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在李綏綏理想的異世界裏,有着明确而公正的秩序,比如,天道酬勤,善惡終有報,正義必定會戰勝邪惡……諸如此類,都是在書裏鮮明,放到現實卻混沌不清的道理。
回到眼前,李綏綏沒有那麽多的期盼,如果劉主管可以別在包廂裏抽煙,她就謝天謝地了。
劉主管抽完了一支煙,正要再來一支,卻發現李綏綏和喬晟都皺起了眉,他想了想,還是把煙放回去,讓服務員開了一瓶好酒,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嘛。
大包廂裏分了兩桌人,分別是劉主管的七八位下屬,以及李綏綏這一組人,按理說,劉主管應該坐在另一桌,但他非要湊過來,和喬晟擠在一起,順便把李綏綏拉到了旁邊。
李綏綏照例是不喝酒的,她對外聲稱自己酒精過敏。
李綏綏的兩個組員也婉拒了劉主管的勸酒,他們說自己剛吃了感冒藥。
劉主管只好把視線轉向喬晟,看劉主管的架勢,大有讓喬晟不喝不罷休的意思,然而,喬晟甚至都不是婉拒,他直接把酒杯推了回去,說道:“我從不喝酒,謝謝。”
李綏綏在心底暗笑,喬晟看上去斯文清俊,給人以好說話的錯覺,實則性格強硬,從不在乎旁人眼光,更不會照顧旁人情緒。
劉主管的臉色徹底拉了下來,喬晟離得最近,直面其怒火,依舊是一臉淡然。
到了這時候,李綏綏總算記起喬晟也是有優點的,看他也順眼了幾分。
按照劉主管原本的想法,他先拿捏新員工,然後撮合這一對青年男女,再順勢拿捏李綏綏,他此時略施小惠,兩人都得念着他的好,以後差遣起來不就方便多了?
然而,計劃是一步到位,實施起來卻困難重重,勸酒不成,劉主管自認為丢了面子,幹脆不再搭理這兩人,換到另一桌喝酒去了。
這樣一來,李綏綏連同她的組員都吃了一頓飽飯,聚餐圓滿結束。
*
李綏綏作為一位稱職的小組長,親眼看着兩位實習生走進地鐵站才放心,她轉過身來,看向等在一旁的喬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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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天時間,李綏綏的情緒徹底冷靜下來,老同學而已,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重逢。
不過,有件事還是要先問清楚的。
“這個問題聽上去有點自戀,但是,你回國工作……應該不是因為我吧?”李綏綏說道。
喬晟笑了,他很少笑,偶爾一笑,氣質就柔軟不少,他想了想,“主要還是考慮到我個人的發展。”
至于李綏綏在其中起到了怎樣的決定性作用,喬晟沒有再提起。
李綏綏松了一口氣,她不喜歡感情用事,更不喜歡被感情綁架,把話都挑明了說,彼此都自在不少。
眼前是一條商業步行街,兩邊商鋪播放着流行音樂,熱鬧非凡,轉角處有年輕女孩在擺地攤賣花,顏色各異的小花,九塊九一束。李綏綏的視線從上面滑過,然後看向了步行街的出口,一左一右兩方向。
“我們應該不順路吧,那我就先走了?”李綏綏說道。
其實哪條路都能走,順不順路,只取決于願不願意和身邊的人一起走。
喬晟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了頭,說道:“明天見。”
明天見……差點忘了,變成同事了,可不得天天見嗎?一時間,李綏綏對上班的抗拒感又多了一點,趁着臉色還沒變,她微笑點頭,先一步往左邊走了。
在她身後,喬晟停在原地,等她走遠,也往同一方向邁步,就他的視角而言,其實是順路的。
*
好在室外溫度适宜,心情也舒緩不少,李綏綏從商業街離開,一擡頭,正看見啓明星在頭頂閃爍,她幹脆掃了一輛共享單車,慢慢悠悠騎走了。
如果放在平時,為了追求效率,李綏綏會直接打車,但在今天,她并不着急回家。
讀中學時,除了偶爾和肖小妤一起坐公交車回家,她更多時候是自己騎車,晚自習結束後,街道上車輛很少,有時候甚至連一輛汽車都沒有,空曠的街道,撲面而來的晚風,讓人感覺很寧靜,是李綏綏學習一天之後最享受的時刻。
中學時代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了,現在的街道也不是從前的街道,但每次李綏綏在晚上騎車,總能記起當時的心情。
李綏綏并不是有多麽懷念學生時代,學生也有學生的煩惱,比如一場突擊考試,一次課堂上的提問,那些現在看來不值一提的小事,放在當時都是一道巨大的難關。
但學生時代畢竟還是相對純粹的,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論什麽時機、什麽場合,你都要被嵌入社會評價體系中,被人追問,年薪多少,是否單身,年齡合适為什麽不結婚?身邊所接觸到的一切,都在随時提醒,你要做一個合乎社會标準的人。
在李綏綏看來,自我實現才是人生最大的意義,其他的一切都該靠邊站。但事實上,在生活中沒有誰會在乎人生的意義,那些人不僅自己不在乎,還非要強迫別人也一樣。
比如,親戚會來催促李綏綏找對象,他們真的關心她嗎?其實不一定,只是必須要讓她回到正軌,走到那一條所有人都在比拼的路上。
再比如說,讨厭的上司也會熱情給李綏綏介紹對象,美其名曰“幫助員工解決個人問題”,個人問題?到底有什麽問題?仿佛大齡未婚就是天地不容。
話說回來,什麽叫做大齡?什麽叫做适齡?為什麽要用這樣的詞給人下定語,人和其他動物最大的區別不就在于智慧與思想嗎,假如還是一門心思只知道繁衍,那還有什麽不同?
李綏綏平時不會想這麽多,這些事雖然令人厭煩,但也沒有到影響生活的地步,只是偶爾,她還是忍不住感慨,大家都好無聊啊。
對了,還有喬晟,李綏綏現在對他是一點心思也沒有,但看他的樣子,竟然還有那麽一點舊情難忘的意思?李綏綏想不通這件事,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了,大學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就算在當時,他們也沒有多麽了解。就這麽一點細微的聯系,能讓喬晟喜歡了她這麽多年嗎?李綏綏自認為沒有這種魅力。
或許,是因為喬晟也到了“适齡”年紀,在各種條件篩選之下,發現李綏綏是其中最合适的人選,不是什麽再續前緣,只是恰巧對上了條件。
現在有很多人把夫妻稱為隊友,人生太難了,希望有人能組隊闖關,并肩作戰。
是啊,就是這樣一個道理,就像讨厭的大伯說的那樣,婚戀市場,既然都是市場了,當然要講究供需關系,大家擺出條件,相互篩選,經過短暫适應,最後變成組合。
李綏綏不由得嘆息,是的,其實就是這樣的,在大多數人的眼裏,感情真的不重要,像李綏綏這樣在乎感情的才是少數,被長輩評價為“沉浸幻想,不切實際”。
不過,幻想就幻想吧,喜歡幻想總比徹底放棄幻想要好得多。
李綏綏騎着車,戴着耳機,經過了好幾個紅綠燈,不同于學生時代所見的空闊馬路,現在每個路口都擠滿了晚上下班的人,這一帶是高新園區,彙集了整個城市百分之九十的年輕打工人。
前面是一座大拱橋,坡度不算陡,但距離十分漫長,騎車的人往往在坡道百分之八十的地方敗下陣來,李綏綏不肯停下來,咬牙往上蹬,硬是緩慢地騎到了大橋的最高處。
到了這裏,李綏綏反而跳下了車,把單車推到邊緣人行道上,自己也趴在了橋邊的欄杆處,看橋下的河水,以及水上朦胧的月亮。
生活在城市裏,視線被高樓阻隔,很少有遼闊的視野,所以,每次李綏綏路過這座橋,總會在這裏停一下,車流喧鬧不休,河水下面也有細微的波瀾,不知道這裏有沒有河妖呢?李綏綏忍不住會想。
眺望遠方是很舒心的一件事,哪怕精神獨立如李綏綏,在這種時刻也會忍不住想,假如有人和我分享就好了,當然,不能是随便什麽人,一定要是彼此喜歡且關系密切的人。
這樣的标準,聽上去簡單,實際上卻很難,随着年齡增長,性格變化,能留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還要在此時此刻剛好待在一起,才能真正做到分享感受,這樣的可能性,更是無限趨近于零了。
李綏綏把單車挪到路上,正要騎下坡去,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字。
李綏綏因為自己的無稽想法而失笑,笑着笑着,她又想,萬一呢,為什麽不呢?她小聲念出來那一句召喚語。
站在原地等了幾分鐘,無事發生,李綏綏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果然,靈異事件也不是天天都能發生的。
李綏綏搖搖頭,像往常那樣,騎着車,小心翼翼控制速度,慢慢從坡上滑行下去。
耳邊忽然傳來了風聲,很清晰,像是一股嶄新的風,忽然就劃破夜空,來到了身邊,緊接着,一道人影踩着滑板閃過,離弦之箭一般沖下了坡。
擦肩而過的一個側影,但李綏綏絕不會錯認寧決的樣子,她趕緊追上去,大聲道:“你小心點!”
寧決此次登場,換了另一身銀灰色的打歌服,踩着同色系的滑板俯沖下去,真像是一道突如其來,春天裏的閃電。
他絲毫沒有減速的打算,反而回過頭來,揚眉看她,“你敢不敢再快一點?”
李綏綏一怔,小心觀察四周,發現并沒有車輛和行人,她猶豫再猶豫,眼看寧決就要沖下坡道,她終于松開了緊緊捏着的剎車,也放任自己,順暢地從坡道上滑沖下去。
速度太快,有輕微的失重感,周圍的景物急劇後退,變成模糊不清的背景,在無限拉長的這一瞬間,李綏綏仿佛回到了童年在外婆家度過的暑假,坐在拉谷物的小推車上,被外公推着從小土坡上滑下。
她的衣擺和發梢在風裏飄蕩,兒時的珍貴記憶也飄到了眼前,像夢一樣。
離開大橋之後,李綏綏又因為慣性往前沖了幾十米,剛轉過一個拐角,就看見寧決單手拎着滑板,站在那裏等她。
“晚上好。”寧決這樣說着,同時把什麽東西抛到了李綏綏的車筐裏。
李綏綏一看,正是剛才在路邊見過的,售價便宜,卻鮮豔美麗的小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