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好
和好
第二日,這雪下得比前幾日還要更大一些,漫天的風混着雪砸在人臉上,讓人寸步難行。
衛明月起了個大早,便和楚堯一起去了學堂。一路上狂風呼號,吹得樹葉“嘩嘩”地響,路上只偶爾能遇到幾個值夜的小宮女,便再無他人。
不同于往日,楚堯還會問上她幾句課業,今日竟是一言未發,走在前面。
昨日他說她無藥可救,衛明月自是也不想搭理他,自顧自地走在後,只是這雪天路滑,又是狂風暴雪,走起來難免有幾分困難。
楚堯身量比她高上半個頭,步子也比她大些,剛走一會兒就比她多走出一大段,衛明月賭氣也不叫他,只是走得快些想跟上前去。
只是這倒是苦了衛明月,走得又急又忙,衛明月氣得一跺腳,心道,不跟了,誰愛跟誰跟,她自己慢慢走不也能到學宮。
前面的人似是終于感覺到了她的氣憤,刻意放緩了步伐,依着她的步子,不緊不慢到了學宮。
二人坐好,中間卻隔了一條明晃晃的楚河漢界,誰也不屑于越界。
咚——
學堂的鐘聲響起,太傅一如往常進到殿內,就開始講學,從山河地理講到各地風土人情,又從大兖歷史以史為鑒引出治國之策,分析當下民生時局,引人深思。
一連講上兩個時辰,學宮中的衆人下了學,便也散了。
“殿下,楚堯,你們兩個先留一下。”
衛明月剛想出去便被太傅叫住,只得又退了回來,走到堂前乖乖站好,楚堯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楚太傅道:“殿下,昨日的十遍《禮經》可有抄完?可知錯了?”
衛明月看了楚太傅一眼,說道:“學生不會寫,也不知錯。”
Advertisement
“啪——啪——”戒尺一下一下敲在案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徒然讓人心下一抖,忍不住打個激靈。
楚太傅擡起戒尺,嚴厲的目光散落在她身上,讓人無端端冷嗖嗖的,衛明月抱緊了手臂,仿若這戒尺下一秒就要落到她身上。
“啪——”衛明月吓得閉了眼,一個機靈躲老遠,半天身上沒有哪塊疼,才敢睜開眼,半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戒尺壓根就沒落在她的身上。
冰涼的戒尺落在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上,手上的皮膚頗為白皙,戒尺落下便腫得老高,泛出嫣紅。
一連幾下,讓人看得膽戰心驚。
而眼前的少年只是跪在太傅面前聽訓,将一雙手呈上挨罰。
“楚堯,你身為殿下的伴讀,未曾督促殿下,讓殿下屢次犯錯,罰你四十戒尺,你可知錯?”
太傅的聲音居高臨下地落下,冰冷中不帶一絲徇私。
“楚堯知錯,願聽太傅責罰。”
“啪——”地一聲,又是狠狠一下,衛明月看得心驚,趕緊阻止道:“太傅打他做甚,頂撞太傅的人是我,不抄《禮經》的人也是我,該罰的也是我。”
衛明月雖然心下發怵,咬了咬牙卻還是趕緊站到楚堯前面擋着,剛才他已經被打了十幾下,掌心早已紅的幾欲滴血,若是打夠四十,豈不是要打爛了手心,怎還了得。
“太傅要打打我好了,哪有打他的道理。”
“殿下乃萬金之軀,不可有損,然有錯自當罰,大兖自古以來,便是皇子公主有錯,伴讀替罰。所以楚堯替罰,理所應當,公主不必介懷。”
衛明月見老太傅說完就要接着罰他,着急道:“不行,我不嬌貴,我皮糙肉厚得很,不需要什麽人替罰,直接打我就行。”
老太傅嚴厲地看向她,卻是絲毫不把她的話放在耳中:“殿下!”
少年已經有幾分臉色發白,平時好看的唇也淡的失了幾乎顏色,卻還是穩住聲線盡量不顫抖:“殿下,不用替我求情,自古以來規矩就是如此,楚堯未能約束公主言行,本就該罰。”
那雙好看的手已經腫得不成樣,皮膚紅得又薄又透,再輕輕一打恐怕就要滲出血來。
衛明月正着急,再看他這樣說更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這時候還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到底是規矩重要還是手重要!
眼看着那長長的戒尺又要落下,衛明月心一橫,直接去接了戒尺,死纏爛打抱住那戒尺不放手。
衛明月張着一雙大眼,眼巴巴地看着太傅:“太傅,學生知道錯了,莫說十遍《禮經》,一百遍我也抄。”
楚太傅看她一副胡攪蠻纏模樣,一下子被她卸了力,只得甩下一句:“殿下既已知錯,下次便不可再犯。”便停了罰。又随意訓斥了兩句,便帶着楚堯一同離去。
……
看着太傅和楚堯離去的身影消失不見,衛明月才松了一口氣,忍不住翻起袖口“嘶”了一聲,這太傅打人還真是一點兒都不留手,這也太疼了。
才堪堪擋了一下,手臂上就爬上了一條可怕的紅痕,摸起來便是細細密密的疼,仿佛爬了無數只螞蟻在咬一般。
小蟬等了許久不見衛明月出來,又見太傅和楚公子也出了學宮,便趕緊進來接她。
一進來便見她手上多了一道可怖的紅痕,心疼到不行,哪裏還舍得讓她自己收書,趕緊上前搶着收好東西,把那銀狐毛的披風系得緊緊的,透不進一點兒風來,才撐了傘,回瑤光殿。
茫茫大雪,覆得宮中一片雪白,兩個人兒走在雪中也趁得有些渺小。
“殿下手上的傷怎麽回事兒?”小蟬心疼地皺緊了眉,仰着臉問她。
衛明月撓撓頭,道:“我看太傅的尺子好玩,便拿了玩,不小心便被拍了一下。”
“殿下小心一點,這麽大一道印子指定很疼!”小蟬走在前一點,給她擋了大部分的風雪。
“一點兒也不疼。”衛明月看着一臉揪心模樣的小蟬,趕緊笑道。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捏捏看!”說着就又把手臂伸到小蟬面前。
“行行行,我信了殿下,殿下趕緊跟我回了瑤光殿才是。”
二人走了好一會兒,終于到了瑤光殿,殿中擺了域外進貢的琺琅熏爐,又燃上了金絲碳,倒是暖和得很。
衛明月歪坐在爐前的軟榻上,吃了些茶暖暖身,又嘗了些今兒剛賞下來的桃酥。小蟬燃了蘇合香,就忙去太醫院取了治傷的膏藥,忙進忙出,好一會才回來。
小蟬領了一盒精致的膏藥,跪坐到衛明月身旁。衛明月趕緊配合地伸出手腕,漏出那條清晰地紅痕。清涼的膏藥塗抹在那火辣辣的紅痕上一下子便讓人舒暢許多。
那人的手被打的那般嚴重,恐怕得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握筆了吧。
而且還都是因為她才無端受罰……
衛明月看小蟬抹完了藥便去忙了其他事,便悄摸摸把這膏藥揣到袖袋裏,叫上小厮趕了馬車,陪她出宮一趟。
……
下了一早上的雪,終于快要停下,馬車順着西直門出了宮,又順着朱雀大街走了半刻,拐了兩個彎兒,就到了楚府。
冬季裏寒涼些,開着門就往裏頭灌風,齡官兒剛接了老爺和公子回來,便和門房裏的趙六嗑着瓜子,唠上兩句。
剛準備回了院子,就見門口停了一輛四駕的馬車,車身華美精致,雕刻得極為精細。就連馬車的簾帳用的也是上好的錦緞絲綢。
齡官兒正想着這是來了哪個大人物,要去相迎,便見一只纖白的手掀了簾,下來一個身段極佳的女子,鳳眼紅唇,眉目如畫般精巧。縱是他跟了公子多年,卻也沒見過這般美麗的女子。
真真是找遍整個上京城也找不出的第二個這樣的好顏色。
這姑娘莫不是哪個愛慕公子的世家小姐,來找公子一解相思。
齡官兒見她下了馬車趕緊上前,拱手行禮恭敬道:“不知小姐有何事?又是來找誰?”
衛明月擡頭看了看眼前的牌匾,楚府,确實沒錯方才開口:“我是你們公子的朋友衛明月,今天有點事,想與他一見。”
齡官兒點了點頭,心裏頓時有了譜,原來這小娘子竟真是來尋了他家公子訴衷腸。
齡官兒道:“衛姑娘跟我走就是,公子住在梧桐小院那邊,比較偏些,沒人帶路倒是難找得很。”
“好。”
衛明月跟着齡官兒進了楚府,穿過一座垂花門,順着抄手游廊走過正房大院,路過些亭臺水榭方才停下,衛明月看着院前題了梧桐小院四個字倒是頗合那人的風格。
齡官兒領在前,沒走幾步,便可從這窗裏看到屋內站了一人,白衣勝雪正是楚堯,窗沿處一只白貓慵懶地趴着。
齡官兒帶到了地方就自覺地退了下去。
這白貓剛見了衛明月,便“喵嗚”一聲三步并兩步,跳到房檐上躲得老遠。
衛明月見楚堯真的在此,老遠便招了手高興地喊道:“楚堯!”
楚堯原本剛回了府,自己清理了傷口,正準備上些藥,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只是這個聲音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楚堯剛擡起頭來,便見來人真是心中猜想那人。
少女見了他,匆匆跑了過來,扶着窗沿,兩人就那樣隔着窗相望。
她的眼睛亮亮的。
“楚堯,你的手好些了麽?”衛明月輕聲道,說着就想從門口進來看他。
“殿下不能進來!”楚堯趕緊出聲制止她,“男女有別,你我二人豈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衛明月停了步子,沒有反駁他,只是用手搭在窗沿上,望着他說道:“我剛才一時心急就忘了,你不要生氣,我不會再害你受罰的。”
“殿下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