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高陳飛和陳睿的父母來到學校後, 辦公室裏亂成了一團。
胡校長和李老師在辦公室內安撫着雙方母親,童栀看了眼夾在中間的那個男人,垂下眼眸沉默不語。
晚上鬧了這麽一出, 不少在校老師都被這邊的動靜引來了辦公室。
吳老師從一旁辦公室出來,看到門口的童栀, 指了指另一間辦公室問道:“高陳飛怎麽樣了, 臉上的傷沒事吧?”
“井溪在裏面處理傷口。”一張口,童栀才發現一直沒有發聲的嗓子幹啞緊繃, 悶咳兩聲清了清才繼續道,“應該沒什麽事。”
吳老師點點頭, 指了指自己辦公室裏的陳睿無奈道:“這孩子脾氣也倔,見他爸來了後, 先關心了高陳飛, 說什麽都不肯再讓我們給他處理臉上的傷。”
童栀看了看吳老師手上的冰袋, 半晌後伸手接過道:“我去試試吧。”
陳睿低垂着腦袋靜靜地坐在辦公室內,隔壁屋內雙方母親的争論聲, 透過不太隔音的牆壁斷斷續續穿透過來。
“......你怪我可以,為什麽要讓陳睿為難陳飛?我們大人的事情,為什麽要把孩子牽扯進來?”
明明是指責之語,在高雲曼帶着南方軟調的低泣下訴出,反倒是襯得許茹深有些盛氣淩人。
聽到高雲曼的話,陳睿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唇瓣嗤笑出聲,童栀冷眼瞥了眼隔壁辦公室, 将冰袋遞到了陳睿的面前。
擡頭看到是童栀後,陳睿煩躁地推開了冰袋:“我不需要。”
失落自陳睿眼中一閃而過, 童栀抿了抿唇角,将手機相機的前置攝像頭打開, 把屏幕放至了陳睿的面前。
陳睿不明白地看向童栀,童栀揚了揚下巴示意道:“你的臉腫了,等會你要和她們見面。”
陳睿看向鏡頭中的自己,被高陳飛揍傷的側臉已經紅腫高鼓。
他擡手輕輕摸了下一直熱辣的臉頰,壓着委屈粗喘了幾下,最終紅着眼接過了童栀手上的冰袋,自己敷到了傷處:“謝謝。”
“不用謝。”
童栀收回手機,把井溪先前給的藥膏留在了桌子上:“藥膏晚點再擦,明天如果還是腫得厲害,可以用熱毛巾敷一敷。”
握着冰袋敷臉的陳睿,咬着唇紅睜着雙眼輕輕抖動着肩膀,童栀掃了一眼,裝作沒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靜道:“你坐着歇一會,有什麽需要就出來找老師,我先出去了。”
童栀轉身離開辦公室,并輕輕半阖了敞開的大門。視線自門縫處穿過,她看到陳睿擡手捂住了雙眼。熟悉的不甘共感于心,搭在門把手上的手,不自覺地慢慢握緊。
“童栀?”
一直站在門外觀察室內舉動的井溪,有些擔憂地看向童栀,感知出她的情緒變化,井溪看了看左右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隔壁會議室空着,去那邊我看看你的傷。”
低着頭的童栀沒有說話,模糊着視線匆匆點頭,轉身走進了一旁的會議室。
井溪拎過放在窗臺上的醫藥箱,向吳老師他們說了下情況,随後跟進會議室反鎖上了大門。
會議室只開了前排燈光,童栀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處,低暗的環境看不清她的神色。
井溪停在了前排會議桌前,從醫藥箱中取出冰袋,拿在手中試了試溫度後,将它遞給了童栀:“敷一下吧。”
童栀垂着眼眸接過,想也不想就掀開衣服下擺的一角,準備按到先前撞到的肋下。
“不是那裏,是眼睛。”
童栀握着冰袋的手一緊,輕輕抽噎一聲後,将冰袋按在了濕潤紅腫的眼周。
低低的抽泣聲漸漸轉為無聲地抖動,井溪靠坐在會議桌上靜靜等候着,直到童栀不再哭泣,他才慢慢走到她的面前,虛虛環住她的肩頭,為她擋去最後一道會暴露她脆弱狼狽的燈光。
墨色的瞳眸迎着晦暗的角落,隐忍沉靜。井溪屈指拭去童栀懸在下颌處的淚水,撚了撚指腹輕聲道:“這件事讓胡校他們處理吧。”
童栀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道:“校園突發事件,既然與我們班學生有關,我做為班主任應該去接手處理。而且,這種情況往後還會有,我不可能逃避一輩子。”
“童栀,不必事事勉強自己。”
“我沒有勉強。”童栀擦了擦臉頰吸氣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
挪開敷在眼上的冰袋,望向井溪的雙眸在燈火昏暗處,濕潤明亮。濕紅的鼻尖輕輕抽動,童栀抿了抿唇角勉力忍耐道:“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高陳飛和他的母親,我知道錯不在高陳飛,做為他的班主任,我應該安撫他,可是我做不到。”
“我與陳睿共情,我無法正視高陳飛。”童栀深深吸了口氣低頭道,“因為......我和陳睿一樣,是那個不被父親珍視的孩子,我也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出生在我的母親還沒有和父親離婚的時候。”
童栀的手緊緊握在井溪的腰側,寬松的下擺漸漸收緊,井溪凝視着童栀因為用力而泛着青白的指節,溫暖的手心貼上了她冰涼的手指,然後慢慢覆蓋至手背,逐漸将她的雙手收攏于掌心。
“他和媽媽提出離婚後就搬了出去,當我知道媽媽不願意離婚時,我還抱着期望,以為只要我能夠撮合他們,我的家就不會散。”
“我想盡辦法想要和他見面,我裝病給他打電話,我故意考砸想要引起注意,我假裝早戀讓張校長找家長......可是我都沒有見到他。”
井溪輕按着童栀的後背,一下一下拍撫着。童栀悶在他的胸前啞聲道:“後來,我去旭升附小找我媽,我在那裏看到了他。當時,他和陳舒蕊一起拉着童宇辰站在繪畫比賽的領獎臺上,我媽在評委席歇斯底裏地哭喊。我那時候才知道,我的家早就散了,他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父親。”
“井溪,我也是站在領獎臺上長大的孩子,為什麽我的獎杯只有我自己拿?”童栀閉着眼忍不住哭出聲道,“我想要一個和別人一樣的家,但是我最後連一個完整的家都沒有,我不比別人差,為什麽我就不能擁有一個正常的家!”
井溪擁着童栀輕輕安撫,半阖的瞳眸中,血絲在濕氣中充血擴散。
“我理解陳睿的心情,他做了我之前不敢做得事情。”童栀低低抽噎了一下,冷靜了片刻又低聲道,“可高陳飛......我不知道他錯在哪裏,但是我也安慰不了他。”
“他沒有出生的選擇,但是有着同樣經歷的我,也做不了局外人去理解他的出身。”童栀埋在井溪的胸腹處小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去處理高陳飛的事情,做為他的班主任,我很難做到公平公正。”
童栀的心情逐漸平複下來,井溪重新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冰袋,蹲下身替童栀抹去臉上的淚水,将冰袋輕輕按壓在她的眼睛上。
井溪看着童栀泛着水光的鬓腮,慢慢舒緩着她腫脹的眼眸:“還有二十分鐘,最後一節晚自習就該結束了,胡校他們大概會在那之後讓高陳飛和陳睿他們離校回家,所以你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思考。”
童栀沉默着沒有說話,井溪溫柔地注視着她緩聲道:“我不是聖人,更做不到用那些職業道德去勸你,如果讓我選擇,我會告訴你,交給胡校,不要再管這些事。”
“童栀可能會聽我的話,但是童老師不會。”井溪握了握童栀的指尖,牽了牽唇角道,“從你接冰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已經選好了身份,你會去做童老師。”
童栀輕輕咬了咬嘴唇問道:“井溪,如果你是老師,你怎麽安慰高陳飛?”
“我?”井溪輕笑了一下道,“說實話,理解但不會支持。”
“我還記得剛進醫學院時,我們老師說得第一句話就是,做醫生不要把自己當人,一旦含着情感做事,手術刀就不會穩。”
童栀頓了一下搖頭道:“可是老師是一個全憑良心的職業,如果不含感情做事,沒有溫度的教育,就無法培育出有溫度的人。”
“會頂嘴,說明你心中有了答案。”井溪揉了揉童栀的腦袋笑道,“不用害怕處理得好壞,畢竟童老師是有溫度的人。”
童栀握住井溪替她敷冰袋的手,慢慢挪開眨眼道:“還紅麽?”
井溪按上她眼睑輕揉道:“不紅,就是像飽滿的桃子。”
童栀垮下了嘴角,氣勢頓時萎了一截。井溪盯着她看了一會,突然擡手捏住了她的衣角,童栀驚得按住衣擺問道:“你做什麽!”
“剛才進來時就說了,幫你看看傷。”
童栀捂着衣服蹿起身道:“不,不不用了!”
“就是碰了一下,不疼了!”
井溪站起身揚眉道:“不疼?”
“真不疼!”
“嘶,怎麽青成這樣了?”井溪突然靠近窗邊提聲道,“我也不方便幫你上藥,這是藥油,童老師你自己揉一下吧,會有些疼,忍一忍。”
井溪把紅花油遞給童栀,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道:“如果有淤青就自己抹些藥。還有,疼哭不丢人,我先出去了。”
童栀怔愣地看着合上門走出去的井溪,突然明白了他是在給她的桃子眼,找一個體面的理由。
下課鈴聲響起,胡校長送三位家長出門:“高陳飛和陳睿沒什麽大礙,既然家長堅持,那就繼續留校了。但是其他事情,你們家長要考慮好,盡量不要影響到孩子,還有剛才我提的建議,希望你們好好考慮。”
高雲曼輕輕抽泣道:“胡校,我知道你們為難,但是這附近只有塔山中學,我們母子也離不開這邊。”
胡校輕嘆一聲:“我只是建議,其他的你們自己考慮。當然,不管你們最後怎麽做,我們學校會做好後續的安撫工作,但是......你們也要明白,其他同學會說什麽,家長怎麽想,這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可以操控的了,這些可能的影響,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
見高雲曼和陳道合為難不說話,許茹深冷哼了一聲。
三個人各懷心思地離開後,做為班主任的吳老師也帶着陳睿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高陳飛低着頭,站在辦公室走廊,看着宿舍樓裏偷偷看向這邊的同學,抓在褲邊的手越來越緊。
一旁的童栀默了片刻,走到高陳飛的身邊拍了拍肩膀道:“和我去操場走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