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如果說下班遇到晚高峰是一只烏龜的回家歷程,那麽下大雨時遇到晚高峰,這就是一只蝸牛的長途旅行。
童栀現在就是那只被卡在路上的蝸牛。
在司機師傅又一次長點油門,一腳猛剎後,她疲憊的将頭抵上一旁被雨水打得斑駁的車窗,哀怨地垂眸看向同樣被堵在晚高峰路上的各色車輛。
倚靠的車窗下停着一輛寬大的SUV,車主大概是dj狂熱愛好者,在讓人忍不住跟着點頭的“動次打次”節奏中,車主突轉方向盤,一甩車頭,成功超越了公交、出租兩大街頭霸王,把自己強硬塞進了它們前方的空檔中。
車笛長鳴,車內車外對SUV車主的“問候”聲此起彼伏,童栀随着慣性跌靠回椅背,瞥了眼四周不斷加塞的車輛,一邊揉着自己撞得發痛的後背,一邊打消了自己剛剛燃起的開車念頭。
她是沒那個本事和這些老司機并駕了,畢竟反應沒他們快,罵也罵不過。
就在童栀無聊設想自己開車可能會遇到的麻煩時,一直握在手心的手機突然響起,她看了眼來電人,擦了擦車窗水汽,按下了接聽鍵。
童栀一邊和電話那頭的沈慈恩說着自己這邊的堵車情況,一邊貼着車窗歪頭看向四周,仔細辨別着自己的具體位置。
車窗下一輛線條優美的銀灰轎車,慢慢填入了suv留下的空位上。
與其他見縫插車的車主不同,銀灰車主一直安安靜靜地行駛在一旁的車道上,始終與前車保持着安全距離緩緩前行。
銀灰車主的沉穩,讓童栀不禁多欣賞了一眼,只這一眼,她的目光便被緊緊扣在了銀灰車的駕駛位。
半降的車窗內,車主骨感漂亮的雙手,規規矩矩地擱放在方向盤上,修長白淨的左手尾指,一顆深棕色小痣在骨節下清晰顯眼。
童栀盯着那只手許久未動,它與記憶中那只搭在課桌上的左手,一點一點逐漸重合。
她呆愣地坐起身,努力想要看清車內司機的長相,然而兩車貼得太近,童栀又坐在公交車的最高位,從她的視角只看得到對方熨燙服帖的純黑襯衣。
堵塞的車道突然暢通,銀灰色的轎車跟着前車加速離去。
公交車重新起步,抵靠的車窗震得人額首發麻,童栀從呆愣中回神擡頭,她透過擋風玻璃看向那輛車的尾影,半晌後,抿唇低落了唇角。
胡思亂想什麽?那不過是一只同樣好看,同樣有痣的手罷了。
“喂?喂?童童,你還在聽麽?”
電話另一頭的沈慈恩一聲又一聲地喚着童栀,怔愣許久的童栀這才反應過來,匆忙應聲道:“在,對不起,剛剛走神了。”
聽到童栀答話,沈慈恩松了口氣有些心疼道:“這一路挺累的吧,我說我開車去接你回來,你還一直拒絕,非得自己坐長途公交。”
沈慈恩與童栀是十幾年交情的鐵閨蜜,大學畢業後,沈慈恩便按着自己的興趣喜好,進了市臺做記者。
沈慈恩性子大大咧咧的,但是人卻十分心細。知曉童栀那邊交通不便,于是在和童栀約好今天一起去高中同學會後,便特意提前請假,準備自己開車去塔山村接童栀回來。
“你來接我,路程一樣,我也還是閑坐着當乘客,何必讓你來回跑兩趟?費油又費力。”童栀看了眼這會暢通起來的道路,握着手機笑道,“而且,你要是來接我,現在就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被堵在路上了。”
沈慈恩将車停進酒店的地下車位中,熄了火,點了點藍牙耳機無所謂道:“堵就堵呗,咱兩也有些日子沒見了,剛好可以作伴閑聊。”
童栀彎着眉眼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想給我方便讓我舒服點。但是我那确實遠了些,都是山路也不大好走,你連着來回,我既不放心也舍不得累着你。”
“啧啧啧,今天小嘴還是這麽甜。”車位對面的車燈閃了閃,沈慈恩低下頭,眯眼看清了車旁的瘦削女子,“哎,我看到琳姐了!頭皮發麻,當年被她拎辦公室訓斥的那種恐懼感又起來了!”
聽到沈慈恩突然壓低變虛的聲音,童栀忍不住笑出了聲:“行了吧,琳姐看到你才真是頭皮發麻!你是到酒店了吧?你先和琳姐進去,我估計還有二十分鐘能到,到了後直接去包廂找你們。”
看到崔琳準備離開,沈慈恩已經先一步推開車門對她揮了揮手,見到倚在車門上的沈慈恩,崔琳一臉驚喜地往她這邊走了過來。
沈慈恩從副駕上捧出兩束鮮花,歪頭夾着手機道:“行,那你路上慢點,注意安全。我連你那束花一起先帶給琳姐了哈,我們包廂見。”
“嗯好,待會見。”
電話那頭傳來了琳姐的含笑打趣聲和沈慈恩的羞憤反駁聲,一陣輕笑後通話切斷,童栀看着結束通話的界面,半晌後搖頭笑彎了眼。
童栀轉頭看向車窗外,公交車正好經過她與沈慈恩曾經就讀的旭升中學。
暑假尚未結束,學校門口的伸縮門緊緊閉合着,中庭花壇內刻着校訓的書卷雕像在伸縮門的夾縫中若隐若現。
旭升中學是有百年歷史的重點中學,童栀她們上高中時,正好學校搬遷至這個新址。
十年過去了,教學樓外嶄新的橘棕色牆面,經過常年的風吹日曬,已經變得暗淡斑駁。當年尚顯鮮綠的路邊林蔭,如今也長成了蔥茏巨木。
林蔭大道的盡頭是高大的歐式風格主教樓,學校的模樣與記憶中的樣子沒什麽差別,唯獨林蔭道的盡頭多了一條西南小道,曲折延向新蓋的教學樓,鮮亮的外牆面在一衆老舊低矮教學樓中格外顯眼。
公交車自校門口緩慢行過,新樓外牆面上燙金雕嵌的名稱,在林蔭樹冠的掩映下逐漸縮小消失。
秋婷樓。
秋婷......與她的外婆同名。
童栀的視線自窗外收回,她垂着濃密的睫羽慢慢按亮了手機屏幕。面容鎖一閃而過,看着主屏左下方的信息圖标,她猶豫了片刻,移指點了進去。
童栀有清理信息的習慣,所以并沒有多少短信存儲在信息箱內。劃過最近幾條工作上的內容,她的手指懸在了最下方的兩條短信界面上。
這兩條短信均是發至不常用的卡2上。童栀點進了95599那條,最新的內容是銀行發來的佳節祝福。之前太忙,匆匆看了一眼便忘記清理,這會有空又看到了它,童栀長按信息将這條祝福删了去,緊跟着上一條到賬信息頂替在了空位上——
【中國農業銀行】井溪于06月21日07:21向您尾號4479賬戶完成轉賬交易人民幣30000.00,餘額30126.00
童栀瞥了眼信息上方的淺灰色時間框,2016年6月21日,接到這條短信已經是六年前了。
飽滿潤澤的唇瓣微抿,童栀退出了銀行短信界面,手指下滑,最下方的短信條框內,方正加粗的“井溪”二字清晰入目。
時間顯示:2022/6/3,正是前不久的端午節。
“易女士您好,恰逢端午佳節,井溪在此祝您身體健康,阖家幸福!很感謝您先前對我的幫助,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能夠擁有機會登門致謝......”
狹窄的略縮框內,這條短信的內容并不能顯示完整,但在“井溪”這個條框內的所有短信內容,童栀皆是爛熟于心。
童栀盯着屏幕上井溪的名字發呆,方才銀灰車主那只點着小痣的左手,再度浮于腦海。
“......下一站,束河公園。”
公交車的到站提醒将童栀遠飄的思緒拽回,她匆匆收拾好背包,起身來到後門處。
瓢潑大雨沖刷着透明玻璃門,童栀撐着傘跨步跳過積水的站臺,看了眼方向後快步奔向了路口。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對面紅綠燈上的綠色小人變成了紅色,童栀只得頂着大雨蜷縮在小小的傘面之下。
随着紅綠燈的轉變,路口的車輛陸續發動,低頭看着鞋面的童栀,眼角餘光又瞥到了熟悉的車輛,她倏然擡頭,銀灰色的奧迪已經駛入了左轉彎道。
茶色的車窗內,穿着純黑襯衣的瘦挺身影一晃而過,童栀看着對方閃爍的車尾燈怔愣不已。
銀灰色的車輛早已沒了身影,左右兩邊的行人避開呆立在等待區的童栀,向馬路對面疾行。
“姑娘,再不走就又變紅燈了!”
一旁的老太太見童栀撐着傘呆在路邊,好心出聲提醒了她,童栀回神看向前方,看着僅剩的十幾秒倒計時,趕緊向老人家道謝,跨步向馬路對面奔去。
踩着最後一秒踏上對面的人行道,童栀微微彎腰輕喘着。她瞥了眼銀灰奧迪消失的方向,平靜須臾後不禁輕笑出聲。
今天一定是受了天氣影響,不然她怎麽會突然這麽多愁善感,随便看到一個車主都能想到井溪。
童栀抖了抖傘面上積沉的雨水,平複好心情後,順着銀灰車消失的方向,往不遠處的盛元大酒店走去。
進入酒店大堂後,童栀翻着她與沈慈恩的聊天內容,尋找班長定的包廂。
“你好,請問蒹葭廳在哪個位置......”
“童童!這邊!”
童栀剛剛出聲向服務員詢問位置,沈慈恩便從走廊盡頭的包廂走了出來,向着她揮手。
“啊不用了,謝謝。”
童栀和服務員道了聲謝,彎着眉眼向沈慈恩走去,沈慈恩興奮地迎上前,拉過童栀的胳膊擠眉弄眼道:“童童,你知道今天誰來了麽!”
沈慈恩的表情實在浮誇,童栀也不禁好奇道:“誰啊?”
“你絕對想不到!徐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和他聯系上了......”
“童栀!”
剛才聽到沈慈恩的呼喊,崔琳也自包廂內走了出來。聽到崔琳的招呼聲,童栀拍了拍沈慈恩,示意她等會再說,自己開心地迎上前道:“崔老師,好久不見!”
崔琳拉過童栀的胳膊,上下左右打量一圈後笑道:“不錯,小校花長成大校花了。”
“崔老師,您又打趣人了!”童栀無奈地輕輕捏了捏崔琳的手腕,崔琳拉着她向包廂走道,“我這是實話實誇。聽慈恩說,你現在是我的同行了,塔山村那邊條件艱苦,你可還适應?”
“還好,雖然條件不太好,但是學校老教師對我們新老師很照顧,周圍的鄉親也很和善......”
童栀的話語驟然一收,在瞥到包廂角落的那一瞬,她的思緒便被凍結。
坐在角落沙發處的高挺男子擡頭看向童栀,一雙墨瞳幽靜深邃。
童栀錯開視線,看向他搭在扶手處的左手,對方修長纖細的尾指上,有一顆顯眼的深褐色小痣。
一切都與今天惹她胡思亂想的人相重合。
是井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