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不可否認,喬晟那句“隔絕在你的日常生活之外”,讓李綏綏感覺到了一種刺痛。
寧決是一個珍貴的朋友,一個永遠如初的人,一種理想化、恒久不變的存在。
但那畢竟離她的真實世界太遠了。
李綏綏所認識的寧決,停留在中學時代的記憶裏,哪怕近段時間和“他”有了一些非比尋常的接觸,他的形象也始終套在一個殼子裏,那是一個标準模板,足夠美好,也足夠虛假。她就像是在和自己的一段回憶對話。
和他相處當然是令人愉快的,但事實上,她不可能每時每刻都有寧決的陪伴,生活的難題終究還是要自己面對、自己解決。
電梯廂緩緩上升,李綏綏的情緒起伏不定,情緒之外,她又想,今天算是勉強蒙混過去了,希望以後不要再出什麽差錯。
腳下一停,到了指定樓層,電梯門打開,外面竟然杵着一個人。
李綏綏一時有點恍惚,說:“你怎麽出來了。”
寧決說:“來接一接你。”
李綏綏不由得低頭一笑,餘光裏看見自家房門開着,而媽媽外婆和大姨都湊在一起往這邊看。
聽到動靜,肖小妤也探出了頭,她和李綏綏對了個眼神,轉過去和鄒女士道別,“阿姨,那我就先回家了。”
鄒女士順口說了幾句“下次再來玩”,示意女兒送一送客人。
于是,李綏綏再次搭上電梯,送肖小妤下樓,這一次,寧決也跟了下來。
寧決多少明白了一點這個世界的禮儀。
以送客為例,大部分情況下,先離開的往往是和主人家關系較遠的,留下來的則更有可能被歸為“自己人”。今天一共有三位客人,男同事喬晟最早離開,随後是好友肖小妤,而寧決,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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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寧決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離開夢幻大陸的前一秒,寧決的感受不可謂不複雜,夢境折射心聲,而李綏綏的夢裏,竟然是要抛棄寧決,選擇把其他人帶回家,獲取親人的認可。
當然了,那只是夢,一切并沒有發生,沒必要耿耿于懷,但……
寧決一時陷入思索,而肖小妤趁他不備,先一步拉着李綏綏走出了單元門。
兩人縮在榆樹的陰影下,肖小妤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綏綏無奈道:“就……那個,寧決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你偏偏不信。”
肖小妤的一雙眼睛越睜越大,看一看遠處的寧決,又看一看眼前的李綏綏,精神游離了好半天,實在是難以置信,幹脆對準身旁的榆樹,撞了上去。
下一刻,肖小妤抱頭痛呼,而李綏綏說道:“好巧,我當時撞的也是這棵樹。”
不過,肖小妤畢竟是看了那麽多年的都市怪談,區區一個紙片人成真,又有何懼?她花了五分鐘時間接受現實,迅速冷靜了下來。
“那現在該怎麽辦?”肖小妤偷偷指了指寧決的方向,說道:“待會兒該不會有什麽時空管理局突然登場把他帶走吧?”
李綏綏姿态輕松,“不會啦,他的出現有時間限制,過一會兒就會消失的。”
肖小妤這下有了點不舍,“還會消失啊,怪可惜的。”
“嗯,”李綏綏說道:“趁現在多看一會兒吧。”
于是,兩個人都調轉視線,看向了寧決。
寧決無意打擾李綏綏和她的好朋友聊天,所以一直安靜地等在旁邊,等來等去,忽然等來了兩道如炬目光,直勾勾地盯在他的臉上,時間太長,簡直都有了點挑釁意味。
十分鐘後,肖小妤問:“他怎麽還沒有消失?”
李綏綏也很納悶,“不應該啊,這頓飯吃了這麽久,按照一般規律來說……”
話音一頓,她又不确定起來,所謂的一般規律,也是她自己總結得來,樣本量不足,準确性自然就大打折扣。
三人眼神交彙,還是寧決先移開了視線,這樣一種類似對峙的姿态,畢竟還是有些失禮。
此時肖小妤的手機振動起來,她看了一眼,當即口出惡言,罵了聲領導,然後無奈和李綏綏告別,“寶貝,我得回去加班,先走了,下次再聊。”
李綏綏試着送了兩步,卻跟不上肖小妤狂奔的身影,只好停下往回走,她動作刻意放得很慢,低頭盯着腳尖,就是不想再親眼看見寧決消失的瞬間,又過了兩分鐘,估摸着差不多了,李綏綏一擡頭,寧決正探究地看着她。
不是,他怎麽還在?
已知,寧決來自“夢幻大陸”,身份是王子殿下,兼男團愛豆與地下間諜,地位尊崇職業光鮮。然而,放在現實世界,他連居民身份證都沒有一張,活脫脫的黑戶啊。
他要是短暫停留也就罷了,但不知怎麽的,這一次他完全沒有要消失的跡象。
那麽問題來了,這樣一個現代社會的黑戶,無家可歸,今晚該何去何從?
*
“請進,”李綏綏拉開了門,又補了一句,“家裏有點亂,不好意思。”
寧決一時沒理解她的客套話,還認真打量了一圈,然後說道:“沒有,很整潔幹淨。”
李綏綏拆了一雙新拖鞋給他,“你試試看這個尺碼能不能穿?”
那是商場促銷贈送的一雙大碼拖鞋,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
寧決換上那雙鵝黃色的卡通拖鞋,再一站起來,整個人的畫風就是一變,忽然變得日常溫馨起來。
話說回來,畫風這個詞,用在三次元形容人總覺得有些別扭,用在寧決身上倒是合适,确實是畫出來的。李綏綏暗笑。
寧決也一笑,他也是第一次處在這樣一個舒适寧靜的環境之中,感覺有些奇妙,時間緩慢流淌,身後沒有任務在催促,他可以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
寧決坦然自若,但李綏綏卻有些犯難。家裏畢竟是私人空間,而她又習慣了一個人待着,現在忽然多了一個人,難免有點束手束腳。
李綏綏呆了一會兒,幹脆打開了電視,把遙控器塞給寧決,“你先看會兒電視吧。”
她轉身回了書房,東翻西找,又找出從前的舊手機。雖然游戲數據被删了個幹淨,但相冊裏應該還有些相關的截圖,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好應對眼前的場景。
不知道待了多久,室內光線轉暗,昏昏欲睡的李綏綏被敲門聲驚醒,寧決的聲音傳來,“綏綏,該吃晚飯了。”
李綏綏睜開眼睛,從地毯上爬起來,手剛碰上門把手又停下,說實話,她是有點不敢出去。
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李綏綏喜歡的人物形象、品格特質沒有變過,但她不可能不變,寧決……短暫接觸還好,真要面對面坐着,她是有點手足無措的,該聊些什麽呢,已經被她遺忘的夢幻大陸嗎?
等到坐在餐桌前,李綏綏才猛然察覺不對,“這些菜都是你做的?”
寧決指了指電視屏幕,“嗯,剛剛學會的,正巧大部分的食材都有,一些烹饪細節不能完全複原,但大體上應該差不多。”
電視裏傳出陣陣掌聲,原來是正在直播的廚藝比賽決出了勝負,評委正在給優勝者頒獎。
李綏綏挑了一筷子松鼠魚,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指,“很好吃啊,真是你現學的?”
寧決笑了,“下廚我并不擅長,但學起來也不難。”
其實冰箱裏沒有多少食材,但桌上竟然有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李綏綏隐隐有了點想要落淚的沖動,無論如何,有人給做飯真的是幸福啊,尤其是味道還這麽好。
不過,吃着吃着,李綏綏又覺得有點不對,寧決剛才說“該吃晚飯了”,是,現在是傍晚,确實是晚餐時間。但問題在于,夢幻大陸上有“按時吃飯”這個概念嗎?在游戲裏,人物角色自然也會進食,補充體力,但那裏的時間概念模糊,他們從不會按時按點吃飯。
李綏綏很想問一句,“你真的知道夢幻大陸是什麽地方嗎?”寧決或許明白他是從異世界而來,卻并不一定明白他的異世界只是個虛拟的游戲。
李綏綏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可能是傲慢,也可能是憐憫,她不忍心戳穿這一事實。
她換了個問題,“夢幻大陸還好嗎,你這樣離開,不要緊嗎?”
寧決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左手食指有節奏地叩在桌面上——他或許不知道,這是游戲設定裏寧決“沉思”時的外在表現——眼神稍微移開,他說到:“綏綏,你知道的,我有時會有一些需要外出的任務。”
李綏綏輕輕“哦”了一聲。
寧決又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楓林島的西邊淺灘,當時風很大,湖水拍打在腳邊,天邊有白鳥飛過,從那一天開始,我們決定要并肩冒險。”他問:“綏綏,你還記得嗎?”
一片羽毛遞到李綏綏面前,那是白鳥飛過留下的羽毛,也是夢幻大陸上締結契約的憑證,李綏綏有片刻失語,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我記得。”
寧決點點頭,像是早就料到這個回答,他說道:“所以,你迷路了不要緊,我會來找你。”
*
李綏綏慶幸自己當初租房選了二居室,兩個房間,一個當卧室,一個改作了書房,現在在書房裏鋪開一張行軍床,也能招待一下遠道而來的客人。
“晚安。”李綏綏說道。
“晚安。”寧決點點頭,關上了房門。
這個房間面積不大,只有一扇半米高的小窗,寧決推開窗,凝視了一會兒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以及遠處顏色各異的燈光。
謹慎觀察了足夠長的時間,又等到夜深人靜,寧決悄悄翻出了窗,借助外牆上的種種管道,迅速翻上了另一樓層,一層又一層,最終到了樓頂。
曾經,他做過不少夜間潛行的任務,多是為了懲奸除惡、伸張正義,這次卻不一樣,他并沒有明确的地點與目标。
他之所以會登上高樓,站在最高的地方,只是為了想近距離地看一看頭頂的這一片天。
夜風很涼,臉頰上的溫度逐漸消褪,寧決卻恍然未覺,他放眼四周,自己明明已經站在了最高的建築物頂點,但頭頂的這片天依舊是這樣遼遠、廣袤,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