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藍月籠罩
藍月籠罩
自打那日在地下室跟勞倫有了更近一步的關系後,蘇芮發現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些奇怪的異樣。
比如他開始變得特別粘人。
夜裏他不再喜歡一個人蜷縮在被子裏孤枕而眠,而是會抱着自己的枕頭敲開勞倫的房門,然後鑽到他的懷裏,緊緊抱着對方的胸膛安然入夢。
雖然血族不需要睡眠,可為了滿足蘇芮的需求,勞倫還是會順從地将蘇芮摟在懷裏,陪伴他度過每一個安靜的夜晚。
可到了白天,勞倫要出去辦事,蘇芮看不到他的身影就會陷入一陣莫名的煩躁與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來到了人魚特殊的築巢期,如果沒有及時得到伴侶的安撫,人魚的心情會變得無比糟糕,甚至嚴重點還有可能會因為情緒暴躁而做出一些攻擊性的行為。
他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勞倫不再方便帶着蘇芮出門游玩。跟在斯坦福河時期相比,他現在看起來就跟即将待産的婦人一般,指不定哪天孩子就會突然問世。
蘇芮也知道勞倫的身份與職責,注定無法時刻陪伴在他的身邊。所以他學會了一個可以排解的辦法,那就是收集一堆沾有勞倫氣息的衣服,将它們一一排在床上做成一個土坑狀的衣服堆。
蘇芮會安靜地窩在裏面,認真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将來他生了一個漂亮的人魚公主,蘇芮就給她起名“瓦內莎”。在他們人魚族裏,“瓦內莎”意為“藍色的月亮”,非常适合用來形容人魚跟血族誕下的結晶。
要是生的是人魚王子,蘇芮暫時還沒想好要叫什麽。畢竟他的知識水平有限,如果換作勞倫來起名,以他的文化修養和知識儲備能量肯定能給孩子起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蘇芮每天就這樣抱着一堆衣服,假裝自己就躺在勞倫的臂彎裏,仿佛對方從未離開過一般。
可随着戰争的一觸即發,勞倫每天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蘇芮都熬到淩晨兩三點都不見對方回來的身影。
他實在困得不行,只能抱着勞倫的衣服來排解自己的不安與疲乏。
今天是勞倫夜不歸宿的第三天,管家萊恩神色凝重地告訴他公爵被國王留在了皇宮裏,說是要處理緊急的國家會議,叫他不要過多擔心。
Advertisement
蘇芮知道萊恩肯定有事在瞞着他,不然說這話的時候為什麽不敢眼神直視他?
勞倫走得突然,什麽話也沒留下,再加上管家萊恩的反應太過異常,以至于蘇芮總覺得将來會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勞倫被國王召喚的第五日,衣物堆上面屬于勞倫的氣味已經消失殆盡,只剩蘇芮一個人的氣味。
彼時城市裏到處響徹着防空警報,不少市民已經舉家搬遷,曾經繁華的街道也漸漸變得蕭條起來。
有時候蘇芮站在古堡的頂樓時,經常會看到人類制造的炮/彈如流星一般墜入到海洋裏。
戰火紛飛讓蔚藍的大海變得不再純粹,鮮血與死亡正在籠罩着這個國家,蘇芮的心情也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暴躁起來。
他開始想念勞倫在他身邊的日子。
如果有他在,他一定會舍得獻出自己的肩膀,讓他痛痛快快地咬上一口。
可惜他不在。
到了第七夜,蘇芮已經無法正常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變得易怒,暴躁,還非常喜歡用牙齒去撕咬一些堅硬的物質。
繼床頭櫃上擺放的銀制燭臺被他咬斷後,蘇芮不得不試着将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裏,不再随意接觸他人。
因為蘇芮深知這種情況下他要是擅自出去,指不定會傷害到古堡裏的其他人。
他告訴萊恩,在公爵沒回家之前,以後每日的吃食只能隔着一道門縫的距離悄悄遞進來。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獠牙,繼而傷害到這位慈祥的老人。
蘇芮足足關了自己三天,勞倫還是沒有要回來的跡象。
他一個人疲憊地蜷縮在角落裏,窗外洋洋灑灑地落下些許月光,折射在他的身上,越發顯得人魚十分落寞與寂寥。
這時,窗臺飛落一只黑色的烏鴉,正在用嘴巴用力敲打着玻璃。
“蘇芮,快走,不要再待在這裏了。”
蘇芮聞聲,擡頭,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影,是當初他在利茲港口時遇到的那只黑色烏鴉。
他激動地連忙跑到窗臺,打開窗戶道:“是勞倫派你來找我的嗎?他人呢?”
“他在倫敦大橋,被國王綁了。蘇芮,快跑,有一大群壞人要來抓我們了。”
“誰要來抓我們?”
蘇芮還在再繼續追問下去,忽的,一顆子彈飛速穿過,一舉擊中暗鴉的心髒。
鳥類脆弱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人類制造的炮火,它的身影很快就從窗臺垂直落下,再也揮舞不動漂亮的翅膀。
而那顆擊穿暗鴉心髒的子/彈也從蘇芮的臉頰一側飛速劃過,硬生生地在他臉上留下一道三厘米長的傷口。
蘇芮不禁愣在原地,吓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暗鴉死了,而他剛才也差點丢失性命。
究竟是誰要來刺殺他們?
這一刻,蘇芮再也顧不上自己的情緒是否能控制得住,他需要在第一時間告訴萊恩和女仆,古堡的外面有隐藏在黑暗裏的壞人要來圍攻他們。
只可惜蘇芮的計劃才剛實施,外頭就有一隊士兵突破古堡的大門,瘋一般地沖進來,逮着人就抓。
還在睡夢中的女仆們突然看到一群陌生的男人跑到她們的房間來,不由發出刺耳的尖叫。
萊恩聽到動靜,剛打開房門就被人反手用力摁在牆上。可憐了他一把歲數,根本經不起士兵的折騰,肩膀處隐隐傳來骨頭脫臼的陣痛。
而蘇芮的情況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大着肚子,行動不便,來不及傳遞消息,又跑不過強壯的士兵。
為首的男人在看到他被士兵牽制住後,大步走來,随後惡狠狠地抓着蘇芮的頭發就往地上摁。
“總算讓我抓到你了,聽說你叫蘇芮,是勞倫的小情人?”阿蓋爾公爵的眼裏滿是不屑的打量。
蘇芮倔強地盯着男人的眼睛,冷聲質問道:“勞倫呢?你們究竟把他怎麽樣了?”
阿蓋爾公爵不由露出譏諷般的笑容,順勢用手拍了拍蘇芮的臉頰:“你都自身難保了,還關心勞倫那家夥做什麽?他現在可是私通敵國的罪人,不久後會在倫敦大橋處以絞刑。”
“勞倫不可能叛國,你分明是在污蔑他。”
蘇芮在跟勞倫外出游玩時,親眼見到他用食物救濟過難民,還将糖果和玩具偷偷塞到流浪孤兒的懷裏。他雖身為貴族,可他的心從來都是跟曼徹斯特每一個良好的公民在一起。
如果不是戰争的到來,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曼徹斯特這座城市可以一直美好地發展下去。
因為這裏是他跟蘇芮相遇與重逢的開始,也是未來倆人想要一起攜手餘生的安樂窩。
在這件事上,蘇芮無比相信勞倫的品格。
阿蓋爾公爵聽後不由咋了咋舌,随後他俯首在蘇芮的耳畔,低聲嗤笑道:“是我污蔑他的又如何?誰叫他一直跟我針鋒相對,不僅動了我的人,還搶了我的海島歸屬權,要怪就只能怪他貪心不足,害死自己。”
蘇芮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發。
阿蓋爾不喜歡蘇芮用這樣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對方就會突然生吞活剝了他一般。
“瞪我幹嘛,難道你還能把我吃了不成?”阿蓋爾輕蔑道。
豈料蘇芮還真就用力掙脫士兵的牽制,露出獠牙,直勾勾地沖向阿蓋爾,一口咬住對方的耳朵。
男人一陣吃痛,本能地用力掙紮,而後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就跟主體分了家,狼狽又無力地落在地上,盡顯血色繁華。
“瘋子,你敢咬我?!”阿蓋爾公爵捂着耳朵,氣急敗壞地用腳踢打蘇芮的肚子,試圖發洩自己的憤怒。
卻發現對方正在用雙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阿蓋爾公爵這才意識到蘇芮腹部的異常。
于是他忍痛蹲下來,用手撩起蘇芮寬松的衣擺,直到看到那圓滾滾的肚子後,他連連退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驚嘆道:“怪物,勞倫的小情人竟然是個可怕的怪物!”
周圍的士兵也在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蘇芮,冰冷的眼神無異于當初子/彈從他臉頰劃過時留下的那般刺痛,蘇芮只覺得渾身充滿無盡的寒意。
如果勞倫在這裏的話,他一定不會讓自己受這些委屈。
“帶我去倫敦大橋,我要見勞倫。”
即便是死,蘇芮也想見勞倫最後一面。
阿蓋爾公爵冷哼了一聲:“放心好了,本來就是抓你跟他一起上路的,你倆記得把人看好。”
之後有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架着蘇芮的胳膊往古堡的大門而去,他的四肢被人粗暴地鎖上了鐵鏈,一路乘着隊部的卡車前往倫敦大橋。
而萊恩和女仆們似乎是被關到了另外一輛卡車裏,跟蘇芮的去處并不相同。
從曼徹斯特開車到倫敦足足花了四個小時,蘇芮又冷又餓,手腕上的鎖鏈磨得他分外難受。
仔細一看,還能發現皮膚上面已經出了幾道明顯的紅痕,磨損最嚴重的地方甚至還出了血泡。
今天倫敦大橋聚集了很多人,有高高在上的王室貴族,有維護現場秩序的皇家護衛隊,底下還有一群看熱鬧的平民百姓。
而在絞刑臺區域最耀眼的,當屬站在勞倫面前那位穿着白色長袍、手持聖水瓶和十字架的神父。
他的口中振振有詞,似在朗誦,又似在吟唱。
蘇芮并不大能聽得懂神父究竟在說些什麽,他只知道勞倫的面色看起來很不對勁。
他的面容比以往來得還要蒼白,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頰此時真就如一張純淨的白紙,幹淨得讓蘇芮心情無比沉重。
他被士兵架着下了卡車,一路前往勞倫所在的絞刑臺。
随着蘇芮的出現,周圍越來越多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他和勞倫的身上。
直到走近了,蘇芮才有機會跟勞倫說上話。
“勞倫,你還好嗎?為什麽國王要抓我們?”
人魚不懂人類世界的複雜與險惡,他進入陸地後,社會關系純粹到只剩勞倫以及古堡裏的其他人。
可是現在連對他好的那些人都被一一抓了起來,蘇芮的世界一下子轟然破碎。
勞倫被聖水折磨得身心疲憊,疼痛難熬,也只有在看到蘇芮的那一刻,目光渙散的血色瞳孔裏才會煥發出一點精銳的光芒。
他擡起腦袋,有氣無力道:“我一直都有在勸說喬治不要加入這場戰争,可他現在明顯聽信了教會的讒言,被人蒙蔽雙眼,失去理智,選擇跟敵國開戰,将來損失慘重的只會是社會底層的普通平民。抱歉蘇芮,因為我的勸谏失敗,導致你也要跟着我一起受苦。”
“勞倫,我們會死在這裏嗎?”
勞倫苦澀地笑了笑:“也許吧,這座城市的人類生病了,他們每個人都希望我和你死在這個絞刑架上。蘇芮,你會害怕嗎?”
“所有人都怕死,我也不例外。但如果是跟勞倫一起,我想我應該不會感到那麽害怕。”
“說什麽傻話呢,我可不想看着你死。肚子怎麽樣,會難受嗎?”
“有點疼,前不久有個叫阿蓋爾的公爵還用腳踢了我的肚子,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到我肚子裏的孩子。”蘇芮皺了皺眉,可沒一會兒又露出喜悅的笑容,“勞倫,在你離開的那幾天,我想好要給我們的孩子起什麽名字了。我希望我們的小公主可以叫瓦內莎,你知道瓦內莎是什麽意思嗎?”
勞倫的眼睛裏也難得露出一絲期盼的目光:“是什麽?”
“是藍色的月亮!”蘇芮說這話時,整個人都仿佛洋溢着一種幸福的光芒,“我來自藍色的大海,而你就像神秘的月亮,我想要大海和月亮永遠在一起。”
此刻絞刑架上的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完全沉浸在未來美好的瞎想中,他們臉上透出的神采跟臺下一群死氣沉沉的觀衆形成截然不同的兩種氣場。
蘇芮的話才剛說完沒多久,神父神色一變。
他舉着手中的十字架,對底下的觀衆大聲宣誓:“惡魔派來的使徒企圖用黑暗來籠罩整個日不落帝國,我們要用他們的鮮血來祭奠士兵的亡魂,用他們的生命來破除惡魔的詛咒,基督的聖靈将永遠與我們同在!”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底下圍觀的群衆轟然爆發出一陣整齊的高喊,聲浪一道接一道,震耳欲聾。
此時此刻,現在倫敦大橋的所有人都洋溢着一種極度亢奮的情緒,仿佛只要勞倫和蘇芮能夠在絞刑架上終結生命,他們便能夠獲得聖靈榮光的救贖。
人類瘋了。
而國王下令執行絞刑命令的那一刻,更是讓這場鬧劇推向新一輪的高/潮。
其中兩名士兵左右牽制住蘇芮的胳膊,而神父也握住十字架的端部,毫不猶豫地捅向他的肚子。
頓時一道血紅色的光芒猶如尖銳的利刃,瞬間劃破蘇芮的肚皮。
蘇芮從未體驗過這樣錐心刺骨的疼痛,他的手指緊緊抓着勞倫的手腕,喉嚨裏再也不受控制地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勞倫,我的肚子,好疼……”
勞倫同樣緊緊回抓住蘇芮的右手,他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蘇芮身上傳遞過來的疼痛,此刻眼角的眼淚也如血水一般,再也遏制不住向外流淌的趨勢。
可蘇芮的苦難還沒有結束。
下一秒,神父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便用力地在他的肚子裏一通翻攪,直到他拽着一個包裹着白色胎脂的女嬰,狠狠地摔在地上。
“瓦內莎——”
他的孩子!
那個男人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蘇芮氣得兩眼發暈,險些暈厥在勞倫的懷裏,只可惜身旁的兩個士兵并不給他這個機會。
地上的嬰兒似乎感受到了兩位父親的心靈感應,一個勁兒地掙脫包裹在皮膚最外層的白色薄膜。
很快,一頭金色的長發最先從胎脂裏散落出來,而後是一雙白皙如雪的小手混合着濃濃的血水在地上努力攀爬。
“ba……ba……”
女嬰還沒學會說話,只能發出一陣陣咿咿呀呀的呓語和孱弱的哭聲。
地上好冷,身上好痛,她的爸爸為什麽不能來擁抱自己呢?
一雙紅藍雙色的異瞳裏滿是清澈的淚水,她可憐巴巴地望着蘇芮和勞倫,一舉一動無不在宣洩她對親人的渴望。
瓦內莎跟普通的人類孩子不一樣,她是人魚和血族誕下的結晶,生來就具有造物主賜予她的非凡能力。
正如蘇芮賦予她的名字一樣,瓦內莎,藍色的月亮,從她撕開白色薄膜的那一刻,整個倫敦的天空都陷入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黑暗。
烈日當頭轉身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輪藍色的月亮高高挂于枝頭。
皇室驚愕,平民驚嘆,所有人都在為異象的出現感到惶恐不安。
神父再次高聲宣言:“這個男人已經被惡魔完全染指,他誕下的子嗣也會繼續危害整個帝國。現在,我們要在災難到來之前,将這個男人和他的孩子一同扔到泰晤士河裏,用聖水來洗滌他們污濁不堪的靈魂!”
失去理智的觀衆如蜂巢出動一般,一群人簇擁在神父的身後,親眼見證他是如何拖着蘇芮和瓦內莎的身體來到倫敦大橋的護欄邊上。
“丢下去,丢下去!”
民衆的齊聲高呼近一步催動這場悲劇的發生,神父側身回眸,當着勞倫的面訴說只有他們二人才聽得懂的話。
“十年前我沒能有機會徹底打敗你,十年後我終于可以完成上帝賦予我的使命。勞倫,這場鬥争是你輸了。”
話音剛落,他便用力将十字架刺入瓦內莎的心髒,随即一道刺耳的慘叫聲久久回旋在倫敦大橋的上空。
直到親眼見證勞倫猛地吐了一口鮮血後,神父再也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雙手顫抖地将渾身是血的蘇芮和瓦內莎一同扔進泰晤士河裏。
當河水徹底包裹住蘇芮的全身時,那條漂亮的銀色魚尾再次完美複現,可他卻如同暗淡的流星一點點地墜向冰冷的河底。
泰晤士河上盡是人類充滿嘲諷意味的歡聲笑語,唯獨勞倫獨自一人吊挂在倫敦大橋下的身影竟顯悲涼。
他終于被國王下令執行了絞刑。
在抱着瓦內莎一同沉入泰晤士河底的那一刻,蘇芮親眼看到神父露出一張猙獰的笑容,将滿載着聖水的瓶子用手捏碎,全數倒在勞倫的頭頂。
如烈火般焚燒,如冰雪般刺骨,聖水對血族的作用不言而喻,那就是一瓶致命的毒/藥,要将勞倫徹底粉身碎骨。
蘇芮不忍看到勞倫被神父這般折辱,他的眼中滿是淚水,因為極度的悲傷,一顆顆碩大的珍珠從他眼角滑落,一路跟着他墜落的身體沉到河底。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人魚身上流淌的鮮血就吸引來了一堆充滿好奇之心的水生動物。
要知道在他們海洋世界裏,人魚的眼淚可是非常稀缺的一種珍寶,是無數喜歡收集漂亮飾品的海洋動物一生都在追逐的夢想。
可這一刻,他們卻看到了堆積成小山丘狀的白色珍珠,又大又亮。
一只膽大的海月水母最先湊了上來,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體貼着蘇芮的臉頰問道:“人魚蘇芮,你為什麽會哭得這麽難過?”
蘇芮緊緊環抱着奄奄一息的瓦內莎,生怕懷裏裏的幼崽下一秒就會離他而去。
他擡頭怔怔地望向勞倫留在河面的倒影,精疲力竭道:“我的孩子被十字架刺中了心髒,我的愛人也在備受聖水的折磨,或許再過不久,他們會在人類制造的這場屠/殺盛宴中死亡。我很難過,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身邊在乎的人都要一個個離我遠去。”
海月水母游到他傷口的附近,一臉惋惜道:“傷口太深了,如果不及時處理的話,你會死掉的。”
有幾只好心的河豚見狀,連忙叼着一小撮可以止血的藻類來到蘇芮的身邊。
他們怕人魚的身體動不了,還特意将藻類研磨好了再敷在蘇芮的傷口上。
蘇芮像是想到了什麽,瘋一般地扯下肚子上的藻類,小心翼翼地貼到瓦內莎受傷的心口處。
“沒用的,十字架在血族身上留下的傷口幾乎不可逆轉的。蘇芮,你的孩子沒有救了。”海月水母還是将殘酷的真相提前告知蘇芮。
“不會的,不會的,我的瓦內莎不會死,她只是太累了,我會哄她睡覺的,等她睡醒了,我就帶她去看曼徹斯特美麗的雪景。”
他安靜地抱着瓦內莎,而懷裏的嬰兒亦安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裏。
良久,瓦內莎似是提前感受到了生命即将終結,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雙手扯着蘇芮的衣領向上攀爬,露出小小的牙齒一口咬住蘇芮的脖子,将身體裏蘊藏的最後一絲血族的力量傳遞進蘇芮的血液裏。
只一瞬,蘇芮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愈合。
這便是血族強大的力量麽?
可蘇芮寧願自己從來不曾擁有。
“ba……ba……”瓦內莎松開牙齒,輕聲呢喃。
“瓦內莎,我在。”蘇芮強忍着眼角的淚水哽咽道。
“wu……wu……”
她也好想跟爸爸一起去看曼徹斯特的雪景,可是她的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瓦內莎帶着最後一絲希望,安靜地閉上眼睛,她希望爸爸可以代替她活下去。
一直……活下去。
感受到懷裏的重量正在消失,蘇芮魂不守舍地低下頭,随即他便看到一堆五彩斑斓的泡沫向他的臉頰溫柔襲來,最終消失在冰冷的泰晤士河裏。
”瓦內莎……”
蘇芮完全沉浸在失去女兒的悲傷中,俨然沒有察覺到幾公裏外有一股強烈的震感正在向他們這邊來襲。
“蘇芮,不好,海怪要來了!”
海月水母望着不遠處那坨正在朝他們這個方向游來的巨大黑影,不由驚慌失措道。
一旁的河豚們也在用力啄蘇芮的衣服,試圖将人魚的意識拉回到現實中。
可眼下危機來臨,周圍湊熱鬧的水生動物不得不四處慌逃。很快,泰晤士河底只剩蘇芮一人孤單的身影。
他看到了那只來勢洶洶的海怪,正是當初蘇芮在黑潭遇到的那只因為海水污染而異變的大章魚。
它的觸手跟記憶中的相比明顯變多了,軀體也更加龐大,即便是人類制造的重型兵器放在它的面前也不一定能将它完全打下。
蘇芮擡頭看了一眼河面上殘留的倒影,驀地,一個铤而走險的計劃正在他的心裏油然而生。
他擺動着銀色魚尾,快速向大章魚游去。
蘇芮利用自己小而輕巧的身形和堅韌的蹼爪在敵人的身上落下一道道猩紅的劃痕,大章魚成功被惹火,正瘋一般地揮舞着觸手,試圖抓住蘇芮的魚尾。
蘇芮趁機抽身,又故意在大章魚那雙碩大的眼球前停留了幾秒,之後他快速向倫敦大橋的方向游去。
大章魚看到人魚又要逃離,他立馬順着銀色魚尾閃爍的光芒,繼續揮舞龐大密集的觸手向前游動。
眼看觸手就要勾到人魚的魚尾,可大章魚萬萬沒想到倫敦大橋的橋洞會成為他追捕獵物的一大阻礙。
銀色的魚尾還在前方來回游蕩,勾得大章魚那顆渴望吃到獵物的決心愈發膨脹。最終,它用龐大的身軀用力撞向倫敦大橋,試圖讓這棟渺小的建築不再成為它的阻礙。
那一日,站在倫敦大橋的人類第一次感受了邪神對他們支配的恐懼。
是末日降臨了嗎?
為什麽泰晤士河會藏着這樣一只恐怖又猙獰的巨大海怪!
快逃——
神父怎麽也想不到他明明都已經解決了世間最後一位血族,為什麽上帝的福音還是沒有降臨在人間。
是惡魔的詛咒開始奏效了嗎?
不,不會的。
神父依舊高舉着十字架,對着面前的大章魚吟唱聖歌。然後下一秒,他就被大章魚快速揮來的觸手猝不及防地吞進了嘴裏。
“咕嚕……咕嚕……”
大章魚嘗到了第一口葷腥後,肚子更加饑餓了。它要吃更多的食物,好多好多的食物。
周圍的人群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奔跑,卻永遠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有的人還沒跑幾步就被觸手橫掃撞向護欄,一命嗚呼;有的人因為大橋坍塌,直接掉進了泰晤士河裏;當然現場絕大多數人還是被無數跟碩大的觸手一股腦兒地塞進它同樣龐大的胃囊裏,永遠地成為它身體裏的一個養分。
這一刻,人類終究還是敗于自己催生的怪物手裏……
蘇芮趁着倫敦大橋坍塌,周圍局勢一片混亂,他緊緊地抱着勞倫遍體鱗傷的身體快速逃離泰晤士河。
1918年冬,倫敦大橋經過四年的重建,終于恢複到了曾經富麗堂皇的面容。
今夜是平安夜,天上下着鵝毛大雪依舊阻擋不了萬家燈火的熱鬧。
蘇芮撐着一艘小船從泰晤士河畔經過時,腦海裏還是止不住地浮現當年倫敦大橋發生的慘案。
瓦內莎,那個只誕生了不到一天的可憐孩子,蘇芮每每回想起那雙可憐巴巴的紅藍異瞳時,心髒還是沒來由地一陣絞痛。
他放下手裏的木漿,慢悠悠地走到船艙裏,動作十分溫柔地掀開黑色木箱的蓋板,裏面躺着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正是蘇芮沉睡了四年之久的愛人,勞倫·費爾南德斯。
曾經他被國王誤判私通帝國的罪名,最終在戰争結束後又恢複了公爵的爵位。
可惜勞倫被聖水傷得太嚴重了,沒能有機會看到自己沉冤昭雪的一幕。
蘇芮這四年來一直奔走在各個海域,努力尋找可以治療聖水灼傷的藥物,但效果都微乎其微。
不過蘇芮始終堅信勞倫會有醒來的一天,他有的是時間可以等。
蘇芮将船只停在了瓦內莎當年化身為泡沫的水域,他徑自站在船頭,對着身下的泰晤士河許願。
“瓦內莎,四年了,你在泰晤士河過得還好嗎?抱歉這個時候才回來看了,希望你可以原諒爸爸。”
“你的勞倫父親傷得太嚴重了,我找了好多藻類都救不好他。如果你已經去往天堂的話,可以麻煩上帝他老人家通融一下嗎?”
“哦,不對,血族應該上不了天堂。如果是在地獄的話,那裏的惡魔會不會欺負你一個小姑娘呢?”
蘇芮一想到這些,就忍不住開始感傷。
沮喪了好一會兒,蘇芮從口袋裏掏出一片銀色的魚鱗,自顧自地安慰道:“沒關系,就算在地獄的話,我相信瓦內莎也可以很堅強。畢竟你可是大海和月亮相結合的偉大傳說,會保佑每一個熱愛大自然與和平的生靈,對吧?”
蘇芮雙手合十,在念完口中的美好祝願後,他輕輕地将銀色魚鱗丢進泰晤士河裏。
“但願你的勞倫父親可以早點醒來,不然……不然……”
蘇芮說着說着,又忍不住流起了眼淚。
白色珍珠掉落在甲板,很快就又碩果累累。
這是,船艙裏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蘇芮的身後響起。
“不然我的蘇芮會怎麽辦?”
蘇芮聞聲,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難以置信地轉身回眸,直到看到勞倫那張蒼白如雪的臉龐後,他再也扼住不住內心的喜悅,飛快向勞倫的懷裏跑去。
然後,一口用力地咬住勞倫的肩膀,痛痛快快地品嘗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四年,他足足等了四年。
他的勞倫終于回來了,蘇芮再也不用每天守着一具不會講話的冰冷肉/體。
“臭勞倫,壞勞倫,你讓我等了這麽久,看我不好好地懲罰你!”
勞倫任由蘇芮在他的身上發洩情緒,哪怕肩膀處又發出幾聲骨頭清脆的斷裂聲,他也沒有一絲怨言。
這是他欠蘇芮的,需要用一生去償還。
“蘇芮,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勞倫總覺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很久,久到蘇芮現在的模樣都比他印象中出落得更加沉穩。
當然在他懷裏的時候,蘇芮依舊幼稚得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他永遠喜歡這樣充滿朝氣的小家夥。
“現在是1918年的平安夜,聖誕快樂,我的勞倫先生!”
“1918年……”勞倫悵然若失道。
他竟然沉睡了整整四年。
勞倫望着蘇芮那張滿懷期待的眼眸,心裏越發愧疚。他伸手抹去蘇芮眼角的淚痕,問:“現在帝國情況怎麽樣了?還打戰嗎?”
“戰争已經結束了呢,勞倫先生。”
“那萊恩他們呢?”
“我給了他們每個人一大筆錢,可以讓他們安心地回鄉下過美好的退休生活。”
“你哪來的錢?”
蘇芮眨了眨無辜的眼睛,欲言又止道:“就……把你的古堡……拿去拍賣,然後工廠和酒莊……嗯,也賣了。”
“那剩下的錢呢?”
蘇芮用手揉了揉鼻子:“剩下的錢,我把他們都拿去處理海洋污染問題了。那個工程怎麽說呢,很費錢,我一下子沒控制住,就花得差不多了……”
“嗯?”勞倫的鼻腔裏發出一道淡淡的哼聲。
蘇芮連忙揪着勞倫的衣領解釋:“雖然我把錢都花得差不多了,但是勞倫你看,現在大海再也不會像原來那樣渾濁,我的故鄉黑潭也沒有了污染,我……我……你是不是生氣我把錢全都花光了呀?”
勞倫單手托着下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半晌,他緩緩開口道:“嗯,确實有點生氣。我在想我要是變成了窮光蛋,蘇芮還會不會肯要我。”
“要,當然肯要!就算勞倫變成了窮光蛋,我蘇芮也要跟他過一輩子,大海可以證明我的誓言有多真!”
勞倫癡癡地望着蘇芮紅撲撲的臉龐,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悸動,雙手緊緊抱住蘇芮的肩膀将他拽向自己的懷裏。
他用牙齒撬開了蘇芮的雙唇,動作熱情似火。而蘇芮回以同樣的溫度,仿佛要将這四年的寂寥通通發洩出去。
直到雪停,天上露出一輪皎潔的明月,蘇芮趁機抽身,擡頭望向勞倫,目光熾熱道:“勞倫先生,我可以向你許一個願望嗎?”
勞倫摸了摸他濕潤的嘴唇,一臉寵溺道:“當然,就算是千個萬個願望,蘇芮都可以大膽地向我許。”
蘇芮聽後則是紅着一張臉貼到勞倫的耳畔,輕聲呢喃道:“那麽勞倫先生,可以麻煩你再賜給我一個可愛的瓦內莎嗎?”
勞倫面色一怔,随後他淡然一笑,再次吻向蘇芮的雙唇。
那一夜,泰晤士河上的小木船搖晃了一整晚,蕩起的漣漪在月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幅又一幅波光粼粼的浪漫畫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