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7章
和周正告別後,時國安随即騎上自行車,載着時櫻去了距離縣城十多裏的農場。
聽說兩人是來找趙洺岐的,工作人員打量父女倆的眼神就帶了些審視的意味:
“你們和趙洺岐啥關系?來找他有啥事?”
看出對方暗藏的不悅和防備,時國安忙從褡裢裏摸出一小瓶番茄醬——
番茄種子應該本就是趙洺岐精心培育的,再有星際培養液助力,長勢不是一般的好。
一家人根本吃不完之下,可不就做了不少番茄醬?給聞老爺子送了不少,這幾瓶,則是給趙洺岐準備的。
“也沒啥關系,就是趙老師幫給我們指點過種地的事兒,前段時間撞見他,知道他在這兒,才想着過來看看……這是我們自己種的番茄做的醬,味道兒還不錯,娃們都喜歡吃,大兄弟你嘗嘗……”
瓶子蓋子沒辦法擰太緊,即便時國安一路上都很小心,依舊有一點兒番茄醬灑了出來,這麽往外一拿,讓人饞涎欲滴的酸酸甜甜味道頓時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工作人員聞見禁不住響亮的咽了口口水,瞧着番茄醬的眼神就帶出些渴望來,語氣也溫和不少:
“農民也不容易,我咋能要你們的東西呢……”
“您拿着,拿着,也就是自家院子裏種的,不值當啥的,我還擔心您會嫌棄呢……”時國安無比熱情的強行把番茄醬塞了過去。
接了番茄醬,工作人員無疑熱情多了,特意從裏面走出來,指了指最後邊那排小平房:
“瞧見沒有,就是那裏,從左邊數第三個房間,就是老趙住的……老趙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應該在房間裏歇着呢,你們去的話就趕緊點兒……”
又叮囑兩人:
“老趙的身份吧,有點兒……你們懂得,記住可別待的時間太長,不然被有心人瞧見了,怕是有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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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國安忙應下來。兩人匆匆去了趙洺岐住的小房子外。敲了敲門,好一會兒裏面才有個虛弱的聲音響起:
“誰呀?”
“是我……我是時國安,上回醫院的事您還記得嗎,您不是給了我閨女些種子嗎……”
話音剛落,就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下一刻門被從裏面拉開,相較于醫院那回,明顯又瘦了點兒的趙洺岐正扶着門站在那裏。
瞧見時國安和時櫻父女,趙洺岐明顯驚喜的很:
“啊呀,怎麽是你們爺倆啊?快進來,快進來!”
“成。趙老哥你身體不舒服的話,照舊回去躺着就好,我把東西卸下來。”
眼瞧着自行車大梁上橫跨的褡裢裏鼓鼓囊囊的,明顯裝了不少好東西,趙洺岐又是意外又是不好意思:
“還拿啥東西啊?理發店那回,就是時老弟你救了我,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該我去看你們才對……”
“也不是啥貴重東西,”時國安把褡裢解下來,背着進了屋,就開始一樣一樣的往外掏,“這不是醫院那會兒,趙老哥給了我們家櫻櫻一些種子嗎,回去後,幾個娃就在院裏種了,這些啊,全都是老哥你給的種子種出來的……”
“這是玉米碴子,我看老哥你臉色不好,喝了這個,應該能養養……”
“這是一包豌豆,老哥你有空了煮一鍋……”
“這是曬幹的茄子,不管是蒸了涼拌還是炒着吃,都很香,家裏娃兒說,就跟肉似的……”
“這是番茄醬,也是老哥你給的種子種出來的……”
“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不是老哥你的種子,我們怎麽也不能有這麽一個大豐收,就想着過來給你送點兒……”
眼瞧着不大會兒,桌子上就擺了滿滿一大桌子的東西,趙洺岐眼圈慢慢的就紅了——
都說患難見真情,曾經人生順遂時,瞧不出身邊人哪個好哪個不好。等落了難才知道什麽叫“日久見人心”。
就比方說之前在理發店裏摔了他的瓦罐,還動手打他的周鵬。曾經剛入學時,了解到周鵬家庭困難,趙洺岐跑前跑後幫忙,甚至每月還會擠出五塊錢接濟他。
後來周鵬因為道德敗壞被學校開除,趙洺岐擔心人想不開,還特意把人叫過去,開導了一番後,又給拿了二十塊錢。
卻怎麽也沒有想到,周鵬竟然那樣對他。
再反觀時國安一家,人家絲毫沒有因為救過他的命擺譜不說,竟然還因為他提供了那麽一點兒微不足道的種子,就特意大老遠跑過來表示感謝,還送了這麽多好東西。
感慨萬千之下,簡直都不知道說什麽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激動了。
好一會兒才不好意思的偏頭擦了擦眼角:
“國安兄弟,櫻櫻,你們坐,快坐啊……”
“我們就不坐了,您身體不好,還得多休息……”時國安倒也沒想久留。他之前就請了半天假,既然事兒辦完了,就該帶着女兒回去了。
看挽留不住,趙洺岐只得親自把人送出去,臨離開時又找了不少種子塞給時櫻:
“這些櫻櫻你都帶上,春天裏就能種了……”
這個娃在種植上頗有天分,比方說上次那棵植株,小姑娘不過随手一處理,結果植株不但活了下來,還長得格外好。這也就是他現在的身份太敏感,不然,他一定會好好指導小丫頭。
連帶的更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還想着自己就是培養出什麽新型種子也沒什麽用呢。現在才發現,完全不是那樣呢。沒看到小時櫻,把他送出去的種子打理的多好。
心情激動之下,非要拖着病體送兩人一程。
“趙老哥你趕緊回床上歇歇吧,這身體不舒服了就得養着……”時國安站住腳,不許趙洺岐再送。
趙洺岐剛要點頭,卻是又有兩個人從外邊進來,遠遠的瞧見趙洺岐,年輕男子一下亮開了嗓門:
“趙伯伯……”
趙洺岐擡頭,瞧見年輕男子先是一驚,等看到他旁邊的老太太後更是驚喜莫名:
“林媽媽……”
竟是連時國安和時櫻都顧不得了,踉跄着就去接。
“爸爸。”時櫻忽然拉了下時國安的手——
雖然早上墓地那裏光線有些昏暗,時櫻卻依舊認出來,來的這兩人正是早上出現在林氏陵園的那個叫林樾的男子和當時跟他一起的那位老太太。甚至這兩人過去陵園那裏還和他們祭奠的,是同一個人。
時國安自然也瞧見了兩人,卻是絲毫沒有過去寒暄的意思——
想和對方攀談的話,早上那會兒,他就在陵園現身了。
那會兒不出來,就是因為時國安絲毫沒有和生父那邊扯上關系的想法——
生父那邊的族人是窮也好,富也好,從母親被逼着離開那裏起,就算是徹底沒有關系了。
他的父親只有一個,那就是十裏鋪村的時宗義。
那邊趙洺岐已經接住了老太太。能看得出來,老太太對他而言明顯是極親近的人,即便身體孱弱之下,依舊和年輕人一左一後扶住老太太:
“林媽媽您怎麽來了?您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太累了?”
離得近了能發現,老太太一張臉确然憔悴的很,不過即便如此,依舊能瞧出來年輕時的美麗:
“我沒事兒。”
注意到趙洺岐來的方向,用很是熟稔的語氣吩咐趙洺岐:
“先不用管我,先去招呼你朋友吧。”
“哎,”趙洺岐這才意識到,他竟然一激動,把時國安和櫻櫻忘到腦後了。
“沒事,沒事,趙哥你不用管我,你們聊,你們聊。”時國安卻是沒有留下來的意思,牽着時櫻的手繼續往前走。
老太太平靜的神情在驟然聽到時國安的聲音時,明顯閃過一絲疑惑——
說不出來為什麽,總覺得那個男人的聲音有耳一絲熟呢。本要扶着林樾四處四處走走呢,腳下竟然也挪不動了。
正迷茫間,時國安正好走到了她視線範圍內。
眼瞧着那個挺拔的影子一步步走近,老太太眼睛下意識的睜大,更是神情劇震,就在時國安要和他們擦肩而過時,老太太忽然一把推開旁邊的林樾和趙洺岐,不管不顧的探手就抓住了時國安的胳膊:
“你……站住……”
明明是個瘦小枯幹的老太太,這會兒力氣卻不是一般的大,就是摳着時國安的手都用力到有些顫抖。
“奶奶!”
“林媽媽!”
林樾和趙洺岐明顯都被吓了一跳——
那男人明就是個陌生人罷了,怎麽奶奶(林媽媽)忽然做出這麽無禮的舉動?
要知道他奶奶可是大家閨秀出身,即便飽受疾病折磨時,也從來都是進退有度,什麽時候這麽唐突過?
偏偏老太太卻是和沒聽見似的,只做夢一般死死盯着時國安的臉,枯幹的眼睛更是漸漸濕潤,嘴唇不住翕張着,像是想要喊什麽,卻一口氣沒上來,朝着時國安那邊就軟倒了下去。
時國安下意識的探手扶住,整個人已經是無措至極:
“趙哥,趙哥,這個大嬸咋了……”
趙洺岐和林樾也吓壞了,趕緊沖過來,抱住老太太。
“要不要送醫院?”時國安也被吓得不輕。
“沒事兒,不用送醫院,我奶奶是老毛病了。”旁邊的林樾神情無比悲傷,“我帶的有藥,讓奶奶趕緊吃了藥,應該就能緩過來了……”
這段時間,奶奶昏厥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時國安聽後長出了一口氣,随即把老太太扶到蹲下來的年輕人後背上。
“對不起啊時兄弟……”趙洺岐邊百忙之中邊跟時國安道歉邊扶着人往房間裏去,“你們路上小心些,我就不送你了。”
等進了房間,林樾讓老太太半倚在自己身上,又從包裏快速翻找出一顆藥,就着趙洺岐遞過來的茶水,送到老太太口中。
吞咽下藥物後,好一會兒,老太太才悠悠醒轉。
卻是剛一睜眼,就掙紮着要坐起來,神情更是焦灼無比的四處搜尋着什麽:
“牧城,牧城……”
“奶奶,奶奶……”林樾吓了一跳,求救似的看向趙洺岐,“奶奶是不是被什麽給沖着了……”
他是個無神論者,對那些鬼鬼神神的東西是絲毫不相信的。眼下卻是不同——
林牧城正是奶奶的弟弟、他舅老爺的名字。
在陵園那裏,奶奶就不時念叨說舅老爺要來帶她走就算了,怎麽都這會兒了,還在到處找舅老爺?明明舅老爺都去世了多少年了!
“你們的意思是,我剛才,是在做夢?”老太太畢竟也非常人,這會兒也緩了過來,有些茫然的瞧一眼林樾,再看一眼趙洺岐,無助而又悲傷,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趙洺岐和林樾,“我剛才,真的,瞧見你牧城叔叔了……”
語氣心酸中又帶着說不出的傷痛——
她叫林明秀,林牧城是她唯一的弟弟。
母親身體羸弱,就生了他們姐弟二人。因此姐弟兩個感情一直極好。
再加上父親開明,姐弟倆就一直在一起念書。等後來兩人都接受了新思想,也都想要參加革命——
于林牧城而言,從小就堅信“好男兒志在四方”,一心去外面更廣闊的的世界;
至于說林明秀,讀的書多了,知道了要是不走,極有可能就得和她那些同樣身份的閨蜜一樣,嫁個男人,然後過完沒有自我的一生……
只是古語有訓,說“父母在,不遠游”,眼瞧着高堂年紀大了,尤其是母親已經病弱之下,不能下床。
本來作為姐姐,應該她留在家裏照顧,讓弟弟這樣的男子出外闖蕩的。
可權衡之下,最後弟弟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她。按照弟弟的話說,這個時代對女子尤其苛刻。他即便不外出,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應該做的事,要是她留在家裏,那這輩子只能被圈養在有限的小天地中,或者這輩子都不會快樂了。
到現在,林明秀還記得姐弟倆分別時的情景——弟弟站在岸邊,一步步把她送上渡輪。又久久的伫立在渡口,目送她乘坐的渡輪越走越遠……
那會兒林明秀還想着,來日方長,等革命勝利了,她就可以回家和弟弟團聚。
卻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等到重回故鄉,等待她的卻是噩耗——
在她走後沒幾年,家族企業在洋人公司和本地官僚的擠兌下,遭受重創,林牧城沒辦法之下,遠走異鄉尋求出路。結果卻是客死異鄉……
這些年來,林明秀對弟弟一直懷着深深的愧疚。總覺得要是當初她把離開的機會讓開弟弟,是不是弟弟就不會死了?
“您應該是認錯人了,”看見林明秀這麽虛弱,趙洺岐也是難過的很,“剛才那是我的一個朋友……”
眼睛中的光正在慢慢熄滅的林明秀下意識的就捉住了趙洺岐的手:
“洺岐的意思是,剛才還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