘成英總是被他這些拈酸吃醋的話弄得哭笑不得。
鐘成英說:“行了睡吧,我當年都沒找別人,都這把年紀了,更不可能了。”她是說他們分開的那十多年。
鐘成英一直覺得自己當年分手後,雖然傷心,但也很快放下。可至于為什麽那麽多年又沒有談新的戀愛,大概是因為冥冥之中還是會将她遇到的所有人去和宋思禮做比較。
其實她在那一刻深刻地意識到,合适會比愛更重要。相愛不一定适合在一起,當他們選擇重新在一起的時候,鐘成英沒有想到他們真的會攜手度過這一生。
鐘成英轉過去,從丈夫的腦袋上拔走幾根白發,“孩子總要長大的,還有我呢。”
宋皎月和淩霄訂婚的時候并沒請太多人,但是淩霄和麻醉科主任女兒談戀愛的事情還是傳了出去。
一時間,大家就有議論了。
淩霄本來就是應主任的愛徒,如今又有強有力的岳丈岳母撐腰,簡直是前途坦蕩啊!
有人心裏不爽,有人吃瓜看戲。
圈子裏醫二代的事情不少,但人家投胎投得好,而且說到底是親爹媽積累的人脈資源,偏向自己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當然,大家都是憑技術吃飯,要是這位二代的技術不行,同樣會被大家私下吐槽。
可是和主任女兒結婚,這倒是個不常見的大新聞。
就連師兄對他也頗有微詞:“原來你女朋友是鐘院長和宋主任的女兒,你小子藏的夠深啊!”
到底是誰把事情傳出去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覺得淩霄之前在裝傻充愣,不聲不響地把主任家的女兒吊走了。
還有傳聞說,其實是宋主任屬意淩霄做女婿,醫學的傳承不像其他學科可以子承父業,多為師門傳承,從自己優秀的弟子中選一個出來當接班人。
一般情況下,醫生不舍得自己的小孩再學醫,如果小孩學了醫,必然也會盡力将她的路鋪平。
如今鐘院長和宋主任的女兒又不學醫,可不是要把所有的醫療資源都給女婿?
這回就有人心有不忿了,醫二代也就罷了,誰叫投胎投不過人家?
怎麽還會有和主任家女兒結婚這條捷徑?
本來以為大家都是臨床上的牛馬打工人,淩霄這搖身一變,反而成人上人了!
這天在手術室,一位師兄讓淩霄出去找拆臺。
所謂拆臺就是外科醫生為了提高效率,把本房間的一臺手術拆到另一個房間去做。
但前提是,要有空的手術間和空的麻醉醫生。
如果麻醉醫生不願意,這臺手術就拆不了,就得等手上這臺做完了,再繼續做。
對麻醉醫生來說,他們當然不願意,畢竟他們房間的原定手術都做完了,再加一臺可不就是加班嗎?
麻醉當然有拒絕的權利,這時候就看外科和麻醉誰的年資更高。
就好比如說鐘院長想拆一臺手術,護士長和麻醉醫生都不敢拒絕她。
護士長就是排手術間的人。
可淩霄只是個小醫生,他要是跑去隔壁手術間說,老師您好,能不能幫我們拆一臺手術?
都沒有人睬他的,當然了小醫生往往搬出自己組裏的老大說事,開頭第一句話應該是:老師您好,我是應逐家的,您看能不能幫我們拆一臺小手術?
大家一聽,哦,原來是主任的,拒絕了不太好,打工人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但要是不幸碰上個年資高的麻醉醫生,人家就很硬氣,說我不做。這又是另一種情況。
這位師兄說話很酸:“你是宋主任的女婿,誰敢不給你面子?”
事實也确實如此。
麻醉科的消息可比外科要靈通多了,可以說訂婚宴結束不到一天,麻醉科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
可是給面子是一回事,涉及到加班又是另一回事。
麻醉小醫生想着,自己剛來醫院,這人又是宋主任的女婿,算了算了,就當賣個好吧,反正人家也挺客氣的。
年資稍微高一點的則想,我又不求你什麽,加班還是算了,最多表面對你客氣客氣。再說了,向來都是外科對他們麻醉不客氣,他們哪敢對外科不客氣啊?
淩霄今天的運氣不錯,碰到一個年輕好說話的麻醉小醫生,她擡頭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哦,好。”
姜滿在手外科聽說了,将這些事情又告訴宋皎月:“淩師兄現在是手術室的大新聞!誰都知道他大有來頭,私底下都在議論他!還說他上次用宋主任的權勢壓人,讓麻醉小醫生幫他拆臺!”
“不可能!他的性格幹不來這種事!”宋皎月護短,覺得淩霄是無妄之災,“不是,手術室的這些人怎麽這樣啊?”
“我也覺得淩師兄不是這種人,不過手術室嘛,很正常的,而且麻醉科那群人就是太無聊了,他們每天三點一線的,又被關在房間裏,每天就指望着這些刺激新聞過活!”
麻醉醫生的吃瓜對象:外科。
但是這些事情淩霄從來沒有和她講過。
于是宋皎月去詢問淩霄,是否要找她父母幫忙澄清。
淩霄的心态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大家議論也都是私底下議論,不會當着我的面,這很正常,人只要活着,就會受到別人的議論。我和你的關系是無法更改的,你和你爸媽的關系也是無法更改的,而且……”
淩霄說:“誠實的來講,我确實會因為這層關系受到一些照顧,所以沒有必要去過多的解釋或者撇清。”
宋皎月啧啧稱奇:“你倒是很豁達嘛!”
怎麽會不在意呢?明明自己的能力也出衆,卻要因為這層關系被大家誤認為自己的成功都是關系帶來的。
宋皎月在這方面似乎就過得很擰巴,她并不希望自己的成果是因為父母的關系,所以她極力避免極力撇清。
淩霄說:“我和你的關系,本來就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全然接納自己這方面,淩霄做得要比自己好。
宋皎月聽他這麽說,也就不再管了,她反而從淩霄這裏得到一些新的工作體悟。
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和父母完全的分開呢?
為什麽一定要試圖去向誰證明什麽呢?
但宋皎月想清楚這一點後,她的日子忽然輕快起來。
入夏後,天氣漸暖。
宋皎月通過了考核期,順利成為了公司的正式員工。
但是瞿優并沒能留下來,對此瞿優也早有預料,心情很平靜,還和宋皎月吃了頓飯。
她們這一批新人,越到最後就越明白大家是互相競争的關系,彼此留着心眼。直到今天塵埃落定了,她們才能這樣出來大大方方地吃一頓飯。
“你這樣看我幹嘛?”瞿優故作輕松地說道:“雖然你很優秀,但是我也不差,放心,我早就找到下家了,再說你又不是關系戶,你是憑自己本事拿到這個offer的,我輸給你算是心甘情願。”
宋皎月沉默,她和瞿優的關系一波三折,她們當過親密的飯搭子,也因為理念三觀不和而疏遠,現在又能一起出來約飯。
但對于瞿優的這段話,她不知道怎麽回答。能進公司的這批人都是同等優秀的,就算是那位靠關系進來一早就被大家知道是關系戶的人,人家的能力也絕對不遜于她們之下。
歸根到底是優秀的人太多,好工作太少,所以拼到最後,還是人脈關系推波助瀾。
她們這個行業本來就注重人脈關系,宋皎月也說不清楚她的家庭背景是否給了她助力。因為她覺得她在某些方面做的并沒有瞿優好,或許她比瞿優強的是她在進公司時。提交的家庭信息上寫明了父母的工作單位和職位,又或許是那一回,她和領導去醫院拜訪,被母親的學生認出來,喊了她的名字……
所以宋皎月不能坦然地講她是完全靠自己。
但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似乎就是如此。
宋皎月母親工作的醫院以神經外科為強勢學科,每年想來讀書的學生數不勝數,但名額基本上都在推免夏令營中走完了,并不會在統考中留下名額。
有時候統招時留下幾個名額,基本上都是神仙打架,不僅要自己優秀,還要父母優秀,甚至是祖上三代都優秀。
姜晏汐阿姨是院士,每年想走她的關系,成為她弟子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幼菱姐也因為她的母親在醫學這條路上走得更順,大家都知道她母親是醫學泰鬥,自然就不會為難她。
天才也是會遭到為難的,就像當年姜阿姨回國,被特聘為副教授,在國內也相當于從頭開始,許多事情都要親力親為,手底下沒有幫忙打下手的人,甚至還要去急診值一線的班。說到底不就因為她跟國內的人不是一派,又因為入院後聘了高職稱,沒辦法再去拜山頭,必須要自己立起來。
好在姜阿姨足夠優秀,最終站穩了腳跟。
“我發現你這個人有時候特別豁達,有時候又特別擰巴。”瞿優托着下巴看她:“宋大小姐,你不會是覺得有點對不起我吧?”
瞿優對宋皎月的感情十分複雜,她欣賞她,嫉妒她,又忍不住靠近她。
“真的不用。我知道你家裏條件很好,這原本也不是錯呀,我當然……”瞿優深吸一口氣:“十分羨慕你,你知道嗎?我能從你身上看出你爸媽對你的愛,只有從愛裏長大的孩子,才會有你這樣飛揚的神采。我嘛是享受不到了,只希望以後能讓我自己的孩子享受到吧。要是我以後有了孩子,我一定也只生一個女兒,把我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全都給她,希望她也能像你這樣神采奕奕。”
明明瞿優和母親并無相像之處,宋皎月卻在那一刻似乎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在愛裏被虧欠的女孩,有人選擇重走父母的老路,有人卻選擇讓不被愛的悲劇在自己這一代終結。
宋皎月想,也許她媽媽當年也羨慕過別人,所以在有了自己之後,才給了自己一切能有的愛。
瞿優說宋皎月擰巴是因為:“你幹嘛非要把自己和父母分割呢,家庭背景本來就是你沒有辦法擺脫的一部分,你傻呀,幹嘛還要自讨苦吃去走彎路?再說你又不是沒本事,好的家庭背景也只是錦上添花。”
在吃完這頓飯後,瞿優主動抱了宋皎月一下:“你真的很優秀,我說的是真心話。”
關于自己到底優不優秀這件事情,宋皎月從青春期的時候開始想,想了很多年很多次,并用了很多年去放下這個執念。
當然她沒有想到的是,最後讓她放下執念的會是她的競争對手。
這也很能讓人理解。
因為瞿優沒有讨好她的必要,她對她的贊美是真心誠意的。
有時候父母的開導并沒有用,愛人的誇獎也會因為自帶濾鏡而失去真實性。
宋皎月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突然變得輕快起來。她是個不完美的姑娘,卻一直在苛求完美。
淩霄知道她今天過了考核期,早就在餐廳定好了位置,又帶了一束鮮花去。
鮮花是他在朋友的花店裏自己親手包的,他第一次包花,包得不是很好,遞給她的時候,仍然有毛頭小子剛談戀愛的忐忑不安。
他說:“恭喜餃子順利通過考核期!”
宋皎月與他碰杯:“那也預祝淩醫生成功拿下今年的國自然!”
頭頂上的光打得極暗,與桌上明亮的蠟燭形成鮮明對比。宋皎月喝了兩口紅酒,臉色微醺,眼睛明亮得像寶石;對面的淩霄西裝革履,神情一絲不茍,一雙手行雲流水般地抽走蝦線,給對面的妻子剝了一只蝦。
“我總覺得……”宋皎月看着他和過去毫無一絲共同點的臉說:“要是我們當初沒有分開的話,也許現在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管是在第二次初戀,還是在天降竹馬,一直想強調的一點:兩位女主都是在工作中找到自我價值,在時間的流逝裏達到自我和解。
所以這本書還是有關于愛和成長。
鐘主任的困境是因為原生家庭,而皎月看似應該沒有任何煩惱,但仍然度過了漫長的自我和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