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曾經的學生如今變成了同行,崔琳興致勃勃地拉着童栀,與她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童栀虛心地聽着崔琳的經驗分享,直到包廂外又來了幾個熟人,崔琳才停下話語,起身出去招呼其他學生。
沈慈恩和幾個老同學已經坐在一旁的棋牌桌上打起了牌,幾人的叫牌聲充盈在空曠寬敞的包間內,偶爾鬧到興頭上,李賀突然爆發出洪亮笑聲,震得心不在焉的童栀肩膀一聳。
其實在和崔琳聊天時,童栀就像極了自己班裏那些上課走神的學生,心神一直處于飄忽的狀态。
她忍不住又斜眸瞥了眼左後方端坐在沙發上的那人,見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機屏幕上,童栀這才敢裝作看窗外大雨的模樣,細細打量起他。
井溪一如過去那般喜靜,獨自一人,低頭靠坐在牆角處的靠椅中。柔順的額發垂落,半遮住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修長的手指随意撥弄着手機屏幕,在喧嚷的包廂中安安靜靜地浏覽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在童栀進門時,井溪是有站起身的。他看來那一眼後,童栀便努力地調整自己的表情,準備以最自然的狀态和他打一聲招呼。
但進入包廂後,崔琳便拉着她坐去了一旁聊天,井溪也只是看了她們一眼,便轉到一旁招呼服務員再沏一壺熱茶,等幫着服務員将熱茶分給包括童栀在內的幾位同學後,他便又端着茶杯坐回了原處,和其他人再無什麽交流。
紅褐色的木制靠椅頗有年代感,一旁的矮幾上擺放着一盆青綠的文竹。文竹的枝葉色澤明亮,與一身純黑,微微斜靠矮幾的井溪對比鮮明。然而兩者靠在一起又不顯突兀,文雅挺拔的姿态如承一脈。
童栀的目光自井溪清俊的面容上一點點擴散,在看到他襯衣上熟悉的品牌袖扣,以及冷白手腕上低調奢華的機械表,她不禁松了一口氣。
看來他後來過得挺好。
舒緩的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牆角處的靜谧,正在偷窺井溪的童栀匆匆收回視線,端起面前的茶杯眨着睫羽一陣心悸。
“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回去......大概二十分鐘,嗯,讓李重鳴把病人的檢查報告準備好,直接帶到四樓辦公室等我。”
服務員開始上菜,沈慈恩她們那邊的牌局也結了。崔琳看向收起手機起身的井溪問道:“井溪,你這是要走麽?”
墨色的瞳眸微閃,井溪低頭對上崔琳關懷的眼神,抿唇斂眉道:“崔老師,實在不好意思,清溪路那邊出了嚴重的交通事故,因為受傷的人太多,科室那邊人手不夠,我現在要回去幫忙......”
“沒事,工作要緊,你趕緊去吧。”崔琳拍了拍井溪的肩膀,瞥到窗外的大雨又忍不住叮囑道,“外面雨大,你路上開車小心!”
井溪向周圍的同學颔首表示歉意,最後視線落在了坐在桌前的童栀身上。
對上井溪深邃的雙眼,童栀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杏圓的眼眸。井溪從皮夾中抽出一張卡片,上前放置童栀手邊道:“我沒有你的聯系方式,這是我的名片,晚點聯系我,後天一起走吧。”
井溪留下這句話和名片後,便匆匆離開了包廂。
童栀茫然地看向桌上那張印有井溪聯系方式的名片,在衆人疑惑打量的目光中,她擡眸看向散了牌局後坐在她左手邊,迎吹着空調涼風的班長徐賀道:“你不收下麽?”
“啊?”徐賀慢慢停下扇風的手,視線在童栀和名片之間游移,半晌後明白過來道,“噢,他說的是後天回中學參加新生典禮啊!”
徐賀從桌上摸過名片,看着名片上的內容笑道:“剛才沒反應過來,以為井哥是和你說話。我還在想他怎麽突然就跟咱校花聯系上了!哎,以前咱們同學可沒少瞎想你兩......”
童栀被徐賀的話驚得上眼皮緊繃,圓睜着杏眼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沈慈恩一巴掌呼到徐賀身上嫌棄道:“胡說什麽呢!咱們想得那些和瞎想是一個意思麽?”
沈慈恩攬過童栀的肩頸,捏了捏她的臉頰道:“用現在的話說,咱們以前那叫磕CP,校花校草的CP,這可是現在校園青春文的TOP組合,它多香吶!”
童栀一把握住擱在臉側的指尖,呼吸微滞地看向拿她和井溪開玩笑的沈慈恩。沈慈恩低頭沖她挑了下眉尾,輕輕拍了拍童栀的肩頭,示意她不用緊張。
“可不是!俊男靓女多養眼的CP,可惜咱們這屆校花校草都不争氣,眼裏只有語數英理化生。”曾經坐在童栀後排的章成均笑道,“我坐童栀後面,我作證,他倆的關系是真的比清水還清。”
“還用你作證?咱們又不瞎!同學兩年,井溪和童栀最多的交流就是‘筆記可以借我看看麽’,咱琳姐也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學生時代“談戀愛”這樣的話題,大家都是縮在角落互相咬耳朵,避着老師家長偷偷摸摸聊。如今大家都已成年,可以大大方方毫無顧慮地談起過去校園裏的花邊趣事,衆人的興頭遠勝當年。
崔琳笑看着這群年近三十卻依舊喜愛玩鬧的學生,柔和着眉眼搖頭道:“你們要是學習有聊八卦的勁,旭升的光榮榜,別的班還能有一席之地?”
“琳姐,做人不能太貪!當年光榮榜貼得都是咱一班學生的照片,隔壁老劉可都饞哭了!”章成均搭着徐賀的肩膀自豪道,“咱總得給別的班留點寫名字的地兒,不然旭升光榮榜就該叫‘一班光榮榜’了!”
崔琳從桌上摸過一個小番茄塞進章成均的嘴裏,屈指敲了敲他的腦門道:“還是跟驕傲的小孔雀一樣!當年是誰信誓旦旦說要超越井溪的?井溪走後,高三那年光榮榜上的照片位,也沒見你給我補上。”
“哎呦!琳姐,您咋這還記着這些呀!”章成均嘴裏裹着小番茄,支吾不清道,“您以前不是常說成績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積累的過程麽!這會怎麽又變了,來來來,換個話題!”
這時,一個同學突然感慨道:“說起來井溪最後那年太可惜了,要是他家沒出那些事,他能好好繼續在旭升念完書,TOP1的保送必然是他啊!”
老同學突然的嘆惋,讓包間裏的氛圍一時有些低迷。童栀動了動唇角,抿着唇瓣垂下了眼睫。
沈慈恩不經意地揉了揉童栀的發頂,崔琳的視線輕輕掃過童栀,旋即輕笑道:“對于井溪而言,那是人生的一道高坎,也是藏滿寶藏的丘陵。他如今也過得很好,不是麽?”
“何止是很好,那可是非常好!學神不愧是學神!”徐賀如端着獎杯的禮儀小姐,恭敬地持着井溪的名片向衆人展示道,“仁澤醫院的骨科主治醫師,仁澤的骨科,都懂吧?”
名片晃到章成均面前時,章成均伸手準備奪走,徐賀先一步避開,将名片捂在心口處道:“誰都別想搶!這可是我男神留給我的保命符,有他在,我還怕啥病啊!”
“拉倒吧,人也不是特意給你的,他現在心高眼高,這是看着琳姐的面子,準備新生典禮一起約着回學校才賞你的!”
“章成均,我看你小子是赤裸裸的嫉妒,當年你比不過學神就沒少叨叨,現在怎麽還是這麽幼稚,承認別人優秀很難麽?”
徐賀在校時就和井溪處得不錯,如今聽到章成均的話,忍不住就和他頂了起來。
徐賀突然拉臉,章成均也有些抹不開面子惱火道:“我說什麽了?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再說,當年井溪家的化工廠爆炸,他爸媽都死在了那裏,家裏陷入困境,你說要給他募捐,我不還是二話沒說就開始陪你幹活了?”
章成均突然提起井溪的過往,同學間也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聽到大家又談論起當年的事情,有些話越說越偏,童栀起身拎起茶壺給崔琳添了杯熱水,随後手上一滑,壺底結結實實地磕在了玻璃臺面上,清脆刺耳的重擊聲頓時驚得室內一靜。
“不好意思,手滑了。”
童栀滿面歉意地道歉,徐賀趕緊擺手道:“沒事沒事,沒被熱水濺着吧?”
沈慈恩拉過童栀的手握了握,童栀撓了撓她的掌心,對着徐賀搖頭道:“沒有,謝謝關心。”
因着童栀這個意外手滑,關于井溪過往的議論也就此而止。
桌上的菜上滿了一圈,崔琳招呼着大家入座,酒過三巡後,桌上的氛圍才逐漸恢複熱烈。
“後天早上八點,要去參加新生典禮的,咱們校門口集合。”徐賀掏出手機點開面對面建群道,“來來來,難得人這麽齊全,咱們建個群,以後也方便聯系,密碼是2013。”
童栀點開微信入了群,這才看到置頂的工作群裏,校長發了新的通知,初一新生報到時間提前,九月一號正式開學。
這次的新生典禮是為旭升建立110周年活動預熱,剛好琳姐今年也升任為教導主任。童栀她們是琳姐的第一屆學生,本來大家說好一起回去慶賀的,如今塔山中學提前開學,她作為初一的班主任,肯定是得回去了。
童栀拉了拉身旁崔琳的衣袖,含着歉意小聲道:“崔老師,後天我去不了新生典禮了,我們那邊新生報到提前,我得回學校工作,實在是對不起。”
崔琳倒是十分理解道:“沒事,工作要緊,往後工作上有什麽問題,随時和我聯系。”
“嗯!”
沈慈恩聽到倆人的對話,歪靠過來問道:“怎麽,你這是要提前回去了?”
童栀點頭道歉道:“抱歉啊,我們提前開學,這次又鴿你了。”
“啊?童栀你後天去不了了麽?”徐賀放下酒杯有些遺憾道,“這幾年同學聚會你一直有事沒來,好不容易大家才聚上,你這又放鴿子!”
童栀輕咬了下內唇,一旁的沈慈恩當即端起酒杯,起身走到徐賀身旁,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舉杯和他輕碰道:“誰還沒點難逃的私事?聚會年年有,下次再約就是!怎麽,咱們這些老同學,班長看不上了?”
徐賀趕緊擺手道:“我可沒這麽說!沈慈恩,你可別給我亂挖坑啊!”
沈慈恩一番挑撥,其他幾個男同學立刻借勢圍了過來,紛紛起哄,和徐賀推盞喝了起來。
一上酒桌,男生總是很容易鬧開,幾個女生看着伸展手腳喧嘩的男生,趕緊搖頭挪動凳子,貼到崔琳身邊聊起了天。
“琳姐,學校這次新生典禮要給新樓剪彩吧?這新樓的名字風格,倒是和咱們之前的教學樓不太一樣,秋婷樓,是有什麽含義麽?聽着像是人名。”
崔琳點了點頭道:“是人名,捐贈的樓很多都是以人名冠名,秋婷樓就是井溪捐贈的。”
“啊?井溪麽?”
提問的同學不禁好奇地放下筷子看向崔琳,童栀也倏然一愣,轉頭等候崔琳地解釋。
“嗯,聽井溪說,他當初困難時,有一位名叫易秋婷的女士,對他進行了資助,但是對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回報,所以他就想着用這樣的方式回饋她。”
“原來如此,這位易女士倒也是善心人了。”
回想起今天看到的那棟與外婆同名的新教學樓,童栀慢慢彎起了唇角。
原來“秋婷”不是巧合,而是以外婆之名命名的。
崔琳她們的聊天內容很快便轉到了過去班級裏的一些事上,童栀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邊吃邊聽她們回憶過往。
聚會結束後,童栀給沈慈恩叫了代駕,自己打了輛車,回她在市中心的那間小公寓。
雨後的涼風順着半開的車窗醒人頭腦,童栀撐着腦袋看向窗外,仁澤醫院的紅色燈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盡管已是晚上八點,仁澤醫院的地下車庫入口還是堵滿了車輛。
出租車停在線外禮讓着過往行人,司機趁閑看向仁澤醫院感嘆道:“今天大雨路況差,清溪路那邊撞得慘。有個八歲的小姑娘,腿被卡在了後座,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不過仁澤那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醫院,嘶——應該有希望。”
童栀想起今天井溪走時,就是說清溪路出了嚴重車禍,他要回醫院幫忙。
她點着手指順着門診廳數到四樓,看着燈火通明的樓層和偶爾急匆匆閃過的人影,不禁歪頭發起了呆。
井溪是在這棟樓裏工作麽?他是不是還在忙碌?
來往的行人終于走盡,司機師傅趕緊起步繼續前行。仁澤的大樓快速後退,童栀點開微信找到了徐賀建的班級群——旭升之星。
看着這個和旭升光榮榜同名的班群,童栀彎了彎眉眼。群界面裏,淺灰色的方框內是徐賀邀請進群的名單,她點開群成員,一一翻下去,期待挺直的肩頸,慢慢耷拉了下去。
班級加上琳姐,一共五十一人,群裏現在五十人,缺的那個正是井溪。
童栀按滅了手機屏幕,捏了捏鼻梁沉默地望向了窗外。
*
從酒店趕到醫院,在手術臺上一連站了四個多小時,直到最後一個病人推出手術室,井溪才得空洗淨手揉了揉眼眶,拖着有些酸麻的雙腿,慢慢走回到辦公室。
他疲憊地坐在辦公桌前歇了片刻,瞥到窗外沉沉夜色,這才拿出放在抽屜裏的手機,查看這期間的信息。
微信裏十幾條未讀消息,有科室人員的吐槽,有舅舅的關心,好友申請處也有一條新的通知。
平時為了防止病人家屬打擾,他的微信號關閉了手機號搜索添加方式。但是今天參加同學會,他又特意打開了手機號添加好友。
井溪微微坐直身子,移指點開了那條好友申請——
“井哥好,我是徐賀!”
井溪靜靜地看着那張徐賀自拍的頭像和他名稱簡拼的昵稱,微微上翹的眼尾倏然下沉,兩片薄唇抿成一線。
他盯着這條唯一的申請許久,沉沉呼出一氣後點下了接受。等他做好備注返回時,徐賀已經給他發了一連串的信息和一個入群邀請。
井溪并沒有急着回複徐賀,而是先加入了班級群聊。他在群成員裏翻找,在一衆花哨的頭像裏看到了一個簡約的山尖藍天背景的頭像,頭像下的群昵稱是童栀。
井溪點開童栀的頭像,仔細看了一遍她的名片,昵稱處是與她職業相符的一句問候:“作業寫完了麽?”
墨色的瞳眸中浮動起柔和的波光,井溪抵着唇瓣的手指撫了撫自己彎翹的唇角。他點下童栀名片界面的“添加到通訊錄”,緊跟着屏幕上跳出了一個請求失敗的提醒框——
“由于對方的隐私設置,你無法通過群聊将其添加至通訊錄。”
井溪怔愣了一瞬,按着唇角的手指摸到指節處來回摩挲。擰眉思考片刻後,他退出名片找出徐賀的對話框,發去信息問道:“不好意思,剛剛才結束工作。不過,你怎麽找到我的微信號的?”
徐賀大概正在玩手機,回複得很快:“井哥你不是給了名片麽,我就搜了一下你的手機號,然後找到了你的微信。”
名片?
井溪抿唇敲擊鍵盤道:“我的名片?”
“對啊,井哥你不是給了我名片,讓我聯系你,後天一起走麽?哎,我們今晚商量好了,八點校門口見,井哥你看可以不?”
井溪明白大概是鬧了個烏龍,閉眸揉了揉眉心,重新拿起手機回複道:“抱歉,後天我有工作,沒辦法參加新生典禮了。”
徐賀發了個小熊大哭的表情包,緊跟着打字道:“沒事,大家如今工作了,難免會有些急事。童栀也是突然提前開學,後天去不了旭升了。”
井溪頓了頓問道:“她提前開學了?”
“嗯,本來是疫情錯峰開學,現在整體提前,塔山中學的新生,一號就去報到。說起來,井哥你今天怎麽把帳結了,說好我請客的!這樣,改日我再組局請大家聚聚,井哥你到時候可得賞面子來哦。章成均那臭小子今天就在質疑我和你的友情。”
井溪笑了笑回道:“今天我突然有事離開,這頓飯也算是賠禮。下次你請,我只去吃,不結賬。”
見井溪應下,徐賀高興地發了個小熊轉圈的表情包道:“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我群裏通知!”
和徐賀結束聊天後,井溪點開了仁澤醫院的援鄉計劃群,掃了眼其他同事格式一致的備注,他點開自己的頭像,在自己的群昵稱處做了修改——
塔山村-井溪。
是他的援鄉地點與姓名。
井溪一條一條回了先前的消息,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忙完手上的事後,他再次點開班級群聊,放大了童栀的頭像。
晴朗天空下的山巒,與他在新聞網站上看到的塔山風景十分相似。
井溪盯着屏幕許久沒有動作,須臾後屏幕休眠暗沉,映出了他流光潋滟的瞳眸。
出神片刻後,井溪轉動座椅,打開電腦進入了醫院的工作系統。他将手上的病人信息交接好,退出了自己的工作賬號,結束了他援鄉前的最後一天工作。
離開辦公室前,他瞥到了辦公桌上病人小朋友送的橙色包裝紙糖果,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将糖果囊進了掌心,和自己的物品一同帶了回去。
有些事,過去做不合時宜,但如今都是成年人了,一切就該因時制宜。
*
通往塔山村的長途公交一天只有兩班,因着早上九點有一場全校教職工會議,童栀早上五點便趕到了車站,乘坐最早的那班車回到了塔山村。
學校內沒有專門的教職工宿舍,老教師們一直與學生混住在學生宿舍內。退休的兩個老教師都是本地人,平時住在校外。如今多了童栀與另外兩個新老師,學校也沒有多餘的宿舍可以安排。
開完會後,校長一臉歉意地帶着童栀與新來的英語老師林晚,物理老師楊學屹,沿着校外的一條小路轉進了幾間磚瓦房圍成的小院落。
童栀拖着自己前天來報到時便存放在老教師處的行李箱,好奇地探頭觀察起這個外表破舊,但內裏卻收拾的整潔幹淨的農家小院。
“三位老師,實在是不好意思。”胡校長引着三人進入院內道,“你們千裏迢迢過來支援我們山村教育,結果我們連吃宿都沒能給你們安排好。學校的宿舍實在是沒有空餘了,還好,我和村支書反映後,村裏給咱們尋了個小院。”
胡校長指着院裏的四間小屋道:“這是王支書胞弟的房子,他家早些年都去外地了,這房子閑置了下來。你們先住着,往後學校有空房了,我再安排你們住進去。”
胡校長在塔山中學幹了二三十年,過兩年也要退休了。看到童栀她們這群年輕人也十分高興,非常熱情地招呼道:“你們看看住哪間,缺什麽東西,我中午去鎮上給你們買。都記學校帳,上面給撥了經費補貼,絕對會保障好你們的生活!”
林晚輕輕推開向陽的那間屋門,門檐上落下的灰塵嗆得她輕咳了兩聲。楊學屹看了眼貼着土坡矮林的那兩間房,拎着自己的箱子走過去道:“那兩間向陽的,留給林老師和童老師吧,她們兩個小姑娘,住後面那兩間也不安全。”
見楊學屹主動謙讓,胡校長咧唇欣慰道:“楊老師紳士風度啊!這靠山靠林的,蚊蟲蛇蟻也多,她們兩個年輕小姑娘确實不方便。”
“不過你放心,這房間我昨天都給裝了紗窗,打了藥,絕對安全!如果有什麽事情你們就大聲吆喝,這裏跟學校隔得不遠,你們喊一聲,我們就立刻過來幫忙!”
楊學屹本身就出身農村家庭,對這樣的生活倒也适應,他和校長握了握手,感謝之餘也表示自己沒什麽問題。
童栀和林晚推着行李箱向胡校長和楊學屹腼腆道謝,楊學屹擺手笑了笑。
剩下的兩間房也沒什麽大區別,楊學屹随便挑了間藍色紗門的屋子,看向童栀旁邊那間也明顯打掃過的房間疑惑道:“學校是還要來新老師麽?”
胡校長順着楊學屹的目光望去,指着那間剩下的空屋道:“哦,那間是留給新來的援鄉醫生的。咱村衛生室的小何不幹了,市裏大醫院幫扶咱們,給派了個新的醫生過來。”
“如今疫情防控,衛生室的小休息室也改做隔離室了,他沒地兒住,剛好這邊還有空房,就一起安排過來了。”
大概是怕童栀她們不适應,胡校長趕緊補充道:“聽說也是個年輕人,你們在一起應該也能玩得開,互相還有個照應。”
“市裏的仁澤醫院吧?”林晚跟着閑聊道,“我哥也在那,聽他說今年仁澤有援鄉計劃,新派出的醫生就是最近到崗。”
“對對對,就是仁澤,國內數一數二的大醫院!”胡校長正了正頭上的草帽高興道,“之前的小何,經常外出,一走就是一兩天,村裏人小災小病的沒人看。聽說這次派來咱們塔山的,是仁澤的尖子,但人好得很,明天一早咱們學校的核酸檢測和後天村裏的抽血采樣體檢,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聽到仁澤醫院,童栀握着拉杆箱的手不禁緊了幾分,她看向胡校長問道:“明天一早核酸檢測,他是今天就來麽?”
胡校長點頭道:“對,估計下午差不多能到。哎對,童老師,明天還得麻煩你配合他,幫忙掃一下學生的核酸碼。”
胡校長不好意思地摸頭道:“我們老東西年齡大了,這新東西熟得慢,沒你們年輕人靈活,你這剛來,就讓你接班做事,實在是對不住啊!”
童栀搖頭露出小梨渦道:“胡校您客氣了,如果是我能做好幫上忙的事,您盡管吩咐。”
塔山中學許久沒有新的師資力量注入,如今來了一批年輕人,胡校長忍不住抹了下眼尾,綻出笑容道:“學校裏還有事,我也不耽誤你們時間了,你們先收拾,有什麽需要打電話給我啊!”
胡校長離開後,童栀他們開始打掃起各自的房屋。房間是水泥地面,童栀打了桶水準備拖掃地面,這一潑才發現自己幹了件錯事。
她這屋的地勢比隔壁略高,混着泥土的水沿着牆縫一路滲了過去。等拖完了她才發現不對,趴着隔壁的窗戶,看到屋裏地面一片狼藉。
胡校長走時又将這間屋子重新鎖上了,童栀想進去清理又進不去。
楊學屹路過看了眼寬慰道:“沒事,天這麽熱,水泥地很快就幹了,你要實在過意不去,等他來了,我們再一起去幫忙。”
暫時也沒別的辦法,只能等這位援鄉醫生來了再說。
童栀抵着窗戶玻璃輕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她的這位新鄰居是男是女,好不好相處。
溫暖的新生活,和善的新同事,聽胡校長的意思,新鄰居......應該也不會差?
童栀杵着拖把伸了個懶腰,随後遮着額首擡頭望向了白熾的日頭,對自己今後的支教生活,隐隐有了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