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望
回望
夕陽已經斜斜墜下,直到落入山底,天空中再也不見一絲紅光,完全被夜幕所取代,明月本想着等了衛成朗一起用膳,奈何聽聞他一回宮便進了禦書房彙報公務,到現在還不知出來了沒有。
桌上的飯菜早已涼了大半,明月自己用了些,剛想讓人撤了下去,就見了衛成朗過來。
明月看了他,鬓發吹得有些稍顯淩亂,着一身灰袍,風塵仆仆。
顯然是剛趕回來還未休整便過來看她。
“三哥。”明月鼻子一酸差點忍不住哭出來,只是眼眶發紅可憐巴巴的。
衛成朗伸手揉了她的腦袋:“怎麽,這是還生三哥的氣呢?三哥給你道歉好不好。”
眼眶的眼淚倒是一下忍不住掉了下來,明月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生氣,只是南境那邊情況如何了?”
“父皇派了太醫過去,翻閱了當年舊案,又加以改進,現在已有解決疫災的方子,物資,藥材也已供應到位,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明月哭夠了才想起來他還未用膳,趕緊讓小婵撤下重新上一些。
“月兒,可是有什麽心事?”
衛成朗看她心事重重,倒是直接開口問她。
“沒有,三哥莫要多想。”
“莫非月兒也要與三哥生分了?”
他的衣袍之上還殘存了些許趕路的涼氣,一個人的身影映在燭光之下顯得有些孤寂。
明月趕忙拉了他的衣袖,說道:“怎會,只是一些小事,卻又繁亂的很,實在不想給三哥添亂。”
Advertisement
“是大理寺密查科舉一事?”
明月點點頭,說道:“此事大理寺已經查了好幾日,卻沒有絲毫進展,也不知是何緣故?”
“此事牽扯到的人位高權重,大理寺沒有确鑿的證據,不敢妄下斷言,自然查不出結果。”
“那若是此事我去求父皇,讓我與大理寺同查此案,這樣如何?”明月問他。
“不可,你與楚堯關系匪淺,你若是參與其中,日後就算查清真相,也難保不會有人指責你徇私。”
“那要怎麽辦才好。”明月一下子沒了主意。
“大理寺沒有證據,我們便給他送證據。白離山狩獵你受傷那天,我派了常易暗中保護你,也派了人盯了楚堯,這動手之人倒是露了些蛛絲馬跡,我懷疑這事跟衛成沅他們有關,我會親自去查,你放心便好。”
衛成朗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望了他,也不說話,只得問她:“月兒還有想問的,直接說便好。”
“我感覺三哥知道我想問什麽。”
“月兒想知道大梁那邊的消息?”
明月不置可否,只仔細聽他細細說來:“軒轅皇室內鬥嚴重,大梁皇帝病危,各家正是争權之時。軒轅政其母家無權,少時遭人欺辱,為求自保,投身軍營,一向行事低調,只是寧州之戰時率一隊騎兵解救軒轅敏于困軍之間,贏得了離光氏的暗中扶持,又在烏江一帶收服了闵孝,拉蔔兒為他效力,朝廷之中暗中安插人手,兵部的實際掌權之人就是他,其餘幾部多半也被他滲透,若是不出我所料,他應該不久便會尋找時機奪權。”
“只是他的長兄軒轅效在鄂旗有三十萬兵馬,輔政大臣支持,他就真的有勝算?”
“有,鄂旗的兵離京太遠,一旦軒轅政奪權成功,即刻絞殺軒轅效,鄂旗就算有兵,群龍無首也會大打折扣。”
“他一向是個聰明的,這樣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明月抱了一旁的小兔,手指輕撫它耳尖的絨毛,想了想說道:“衛成懿最近跟姚家走得很近,我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無妨,姚家本就與他态度暧昧,只是此時搬到明面上而已。”
……
科舉考試已經結束了快一個多月,上京城中依舊熱鬧非凡,讨論度居高不下。
最最熱門的莫過于兩個話題,一是這楚家公子病中奪魁,有人傳他出了考場便病倒,又有人傳他進考場時便是病得半死,考場都是趴着寫完的題,傳言越傳越離譜,一種說他身子不好,膚如白雪,風一吹便倒,是個病西施。另一種說他才華橫溢,出口成章,猶如文曲星下凡。不管哪種都是讓這上京城中的閨中小姐春心浮動,一時間倒是快踏破了楚家的門檻,只得閉門謝客。
說到此,又不得不提起這京中另一熱鬧之事,也與這楚家公子有關,傳言說那放榜之後,楚家公子,一舉奪魁,獨占鳌甲,引得無數女子芳心暗投,折了桃花相贈,卻被一一婉拒,“堯已有心儀之人,只能辜負姑娘心意。”,世家小姐扔了花枝,負氣而走,衆人紛紛猜測這楚家公子的意中人究竟是誰,不過幾日,便讓衆人從一衆小道消息間拼湊出了一個猜測。
“我在錦雲閣看過這楚公子與一女子同游,好像還逛了發釵!!”
“我作證!第二日這楚公子還特地來把那只釵買了回去!!買的就是我攤子上的雙魚銀釵!”
“我覺得是這明月公主,我家就在楚府附近,我都見了公主的馬車來了好幾回了。”
衆人一驚,又聽得有人補充道:“我見過公主,公主真有一個雙魚銀釵!”
這一切都對上了號,難不成這意中人便是——明月公主!
還不等衆人回過神來,就聽得這萬事通,傳了消息過來——景帝為新科狀元和明月公主賜婚!
楚堯倒是不堪其擾,直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梧桐小院逗貓,不理閑事。
一旁的祝子語倒是高興到不行,他知曉楚堯今年也要科考,本就沒想着能中狀元,如今還押中楚堯奪魁大賺一筆。二人在後院閑來弈棋。
“病西施!別看你這貓了,快過來下棋,到你了!”
楚堯眉心微蹙,對這稱呼很是不滿,卻也只是繼續給月白喂了些羊奶和肉松,半眼不看他,淡淡說道:“八之十四,打吃。”
“你看都沒看我下哪,你就八之十四?”
“我知道你下哪。”
“那你說說看,我剛才下的哪?”祝子語不信邪道。
他就不信有人能猜出他剛才下哪來着。
“五之七。”
祝子語閉上了嘴不說話,這人真是神了,這簡直不可能。
“你偷看?”
“我猜的。”楚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又摸了摸月白的毛。
“我不信”
“随你。”
祝子語輸了棋卻并不傷心,只是自己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喝,悠悠說道:“我說上次我說公主漂亮,你怎麽怪怪的,原來是你早就跟這公主好上了,妄我還一點兒沒懷疑過你。”
“不過,你這都中了狀元,還得了陛下賜婚,怎麽還一點不見你高興?”
秋風卷過,落了一地的梧桐葉,顯得有幾分蕭瑟。樹葉吹在地上,發出嘩嘩地聲響,半晌才聽得楚堯應了他一句。
“陛下賜婚,我自是高興的。”
賜婚之事,他自然是歡喜的,只是還有一事卻又讓他不知該如何作想。
前幾日,大理寺突然得了證據,查清了真相。
此次因楚堯參加科舉,楚賦避嫌,因而由文壇名士何書賢擔任主考官一職。
何書賢出于何氏一族,文風清新脫俗,為人風光霁月。在楚堯幼時,楚氏與何氏還是世代交好,楚堯時常會跟随父親,到何府拜訪。
何書賢之侄正是何師衡。
那時候他認識的何師衡,還是個五歲的孩子,何師衡見他行事規矩,跟在人後,便帶了他跑出去玩兒。
何師衡帶他去了畫室,興奮地跟他分享:“你看,這是我畫的山茶花,很不錯吧!”
“嗯,很厲害。”
“你會畫畫嗎?”何師衡問他。
“算是會吧,阿父教過我一些。”
“你以後來何府,我們一起畫!”
楚堯淺淺一笑,答應了他,他朋友一向不多,卻是和何師衡有些親切。
他們一起練過丹青,一起弈棋,一起學琴,讀書習字。
一晃就是好幾年,或許時間真能沖淡一切,楚堯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對他冷眼向待,也不知道他為何這般恨他。直到那天他再次見到何師衡之時,他才明白了些許。
大理寺緝拿何師衡,罪名是謀害皇族,秋後問斬。
三皇子趁此次嚴查科舉之事,将上次白離山狩獵明月險些遇害一事一同清算。
何師衡借其叔父擔任主考官之便,指使其下屬在考完送卷之時替換考卷,大理寺自其書房之內搜出楚堯原卷,其下屬皆已招認,人證物證俱在,當日就被下了诏獄。
楚堯去看他之時,他滿身血污,身上是數不盡的傷痕。
與剛認識之時,判若兩人。
他們,不複往昔。
楚堯只是靜靜看他,沒有說話。他自認為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也自始至終不知道他為何恨他。
他也不想同情他,那日獵場的陷阱他親眼看過,鋒利的尖刀想要刺入‘獵物’的心口,一刀致命,只是這‘獵物’從來都是人。
謀害皇族,向來沒有活路。
“你來做什麽?”
“我來看看你。”
牢房昏暗,空氣之中是滿是血腥之氣,讓人作嘔。只有西面的窗透進着光亮,讓人能分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對啊,怎麽就這樣了呢。”
何師衡确實突然怪笑了起來,瘋了一般地看向他:“我從五歲讀書,學經義策論學了十五年,半日不曾懈怠,可是你看我是個什麽!像個弱智一樣還在每日讀四書。”
“而你永遠那麽輕而易舉,為什麽?”
他們站在一起時,他仿佛永遠只是陪襯。
楚堯嘆了一口氣,并沒有答他,而是說道:“可是你的丹青很好,我記得。”
楚堯離了诏獄,坐了馬車穿過前面那道名為三十三道的街,看着路邊的山茶花從身後倒去,他還是回頭忘了一眼,透過這山茶花仿佛看到兒時他笑意盈盈地問他。
“你看,這是我畫的山茶花,很不錯吧。”
他一直走在前面,從不曾向身後回望過。看不到他的追趕,看不到他的無力,看不到他的憤懑。
當他回望時,不知不覺間,早已相離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