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2章
考上大學了?誰呀,那個一根筋嫁給個農村男人,注定這輩子都不可能跳出窮坑的小姑子?
劉敏搖搖頭,覺得自己肯定是幻聽了。
苗慶國的反應并不比劉敏好多少——
他們苗家雖然算不上書香門第,可父親也是中過秀才的,老先生在世時,對讀書也是看得很重的,每天在苗慶國耳朵邊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從小到大,因為會讀書,苗慶國沒少被父親誇獎,無論什麽時候提起,都會說一句,這是“我家麒麟兒”……
也因此,等自己當了父親後,苗慶國可不是對幾個孩子也充滿了期待,一心想着能供出個大學生來。
當初苗慶國和苗潔接連複讀,都是名落孫山,苗慶國卻是絲毫不氣餒,不是大學忽然停止招生,苗慶國真是寧肯他們來個八年抗戰,也勢必要把人給供出來。
天知道确定大學停止招生那會兒,苗慶國簡直要比兒子苗文成還要難過——
兒女這一輩,這輩子都別想出個大學生了。
雖然說有工農兵推薦大學的機會,可苗慶國心目中,那樣的算是哪門子大學生?
結果現在,兒子忽然就跟他說,他一直忽視的那個小女兒苗秀秀竟然考上大學了?
倒是趙興蘭,先是驚了一下,下一刻就捂住嘴流下眼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秀秀最争氣,成績也最好……”
和苗潔和苗文成在班裏成績一直都是一般偏下不同,苗秀秀從小在讀書上就有天分。幾乎每次的考試成績都是年級前三。
猶記得每回開家長會時,幾個孩子幾乎都是同一時間,苗慶國每次都是去參加苗文成的,她則是參加苗潔的。至于說苗秀秀的家長會,夫妻倆都是誰的家長會先結束,誰就過去點個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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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是覺得反正小女兒成績好,他們去不去都不耽誤老師對她的看重和喜歡,倒是成績不好的倆孩子,得維護好和班主任及任課老師的關系,這會兒卻不知道為何,怎麽想都覺得有些愧得慌呢?
苗慶國無疑也想到了這一點,和趙興蘭的難過和愧疚不同,苗慶國覺得對小女兒虧欠之餘,還有更多的興奮:
“文成你說的是真的?你妹妹真的考上大學了?”
那邊劉敏也回過神來,明顯還是覺得這事兒太玄幻了,想也不想就道:
“文成你是不是弄錯了?你看看咱們小區還有咱們廠,今年多少報考的,最後才考上了幾個?”
農村的學習條件能和中都比?就說她娘家兄弟,今年也是報考了的,考試前那真是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結果等成績出來了,哪個學校都沒考上。
咋可能一個嫁到農村多年,整日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婆娘竟然能考中,還考的是他們中都的大學?
“什麽弄錯了?這麽大的事兒呢,文成咋會弄錯?”作為公爹,苗慶國平日裏對兒媳婦非常客氣,這還是第一次不給劉敏留面子——
這個兒媳婦兒就是不會說話!當下毫不客氣的就把劉敏給堵了回去。
轉而殷殷的看向苗文成:
“你妹有沒有跟你說,考的是哪個大學?對了學費多少,她手裏有錢嗎……”
說着就緊着招呼趙興蘭:
“老婆子,還愣着幹啥,去把我那存折拿出來……”
再沒有想到,有生之年,他還能親眼瞧見苗家出個大學生的這一天。
“拿存折幹啥?”劉敏更懵了——
之前老爺子可還說,存折裏的錢都是給孫子孫女存的,等他們上大學時,學費什麽的他全包了。
“當然是給秀秀送去。”苗慶國也沒準備瞞她——
孫子孫女讀大學哪一天他不見得等得到,好在,小女兒考上大學了,就算是個次一點兒的大學,那可也是大學呢。
存折裏的錢,全都給女兒他都開心。
“爸,你……”劉敏又要氣哭了,下意識的去看苗老太太,帶着哭腔道,“奶奶……”
不想一向支持她,但凡涉及到苗小寶都會毫不猶豫的和她站在統一戰線上的苗老太太卻是第一次沒有出言附和——
從嫁到苗家,苗老太太見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男人對子孫成才的殷殷期盼,臨死的時候還拉着她的手,囑咐說孫子輩不拘孫子還是孫女,只要有讀書出頭的,就一定要去他墳前燒個紙,好讓他在地下也跟着開心。
苗老太太和老頭子這輩子也算恩愛,可不是一直把這個遺願記在心頭?
結果最寄予厚望的孫子苗文成卻是在學業上一事無成,天知道每逢清明或者十月一的時候,老太太去給老頭子上墳時,都覺得這心裏愧得慌。
要是苗潔考上大學了,老太太指定不想讓苗慶國拿錢,苗秀秀則是不同,她身上流的可是苗家的血啊!
她考上大學了,也算是能圓了老頭子一個念想了。
竟不但沒有反對,還意外的支持的很:
“成,你快去,把那丫頭給叫回來,然後就領着去你爹墳前燒個紙……”
“你爹等咱家出個大學生,也等的年頭不少了……”
這麽說着,苗老太太竟然也紅了眼圈。
聽她這麽說,劉敏徹底傻眼了,更是意識到一個現實,那就是考上大學的小姑子,根本比讨飯花子一樣可憐巴巴想要過來巴着娘家過活的小姑子,還要有殺傷力——
真是她答應回來住,就沖着她讓老苗家光宗耀祖這一點,怕是不但公婆,就是苗老太太也全都得倒戈。
苗慶國這會兒卻是完全顧不得理會劉敏的小心思,只疊聲催促着苗文成和趙興蘭:
“還愣着幹啥?趕緊的收拾一下,咱們去接秀秀回家。”
“爸……”苗文成無疑就有些為難——
小妹說不回來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鬧着玩的。苗文成直覺,不管他們誰過去,苗秀秀應該都不會給家人這個機會了。
“爸什麽爸,趕緊的……”苗慶國卻完全不是這麽想的——
小閨女只是一時想不開,等他們這做爹娘的親自過去請了,肯定會願意回來的,畢竟天下間哪有不是的父母,就不信小女兒那麽溫柔的性子,還真會和他們記仇了。
想起什麽,又囑咐劉敏:“你就在家收拾,今天務必把那間房子騰出來……”
說着徑直回了房間,再出來時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中山裝,即便依舊拄着拐杖,卻無形中多了點早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就是趙興蘭,也換上了新棉襖。
瞧着三人往外走,苗老太太眼神中就閃出些掙紮來——
她可也想跟着過去,看看大學生孫女,下意識的喊了聲:
“慶國……”
苗慶國站住腳,有些困惑的回頭看了老太太一眼:
“有事兒嗎,媽?”
苗老太太癟了幾下嘴,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雖然就這麽一個孫女,可她卻真是一直都沒有正眼看過,甚至之前因為苗秀秀找了個農村男人,老太太覺得她丢了苗家的臉之下,不止一次對着小孫女狂罵不止,甚至覺得這個孫女還不如死了的好……
如今真是厚着臉皮跟過去,她自己都有些過不去那個坎。當然,如果兒子一定要請她跟着一起過去,那她肯定也沒意見的。
不想苗慶國卻根本沒有get到老太太的真實心意,看她不開口,不但沒有進一步邀請,還直接帶着趙興蘭和苗文成下樓了。
也是巧了,剛出樓道,迎面就撞見了正和兒子一塊兒散步過來的廖姨。
瞧見苗慶國兩口子全穿着新衣裳,容光煥發的樣子,廖姨就覺得很是奇怪——
明明前兩天見着,兩人還是垂頭喪氣的,今天怎麽就突然這麽不一樣了?
“你們兩口子這是有啥喜事了?”
已經接受了女兒考上大學的事實,趙興蘭這會兒可不是正興奮着,巴不得有人過來問呢,一時臉上的笑意幾乎能溢出來:
“是有點兒喜事,這不是廖姐你之前說,碰見我們家秀秀了嗎……”
聽她提到苗秀秀,李紹振也站住了腳。
“興蘭你的意思是,見到秀秀了?”
“還沒呢,”趙興蘭臉上的笑意果然淡了些,卻是很快又精神抖擻,“主要是秀秀這幾天有些忙……”
忙?忙什麽呢?廖姨就有些奇怪——
要說是為了生活掙紮求生的話,趙興蘭不應該這麽開心啊!
“忙着報名啊。”趙興蘭可不就等着廖姨問呢,“這不是剛剛文成見到秀秀了,我們家秀秀啊,考上咱們中都的大學了……”
“慶國擔心秀秀手裏的錢不夠,我們就想着給她送去點兒……我不和你說了廖姐,我們得趕緊去了……”
目送着苗家人喜氣洋洋的背影,廖姨也是好一會兒沒有回過神來,好半晌才遲疑的看向兒子:
“紹振你聽見了沒有,你趙姨說,秀秀考上大學了?我怎麽覺着,有些不太現實呢……”
李紹振一開始也有些震驚,轉而卻又釋然:
“沒什麽不現實的……媽你忘了,秀秀成績一直很好……”
從小學到高中,他和苗秀秀始終在一個學校,好幾次還是一個班。那會兒的苗秀秀就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每回參加完家長會,廖姨回來都得念叨李紹振,說他怎麽就不能跟秀秀似的,也考個高分讓她臉上有光……
“哎呦,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那會兒我真是做夢都想當秀秀的家長……”廖姨聞言也笑了起來——
那會兒去參加家長會,廖姨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就是,明明有個這麽優秀的孩子,怎麽苗慶國和趙興蘭,竟然誰都不來參加家長會呢?
偶爾那次過來了,也都是家長會快要結束的時候。
天知道那會兒瞧見別人身旁都有家長陪着,就只有苗秀秀總是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裏的時候,廖姨對苗慶國兩口子有多羨慕嫉妒恨?
只覺得那兩口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對着倆不争氣的娃,倒是盡心盡力,最争氣最懂事的那個,卻總是坐冷板凳……
“紹振你說,秀秀會不會跟他們回來?”雖然趙興蘭說得開心,廖姨卻依舊聽出了一點兒不自然——
猜的不錯的話,他們想要去接女兒回來的路不見得會多順暢……
“我不知道。”李紹振很是誠實的搖了搖頭——
曾經他覺得秀秀的性子很軟,卻在見識了她為了那個農村男人有多決絕後明白,苗秀秀的性子中,竟還有那麽剛毅果決的一面。
對于這樣的人而言,已經被傷透了心的情況下,想要再把碎掉的親情一點點粘補起來,怕是也很難……
而事實也正如李紹振想的那樣,等苗慶國一家趕過去後,卻根本沒有見到苗秀秀和時國安一家人。
又巴巴的跑過去問了時國梁才知道,他們一家人已經回去了。
“那他們現在住哪兒啊?”趙興蘭頓時就急了——
女兒近在咫尺,卻是不能見着面,她這心裏真是火燒火燎的。
“我大嫂回學校了,我大哥這幾天就要帶着孩子們回老家……”時國梁卻是沒有跟他們說時國安住址的意思——
大嫂的态度再明确不過,她不想和娘家人再有什麽牽扯。
“那她考上哪個大學,你總知道吧?”趙興蘭心一點點往下沉,就是苗慶國拄着拐棍的胳膊也有些抖。
時國梁并不是心硬的人,瞧見老兩口這樣,也有些于心不忍,猶豫了下,還是道:
“我大嫂考上的是,中都師大……”
雖然從苗文成口中知道苗秀秀考上大學了,可老兩口依舊沒有想到,竟然是中都師大這麽厲害的大學。
一家人面面相觑之餘,苗慶國當即決定,他們這就追去中都師大那邊。
走了幾步,趙興蘭又忽然回身,叫住要走的時國梁:
“……當初秀秀跟我們說,你大哥,救過她……具體怎麽回事,你能和我們說說嗎?”
明顯沒有想到趙興蘭會問這個,時國梁愣了一下,倒也沒有隐瞞:
“……就是村裏有個二流子欺負大嫂,大嫂就掉水裏,差點兒淹着,我大哥正好經過,把大嫂救了起來,又揍了那個二流子……”
時國梁說的簡單,也沒用什麽渲染的話,趙興蘭卻無端端的聽出幾分驚心動魄來,甚至明明知道已經時隔多年,卻依舊止不住有些心驚肉跳——
這些事,小女兒從沒有跟他們說過……
一時間幾個人都沉默不少。
一路轉車,到了中都師大後,一個班一個班的查錄取名單下,還真是在新生英語專業一班找到了苗秀秀的名字。
等着人去叫苗秀秀的空隙,苗慶國和趙興蘭包括苗文成都不是一般的緊張。很是擔心苗秀秀會不會不願意出來見他們。
好在苗秀秀倒也沒有借故推脫——
今天是周末,只要和輔導員說一聲,也是可以在校外留宿的。
剛剛跟時國梁見面的時候,已經跟時國梁約好了,第二天中午要和梅梅還有她的家人見個面吃頓飯,苗秀秀可不是就趕了回來?
倒沒想到,剛辦完請假手續,苗家人就追了過來。
遠遠的瞧見苗秀秀的身影時,苗慶國和趙興蘭還不敢認——
之前因為廖姨的話,兩人先入為主之下,認定苗秀秀這會兒不定多憔悴呢。兩人就老是往那些衣着老氣又憔悴滄桑的女子身上瞟。
還是苗文成最先瞧見苗秀秀,忙提醒老兩口:
“爸,媽,秀秀過來了……”
兩人順着苗文成指的方向看過去,卻是個衣品頗好、穿着就和中都姑娘差不多的女子,正朝他們走來。
和離開中都那會兒相比,眼下的苗秀秀眼眸已經不複少女時期的狡黠和張揚,取而代之的是沉靜和歷經滄桑後的成熟。
對着這樣的女兒,趙興蘭覺得陌生之餘,還有些沒來由的緊張。
就是苗慶國,也覺得眼前的小女兒陌生至極,第一次發現,這個被他們忽視了太久的小女兒,真的在一個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長大了,也,和他們疏遠了……
“爸,媽……”苗秀秀走過來,神情平靜的主動跟兩人打招呼。
“哎!”趙興蘭應了一聲,眼淚又往下落。
苗慶國也是百感交集,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好一會兒想起什麽,趕緊就從口袋裏往外掏存折:
“……這你考上大學了,肯定得花錢,這個存折,你拿着……”
苗秀秀卻是沒有接:
“孩子爸給我的錢足夠了,這存折你們自己收着吧……”
聽苗秀秀用平淡的語氣說出“孩子爸”這幾個字,苗慶國攥着存折的手緊了一下。卻是繃着臉,只管把存折往苗秀秀手裏塞:
“他的是他的,這是我和你媽的心意……”
苗秀秀垂眼,拒絕的神情卻是明明白白:
“存折什麽的,我真的不需要,請您不要為難我好嗎?”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已經不怨你們了,真的……”
早在無數次走投無路時,苗秀秀已經接受了她這輩子家人緣淺、兄弟姊妹情薄的事實。
不怨了,也很難愛的起來,剩下的也就是那份兒責任了。
“我現在過得很好,我有心疼我的丈夫,也有可愛的孩子,這些已經足夠了,至于說其他的,我已經不需要了……”
說她心硬也好,冷酷無情也罷,她的心裏能裝下的也就自己那個小家了……
回去的路上,苗慶國和趙興蘭一路上都是默默無言。只是回到家裏,趙興蘭就躺下了,竟是整整一天都沒有從房間出來,就是劉敏也有些被吓着了,忙偷偷給苗潔挂了個電話。
第二天吃過早飯,苗潔終于姍姍而來,等進了房間才發現,趙興蘭哭的一雙眼睛都腫的和核桃似的。
頓時也吓了一跳:
“出什麽事了?媽你怎麽就哭成了這樣?”
趙興蘭卻是不願意理她,翻了個身臉朝裏,只用脊背對着苗潔。
“又是因為秀秀吧?”苗潔頓時了然,那種煩躁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我都給您說多少次了,她還是沒吃夠苦頭,吃夠苦頭了,自然就會回來,您何苦這麽為難自己……”
“你閉嘴!”不想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趙興蘭忽然轉頭,看着她的神情不滿之餘更是寫滿了悲傷和失望,“怪不得秀秀會對這個家失望,你瞧瞧你說這話,像個當姐姐的樣嗎?”
“你別忘了,當初要不是秀秀,你能參軍,能進文工團嗎……”
“早知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這樣的白眼狼,我幹啥要把秀秀送到鄉下去?”
之前苗文成說秀秀不會回來了時,趙興蘭根本不信——
她生的女兒她知道,小女兒不像大女兒心硬,她心軟着呢。
甚至趙興蘭也做好了苗秀秀會大發雷霆,甚至把他們趕回來的情景。
可事實卻是,這些都沒有。當苗秀秀很平靜的說出“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以及請他們不要再為難她、她有丈夫和孩子就足夠了時,趙興蘭終于無比清醒的認識到一個現實,那就是她真的失去小女兒了。
那一刻,趙興蘭簡直被悲傷和痛苦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恨自己當初做了那樣一個輕率的決定,現在聽見苗潔說小女兒就是吃得苦還不夠——
趙興蘭怎麽聽不出來,苗潔的意思分明是苗秀秀過苦日子的話,也是活該。
趙興蘭一瞬間忽然就有些理解苗秀秀為什麽會對這個家這麽抵觸了,合着不但她和苗慶國當初絲毫沒有覺得犧牲小女兒有什麽不對,繼子和大女兒這對既得利益者,也對小女兒沒有多少感激。
尤其是苗潔……
“滾,你給我滾!我怎麽就生出了你這麽個白眼狼……不是為了你和文成,秀秀她怎麽會到農村去……”
“你知不知道,你戴着大紅花敲鑼打鼓參軍那會兒,你妹妹正在農村被個二流子欺負,還差點兒沒了命……你竟然還說她受的苦不夠多……你怎麽就這麽沒良心呢……”
“媽你要這麽說就沒意思了。”苗潔的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媽你到底想要怎麽樣?我不是已經答應了,給她和她男人找工作嗎……”
這段時間每回打電話,趙興蘭都會哭訴小女兒有多不容易。苗潔不勝其煩之下,到底松了口,她會在适當的時候跟丈夫提提,看能不能幫他們找到一份兒工作……
“不用了……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樣子吧,秀秀不用你施舍。”
“那成。”苗潔也不想再和趙興蘭吵下去,轉身拿起小包就要走,到門口時又站住,背對着趙興蘭咬牙道,“當初讓她去農村,可是你和爸的決定。怎麽了,現在心疼了,就要推到我和大哥身上了?早知道您要求我這麽一輩子都要對她感恩戴德,當初還不如我自己也下鄉呢……”
走到樓下時,正碰上推着車過來的苗文成和劉敏。苗文成依舊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對苗潔點了點頭,就上樓了。倒是劉敏,看苗潔眼睛紅紅的,忙跟上去:
“媽罵你了?你也別和她一般見識,主要是秀秀不肯認他們,媽和爸現在正難受着呢。”
說起來和苗家其他人都心情沉重不同,劉敏心情複雜之餘更多的還是放松——
原來這個小姑子竟然那麽厲害嗎?竟然考上了中都師大。
更是明确的拒絕了重回苗家的意思。那不是說,她不用給小姑子騰房間了?
更甚者有個上大學的小姑子,雖然依舊比不得嫁了個厲害男人的大姑子苗潔厲害,說出去,臉上也是有光的。一時竟是後悔,之前婆婆提到苗秀秀時,她不應該反應那麽大……
“媽見到秀秀了?”苗潔果然站住腳。
劉敏之前電話打的倉促,很多事兒都來得及細說,這會兒倒是八卦起來:
“可不是……一路追了好遠,一直追到學校……”
“追到學校?什麽學校?”
“哎呦,你看我這腦子!”苗潔一拍腦袋,“我怎麽忘了跟你說了,咱家可是出了個大學生啊……”
說着又有些遺憾:
“就是這大學生吧,人家不願意回來了……”
苗潔這會兒終于聽出了不對,卻依舊懷疑劉敏這話的真實性:
“你的意思是,秀秀,考上大學了?”
“可不是!”劉敏點頭,“考的還是中都師大!”
昨兒個她回娘家把這個消息告訴娘家媽知道後,家裏老太太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直說他們都看走了眼,還以為是個沒出息要回來啃娘家的,誰知道人家有志氣的很。
一直叮囑劉敏,真是見了這個小姑子,可是一定要客氣點——
怎麽說也是和苗文成一父同胞,真是有個什麽事兒,說不得比苗潔都要靠譜。
苗潔愣在原地半晌,卻是依舊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
被丢下的劉敏就有些愣怔。轉念一想,也是,考上大學确實了不得,可十個大學生捆一塊兒也比不上苗潔婆家——
上了大學也就能讓苗秀秀回城,畢業後再找個工作,卻是再奮鬥十年二十年,都別想達到苗潔的高度,想要跟苗潔相提并論,無疑也是不可能的。
苗家這邊兒鬧騰時,苗秀秀和時國安已經去了飯店那兒等着——
一見面時國梁就跟他們說,他和鄭梅梅已經大致确定了戀愛關系。因此今天這次會面,就相當于男女雙方家長的初次見面。
為了表示重視,時國安還特意給同樣回家過周末的林樾打了個電話。
結果林樾當場就給一個叫聚豐園的國營飯店總經理挂了個電話——
聚豐園的總經理劉景生,也是林明秀資助過的孩子之一。
聽說是時國安要用來招待準親家,劉景生當即大包大攬,說是肯定會把最好的包間給空出來,至于菜色什麽的,也不用時國安操心,到時候他全給安排好,時國安只要帶着孩子和親家過來就成。
本來按照時國安的意思,只是想讓林樾幫着推薦一個相對來說環境好點兒的就成。畢竟是親家間第一次見面,怎麽也要給人留個好印象不是?
林樾電話裏直接打了包票,說飯店雖然不能算是中都頂級的,可也算差不多,最起碼用來招待親家還是說得過去的。
時國安過來前,還以為真的就是“說得過去”呢,等到了後卻是吓了一跳——
這古色古香的地方,瞧着就和宮殿似的,就是裏面的服務員,穿的也分外精神。
饒是時國安這樣心理素質過硬,也覺得有些局促不安。轉頭低聲跟苗秀秀道:
“是不是我們聽錯了,小樾其實說的是那邊那個豐源飯店?”
他們過來時,還瞧見了一家豐源飯店的,那個地方自然比不得聚豐園這裏這麽豪華,卻也挺有氣勢的。
之前經過豐源飯店時,時國安就不住咋舌,想着不愧是中都,才會連個飯店都這麽大氣。
因為名字對不上,就沒敢往裏進,結果倒好,這聚豐園竟然比那個豐源還要氣派。
正躊躇間,一個穿着挺括的中山裝也不能遮住凸出肚腩的中年人從裏面快步走了出來,瞧見臺階上的時國安一家,大踏步就接了過來:
“你就是國安兄弟吧?”
本來前幾天林鶴軒的家宴,也是邀請了他的。只那天飯店正好要接待重要客人,劉景生可不是就沒能去成?
本來林樾也沒敢勞駕劉景生——
聚豐園可是中都數得上號的國營飯店,是經常用來招待外賓的地方。
結果剛一把想請劉景生幫着推薦個飯店的意思說出來,劉景生立馬就說,直接讓時國安一家過來,招待親家,就在他們飯店就成。
既然劉景生這麽說了,林樾自然不會拒絕。
挂電話前,劉景生還一再詢問林樾時國安一家的特征,彼時林樾就說了一句話:
“國安叔和時櫻妹妹還有時珩弟弟的眼睛,和奶奶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且他們一家四口往哪兒一站,絕對是人群中最亮眼的……”
眼瞧着快要到約定時間了,劉景生可不是親自到外面接人了?更是在瞧見時國安一家人那一刻明白了林樾為什麽那麽肯定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和林樾說的一樣,時國安一家人的眼睛真的和林媽媽好像啊。
“您是,劉經理?”
時國安一句話剛出口,就被劉景生打斷:
“什麽劉經理,叫哥!”
“不瞞你說,當初剛見林媽媽時,我就是個到處乞讨的小要飯的……”劉景生說着,眼圈就開始發紅——
認識林媽媽時,他十歲。一路跟着家人從家裏逃難,等到了中都,全家人除了他,一個都沒活下來。
那會兒正是數九寒冬,大雪紛飛又是天寒地凍的,凍餓交加之下,他就昏倒在林明秀在中都的寓所旁。
彼時正是解放前夕,林明秀正好從外地返回中都。瞧見躺在雪地裏的劉景生,親自把人抱回了家裏。
“也是在林媽媽家裏,我喝到了平生第一口肉湯,吃了第一頓飽飯……”
一直在林明秀的寓所裏住了一個多月,徹底養好了身體,劉景生才離開。
“本來林媽媽是想讓我去念書的,只是我餓怕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吃飯……”
沒辦法,林明秀就托人把劉景生送到了當時一個從宮裏放出來的禦廚門下當學徒。
劉景生在做飯上也确實很有天分,一路從幫工到主廚,再到現在的聚豐園總經理……
“之前林媽媽每次回中都,我都會給她做一桌好吃的……”劉景生說着,又想掉眼淚,轉而想到今天是人家親家見面的日子,又把眼淚給咽了回去,“今兒個我也給國安兄弟你露一手,你放心,肯定讓你那親家吃得滿意……”
“成,我聽劉哥你的。”看劉景生動了真感情,時國安也是百感交集——
越是和姑姑幫助過的人接觸,時國安就越明白,姑姑林明秀是個多好的人。
“天有些冷,不然先讓秀秀和孩子們進去?”劉景生體貼的建議,瞧着兩個孩子的眼神,都透着親昵,“正好我先給孩子們做點兒甜點墊墊肚子。”
“劉哥你安排就好。”時國安點頭。
剛目送苗秀秀和時櫻時珩跟着劉景生進去,就聽見時國梁的聲音:
“大哥,大哥……”
時國安回頭,可不就瞧見了馬路對面的時國梁?忙招手示意他過來。
時國梁小跑着來到近前,還左右扭頭不停找人:
“大嫂和珩寶櫻寶呢?”
“已經進去了。”時國安說着,也開始往時國梁身後瞧,“不是說和你師傅他們一家人一起過來嗎?咋就你自己啊?”
總不會女方那邊又臨時變卦了吧?
“他們已經來了,就在飯店門口等着呢。”時國梁憨憨的笑着——
之前把大哥訂的飯店名字和地址說給師傅聽時,師傅明顯很是吃驚,一副想不到時國安能訂上那樣好的酒店的意思。
剛才一行人往這邊來時,時國梁甚至能感覺到師傅和家人的亢奮。
結果一行人到了後,卻是沒瞧見大哥。還是師傅提醒說,是不是大哥走錯了,去了聚豐園那邊了?又催着時國梁過來看看。
時國梁還想着,大哥應該是有啥事還沒到呢,畢竟他家大哥最靠譜了,怎麽會走錯地方?
怎麽也想不到,自家大哥還真就和師傅說的似的,跑到這邊的聚豐園來了。
“飯店門口?不對啊,我一直在這兒站着,也沒見到人啊?”時國安也明顯被弄懵了。
“大哥您站在這兒,我師傅他們都在那邊呢……”時國梁說着,往豐源飯店那裏指了一下。
“我說咋沒見着人。”時國安恍然,“咱們訂的是聚豐園,不是豐源……”
“別愣着了,咱們趕緊過去,把你師傅他們一家人接過來吧。”
兄弟兩個随即轉身往豐源酒店那裏去了。
遠遠的就瞧見豐源酒店的臺階下,正站着老老少少差不多十來個人。
“我師傅家是四世同堂,上面還有老太太……梅梅在他們家排行老三,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鄭家的大兒子和大女兒全都成家了,鄭梅梅也到了适婚的年齡。
本來時國梁這樣離過婚還帶兩個孩子的條件,是根本不可能入了鄭家的眼呢。
結果也是巧了,鄭師傅一次幹活時因為前一天喝了點兒酒沒休息好的緣故,忽然頭暈目眩,好險沒栽到煉鋼爐裏,多虧了時國梁眼疾手快,把鄭師傅給救了下來。甚至為了救鄭師傅,時國梁的胳膊上燙傷了好大一塊兒。
那之後時國梁就徹底入了鄭師傅的眼,卻是越接觸越覺得時國梁真是個世所難尋的好男人——
勤勞能幹人靠得住,還善良體貼會疼人……
優點簡直是一籮筐一籮筐的……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鄭師傅可不是當時就起了讓時國梁給他當女婿的想法?
只他回去跟老伴說後,卻遭到了強烈的的反對——老伴當時好險沒氣的當場和鄭師傅離婚,覺得憑啥她好容易養大的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卻要嫁給個大幾歲的男人不說,對方還是個離過婚的,更不能忍受的是,家裏已經有兩個女兒了……
這一進門就當後媽,合着閨女不是他生的,就不疼啊?
因為這個,老伴和鄭師傅好一通大鬧。
無奈先是鄭師傅鐵了心要時國梁這個女婿,然後和時國梁接觸了幾天的梅梅也開始倒戈。說她就是看上時大哥的人了,結過婚還有兩個女兒她也不嫌棄……
鄭母氣得好幾天都沒吃飯,最後還是拗不過老頭子和閨女,實在沒了招之下,也只能接受,只心裏卻還是以有些疙瘩。正好鋼廠馬上有一批分房指标,因為房源緊張的緣故,廠裏規定,除非是已經結過婚的本廠職工,不然就沒有分房資格。
在中都這裏,房子可是一輩子的大事。這下就是鄭母也只能先暫時和現實妥協了。這才有了今天的這男女雙方家長會晤。
瞧見時國梁和一個高大英挺男子快步過來,苗家人明白,那應該就是時國梁和他說的那個大哥了。
“我就說肯定是他大哥跑錯地方了。”鄭母臉上還是有些不開心——
時國梁剛一跟他們說自家大哥定了“聚豐園”的位子時,鄭母就覺得太過離譜。畢竟老中都人都知道,聚豐園那樣的地方,平時并不輕易對普通人開放,他們這些地地道道的中都人,可也沒機會去嘗嘗那裏的飯菜,更何況時國梁的大哥一個農村人呢。
不過能訂上豐源的位子,也足見時家人的誠意了——
豐源雖然比不得聚豐園,卻也是中都人評價很高的一個國營飯店,菜味道不錯,價錢卻也夠高。
等時國梁和時國安越來越近,老太太不覺拉了旁邊的兒媳婦一下:
“慧慧,國梁的這個大哥瞧着人可真精神啊!”
平常見着的農村人也多了,還沒有哪個和時國梁大哥似的,長得這麽英俊不說,身上還特別有氣勢。
鄭家其他人可不也是這麽想的?之前一直認定,來自農村對時國梁而言,是個扣分項呢,現在卻覺得,好像農村人也不是他們一直認定的窮酸邋遢不講究啊,最起碼人家這大哥看着就特別順眼。
說話間兩人就來到近前,時國梁看一眼站在老太太身邊身材高挑面色紅潤的姑娘,兩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姑娘臉一下紅了,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挪開視線。
時國梁只覺得胸口那裏,也和藏了頭小鹿似的,不好意思的別過眼,趕緊收回來視線,結結巴巴的跟雙方介紹:
“那個,師傅,師母……這是我大哥時國安……”
“叔叔阿姨好,”時國安已經在鄭家人開口前,搶上前一步,“我是時國安,是時國梁的大哥,這段時間,國梁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替他謝謝叔叔阿姨……”
“添啥麻煩,都是一家人。”鄭師傅明顯對時國安印象很好,立馬笑呵呵道。
就是鄭師母也沒再拿着架子,雖然不如鄭師傅熱情,卻也沒有再板着臉。
時國安倒是沒有對老太太有什麽意見——
一進門閨女就要當後媽,怕是這天下任何一個當娘的都沒辦法接受,畢竟怎麽說,都是他們委屈人家姑娘了,娘家媽會不舒服也是理所應當。
當下更加熱情:
“這也不是說話的地兒,我已經定好了房間,咱們去飯店邊吃邊說吧。”
說着當先轉身,就往聚豐園的方向過去。
“哎,國安,錯了吧?”鄭師傅笑呵呵的拉住他,指了指“豐源”兩個大字,“豐源飯店在這兒呢。”
“沒錯,叔叔,我定的是聚豐園,不是豐源,咱們這就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