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李綏綏對喬晟的看法很複雜,以一個同齡人的角度,她欣賞他的才華、品格,以普通朋友的角度,她也能看到他身上的諸多優點。
但如果站在一個更親近的位置,有了更多的期許,涉及到精神層面的交流,矛盾立刻出現,他們兩人從根本上來說,是很難相互理解的。
所以,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她和他保持距離,讓青春歲月成為彼此最後的回憶,這樣一來,十年後,二十年後,說不定還會懷念曾經的美好。
這種可能性被喬晟打破了,從他的種種表現來看,他顯然不願意只成為一份回憶。
比如現在,喬晟以一種“自己人”的姿态來質問李綏綏,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卻讓李綏綏感到厭煩。
“那個人很奇怪,他到底是誰?”喬晟問道。
李綏綏推開椅背,站了起來,“你這樣在背後随便評價別人,不太好吧。”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喬晟說。
又來了,總是這樣,一副“我是為你好,你接受就對了”的口吻。
李綏綏深呼吸一口氣,說道:“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做,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不要來打攪我。”
逐客令這樣明顯,喬晟卻并不理會,繼續往下說:“園區安檢嚴格,他随身攜帶兇器,是怎麽混進來的?”
“你剛才去送他,前後不超過二十分鐘,然而,我查看了所有的園區出口,半小時之內,監控系統沒有捕捉到任何生面孔,他又是怎麽離開的?”
李綏綏覺得他不可理喻,“你憑什麽查別人的行蹤?”
喬晟搖頭道:“談不上,只是合理的懷疑。”
一方面,李綏綏不得不承認,喬晟的懷疑有道理,當然了,寧決都穿越次元壁了,根本無法用科學解釋,他能是普通人嗎?但即便如此,喬晟話裏表現出來的态度,依然讓她覺得很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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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綏綏直接擰開了門,“請你出去。”
喬晟沉默片刻,說道:“李綏綏,我只是擔心——”
“我有自己的判斷,請不要幹涉我的私人生活,就算真有什麽問題,我還可以求助警察,警察保護人民安全是職責所在,你呢,你對我有什麽職責?我們只是同事。”
李綏綏始終握着門把手,此時又做了個“請”的手勢,看向喬晟。
辦公室外有人悄悄看過來,喬晟掃了一眼,離開了。
就為了這麽件事,應付領導,應付同事,耽擱了大半天,現在總算是把喬晟也應付走了,時間流逝,工作是半點沒少,李綏綏無奈地想,才說最近不加班,今天估計就得加班了。
快到平時的下班時間,李綏綏忽然接到了家裏的電話。
她皺眉道:“今天回去吃飯?不用了吧,又不是周末,而且我這邊很多事情——”
電話裏,鄒女士說:“你外婆今天來了。”
“是嗎!”李綏綏立刻關了電腦,“那我馬上回來!”
當了組長還是有好處的,具體的工作進度自己把控就好,不用每天定時定量,更不用向上級彙報。只不過,按照平時李綏綏的自律,她一定要完成當日目标才會走。然而,今天外婆難得來了,工作還是往後放放吧!
時間到了六點整,李綏綏正好拎包起身,風一般沖出辦公室,差點撞上正要往裏走的實習生小張。
小張愣愣地說:“師姐,我這個數據好像弄錯了,你能幫我看看——”
李綏綏伸手一推,把他推到了喬晟身邊,“問你喬師兄,他雖然不是我們機電的,但數學很好,都說數理化是一家,就沒有他不會做的題,快去吧!”
小張面露難色,喬晟則是一臉冷淡,兩人一齊看向李綏綏,然而,就這麽一會兒工夫,李綏綏已經跑出了研發部,消失在視野中。
*
李綏綏很喜歡外婆,小時候的每個寒暑假,她都在外婆家度過。
外婆家在農村鄉下,十多年前,交通不便,信號不好,還經常停電,大人們嫌棄這裏沉悶無聊,不願意多待,小孩子的視角卻全然不同,那些田野和溪流,對他們而言,就像是天然的游樂場。
李綏綏每次回憶童年,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外婆屋後的野桑葚,然後是下雨天田埂邊長出的不知名野生菌,還有曬谷場的暴烈日頭,水庫堤壩上的厚厚青苔……
太多太多溫暖的意象,封存在她的記憶裏,心情低落時找出來看一看,就又能重振旗鼓,繼續生活。
李綏綏轉了幾條地鐵線,在晚高峰的人群中擠出一身汗,終于到了小區門口,這時候忽然想起外婆喜歡吃燒鵝,掙紮幾秒鐘,她又倒回一千米,去燒鵝店打包了一份。
打開家門,明明還沒看見人,李綏綏先一步笑了起來,“外婆,我下班啦!”
出乎意料的,并沒有人回應她。
客廳裏的氣氛并不像李綏綏預想的那樣溫馨熱鬧,反而有些陰沉,只開了一盞小燈,光線很暗,沙發上坐着幾個沉默的人,分別是李綏綏的爸媽,舅舅和舅媽,四個人并排坐着,把外婆擠在中間。
鄒女士瞥了李綏綏一眼,說:“回來了,順便開個燈。”
李綏綏又開了一盞燈,發現窗簾也緊閉着,她正要去拉開窗簾,被外婆攔住了,外婆說:“別動,外面雨大。”
李綏綏一愣,窗外晴空萬裏,連烏雲都沒有一朵,哪裏來的雨?她疑惑地看向媽媽,鄒女士卻只是搖頭。
李綏綏把打包好的燒鵝擺出來,端到外婆面前,“外婆,看看這是什麽?”
外婆看了看盤子,又擡頭看她,一下高興起來,“是綏綏呀,快來,坐我旁邊來。”
見狀,圍坐在四周的親人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李綏綏心裏有些不太好的猜測,沒過多久,父母進廚房準備晚飯,李綏綏也跟了進去,有心想問問,剛起了個頭就被打斷,鄒女士說:“你出去陪外婆說話吧,馬上吃飯了。”
李綏綏有大半年沒見過外婆了,外婆一個人住在鄉下老家,同院子裏住的是姊妹妯娌老鄰居,讓她搬到城市反而不習慣,子女孫輩們都在外發展忙工作,也只有過年時才會回老家一趟。
外婆幹了大半輩子農活,快八十歲的年紀,看上去還是精神飽滿,一頭銀白色短發,戴了個褐色千鳥格的帽子,即使年邁,還是很注重體面。
準備開飯了,李綏綏接過外婆的帽子,替她挂在架子上,外婆笑呵呵地看着。
飯餐很豐盛,舅媽連聲誇贊,舅舅也喝得滿面紅光,外婆拿筷子給李綏綏挑了小半碗的肉絲,李綏綏一邊吃一邊勸,“外婆你也快吃吧。”
外婆點了點頭,胳膊收回去,扒了兩口飯,忽然間,把筷子一摔,飯粒濺得到處都是,衆人都呆住了。
外婆伸出指尖,顫顫巍巍指到李綏綏面前,怒道:“誰家孩子像你這樣?年紀一大把還不成家,說要闖事業,闖出什麽名堂了?蹉跎成老姑娘,将來嫁不出去,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李綏綏一時說不出話,腦子裏飛快閃過一些片段,是從前她報考工科專業時,父母連同遠近長輩紛紛反對,只有外婆十分明确地支持她。外婆那時對她說,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往事片段都遠去,眼前是外婆在大聲訓斥,情緒太激動,以至于語言都不太連貫,說到現在,翻來覆去說了三遍,“你是想要我的命啊!”
李綏綏又錯愕又傷心,自己的筷子也從手中掉落,她試圖去握外婆的手,“外婆——”
下一秒,外婆直接把她的手打開,臉色鐵青,“你要是不結婚,我告訴你,鄒妙,你再也別想進這個家門。\"
鄒妙?外婆姓鄒,她的女兒随她姓,也姓鄒。李綏綏的媽媽,就叫做鄒妙。
所以,剛剛的那番話,是外婆把外孫女錯認成了女兒才說的,這一通怒火,也都是沖着女兒?
李綏綏一時沒能理解,鄒女士卻已經先一步站起來,離開了客廳。
外婆又把同樣的話說了三遍,看着她情緒越來越激動,李綏綏盡力忽略話裏的內容,點頭稱是,又保證了幾句,外婆總算安靜下來。
舅舅舅媽相互對了個眼神,一言不發,李綏綏的爸爸則大聲嘆氣,時不時看一眼廚房——鄒女士離開的方向。
又過了一會兒,其實沒過去多久,外婆再開口,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慈愛口吻,問道:“綏綏,看着又瘦了,平時工作不要太辛苦……”
李綏綏心裏五味雜陳,她想,外婆果然是病了,還有,外婆對待媽媽,曾經竟然是那樣一種态度。
*
晚飯後,舅媽陪着外婆出去散步,剩下的人則聚在一起,讨論外婆的就醫問題。
舅舅說:“上次中秋,打電話就覺得不對勁,媽自己不覺得,說帶她去檢查她也不願意。”
鄒女士則開始冷笑,“媽對你那麽好,一年到頭有點私房錢都攢着留給你,你倒好,平時對媽不聞不問,這時候了來充好人,話說得好聽,還帶去檢查,你知道醫院門朝哪邊開嗎?”
舅舅一時語塞,抓住一個關鍵詞,“私房錢?媽連退休金都沒有,能有什麽私房錢,姐,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李綏綏及時掐斷了這段争論,她說:“不能再拖了,我先挂號,找個最近的時間去檢查。”
她請了一天假,做主帶外婆去了市內最好的醫院。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醫生看一眼如臨大敵的陪同親屬們,先說:“不是阿爾茲海默症。”
衆人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醫生又說:“但不排除有往這個方向發展的可能,患者目前表現出的神志不清、反應遲緩,可能是短期現象,也可能會持續惡化,考慮到患者的年紀,還是保守治療。”
醫生開了一些降壓藥、抗凝藥之類的,最後囑咐,“平時注意飲食,調節心情,平時生活上多照顧一下老人的情緒。”
自從進了醫院的門,外婆的臉色就很不好,等到離開醫院,終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臉,她看了看陪同在後面的女兒兒子,最終還是牽住了最疼愛的外孫女,她緊緊握住李綏綏的手,說:“走,陪外婆去外面走走。”
外婆對城市景點沒有興趣,只讓李綏綏帶着自己把她平時的上班路走了一遍,記下了附近的建築物,又看了看她住的房子,幫着她做了很多佐飯小菜,方便她以後吃。
臨近傍晚,李綏綏和外婆才回家,這小半天的時間裏,外婆始終是興致滿滿,李綏綏也逐漸放下擔憂,感受到久違的童年獨有的輕松愉快。
李綏綏本來又要去買一份外婆愛吃的燒鵝,但外婆搖頭拒絕,去了隔壁店,買了一份李綏綏更愛吃的烤兔。
兩人拎着烤兔回家,路過街邊賣花的老太太,又買了一把栀子花。
家裏晚飯做得差不多了,舅舅和媽媽恢複了平時的親近,坐在客廳聊天,外婆也在沙發一角坐下。
李綏綏洗了個手,順便收衣服澆花,回來後發現外婆到了陽臺,正望着窗外,李綏綏也順着看過去,窗外什麽也沒有。
晚飯時間,夜幕降臨,附近小區的住戶都亮起了燈,每個窗戶都是一個家的縮影,從外面往裏看,李綏綏家裏也是一副溫馨歡樂的圖景。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共進晚餐,吃着吃着,仿佛昨日重現,外婆再一次突然扔掉了筷子,再一次指着李綏綏怒吼,話裏話外都是一個意思,“鄒妙,再敢說不結婚,我打斷你的腿!”
真正的鄒妙坐在一旁,臉色晦暗不明,李綏綏看着媽媽的側臉,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陰,忽然理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