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獨站橋頭
獨站橋頭
勞倫的殘肢斷臂嘗起來有一種咯吱脆的感覺,像血淋淋的雞骨頭裹着一層很有嚼勁的牛筋,蘇芮非常喜歡這個口感。
長時間的饑餓因為這場意外終于得到滿足,人魚強大的身體恢複機能再次開始運轉起來。
一想到尾巴上的傷勢馬上就要好轉,蘇芮咀嚼的速度更加快了。
吃到最後,蘇芮的牙齒突然磕到一個硬硬的金屬物質。他将異物吐出,置于掌心,是一枚黑金色的戒指,上面雕刻了一只兩眼冒着紅光的黑色蝙蝠。
蘇芮将戒指高高舉起,對着月光認真觀摩,無論是顏色還是款式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人魚族向來喜歡收集一些發光、漂亮的飾品,蘇芮也不例外。
他抓來幾只羅氏沼蝦,将它們的觸須用心編制成一根精美的挂繩,最後把戒指作為一件戰利品佩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吃飽喝足,蘇芮又找了一處靜谧的地方休養生息幾天,他很快就忘了那一夜勞倫腕他尾巴腐肉時的痛苦經歷。
*
蘇芮再次遇見勞倫是在一周後的夜晚。
他在斯坦福河裏盡情遨游,這裏的空氣和水質會比曼徹斯特的好一些,偶爾還能捕捉到一些小魚小蝦來填飽肚子,蘇芮的日子過得十分清閑。
斯坦福河上有兩座橋,一座是通往富勒姆的斯坦福橋,一座是通往國王路的斯坦利橋。
蘇芮最近一段時間比較喜歡待在斯塔福橋下,因為這裏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
橋的那頭是著名的富人區,今晚市區中心在舉辦一場盛大的煙火盛宴,只為慶祝費爾南德斯家族掌權人的到來。
蘇芮被夜空中煙花燃放的聲音所吸引,他趁着月色朦胧,不着聲色地潛入城市中心的一處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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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在岸邊,借着一處蘆葦叢作為掩體,靜靜地望向前方。
不遠處就是人工搭造的大舞臺,上面站着幾位衣着光鮮的男人,各自拿着一把剪刀圍在一根紅色的彩帶前,看樣子他們是正在舉行剪彩儀式。
蘇芮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模樣最耀眼的男人,正是那天他要捕食卻差點被對方反咬一口的怪人。
舞臺底下的市民稱呼為他勞倫·費爾南德斯公爵,今晚的煙火盛宴就是慶祝他在這裏新建了一座龐大的酒莊。
聽說這位公爵是個商業奇才,旗下經營的産業有酒莊,糖果店、玩具工廠不等,只要是他一手創辦的商鋪,生意就沒有不火爆的。
哪怕是在這個動蕩的年代,随時随地都有可能爆發戰亂,費爾南德斯家族依舊在這片大陸占有一席之地,旗下售賣的商品會受到無數人的追捧和喜愛。
蘇芮不懂人類世界商業經營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看到那張俊美到猶如天神突然降臨人間的臉龐時,腦海裏一下子閃過那個夜晚他和那個男人在小木船上發生的一切。
劇烈的痛意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障再次襲上他的尾巴。蘇芮死死地咬緊下唇,面色蒼白,身體本能地在顫抖。
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緊接着,蘇芮能明顯感覺到前方有一道熾熱的目光朝他這邊投了過來。
蘇芮猛地一擡頭,直接撞上勞倫那抹深邃的目光。四目對視之間,蘇芮的心髒忽然噗通噗通地快速律動。
他連忙躲進蘆葦叢裏,擡手用力捂着胸口,呼吸急促。
怎麽回事,為什麽他的身體會出現這樣奇怪的反應?是因為吃了那個男人手臂的緣故才會産生這樣的不良反應麽?
等等,情況又好像不太對!
蘇芮再次探出腦袋,定睛凝望,赫然發現原本那只已經被他吞入腹中消化完畢的手臂,這次竟然又完好無損地出現在男人的肩膀一側。
蘇芮癡癡地盯着勞倫的手臂,瞳孔因為震驚而瞪得老大。
要是正常的人類被他那樣狠狠地咬斷手臂,即便有幸活了下來,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在安然無恙地在外蹦跶。
歸根結底,那個男人就是一個變異的怪人,并且危險性十足。
蘇芮不太喜歡勞倫就這樣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這會讓他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他嘗試着躲開視線,或者隐藏自己的身形。可是勞倫的目光實在太過熾熱,他壓根無處可躲。
蘇芮迫于壓力,不得不選擇離開這裏。
臨走前,他看到勞倫的雙唇微微動了動,像是在對着他說些什麽。
不知怎的,明明隔着那麽遠的距離,蘇芮竟然能清晰地捕捉到那個男人對他說的內容。
“午夜十二點,去斯坦福橋下等我。”
呵,那個男人憑什麽要命令自己去斯坦福橋下等他?
他才不會傻傻地去自投羅網呢!
蘇芮對着勞倫的身影輕輕地“哼”了一聲,随後頭也不回地鑽進水裏,徹底遠離富勒姆的市中心。
他重新回到了斯坦福河,橋下有一處天然形成的暗礁,是他近來一直盤踞的窩點。
蘇芮回到洞穴後,特意卷了一層厚厚的水草蓋在洞口的邊緣。意思很明顯,就是他不希望在他睡覺的時候有其他水生動物鑽進來打擾他休息。
蘇芮就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合着眼睛,做着美夢。直到午夜十二點的到來,他被橋上傳來的一陣動靜給吵醒。
“咕嚕咕嚕”,聽起來像是馬蹄和車輪在石板上碾壓過的動靜。
這麽晚了會是誰在橋上瞎晃蕩呢?
*
勞倫下了馬車,獨自站在斯坦福橋上俯視着底下的水面。
一陣微風襲來,瞬間拂過那頭金色的長發。黑色風衣的衣擺在輕輕左右打晃,襯得勞倫整個人看起來有幾分郁色。
那個小家夥并不打算來這裏跟他會面麽?
勞倫面上看似風輕雲淡,其實心裏還是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落。
他一個人站在橋頭等了也不知道多久,久到身後的管家都忍不住開口提醒:“公爵,夜深了,回去吧。”
“再等等,我能感應得到他就在這裏。”勞倫搖了搖頭,否決了管家的提議。
管家不解:“公爵是在等什麽人嗎?”
勞倫心裏記挂着那條銀色人魚,腦海浮現對方的身影時,嘴角都隐隐帶着一抹淺淺的笑意。
“嗯,的确是在等一個有點兇猛但又很可愛的小朋友。萊恩,你先回去吧,如果我一直等不到他來,我自己會回去的。”
“好。”萊恩朝他行了一個禮,便駕駛着馬車打道回府。
斯坦福橋上很快就只剩勞倫一人孤單的身影。
其實從勞倫跟萊恩開始談話時,蘇芮就已經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他故意躲在洞穴裏不出來,就是不想去赴那個男人的約。
他一直閉眼假寐,差不多又過了兩個小時,他都做完了一個淺淺的夢,蘇芮這才緩緩睜開眼睛,豎起耳朵傾聽外面的聲音,一切風平浪靜。
蘇芮認為勞倫早就離開了,畢竟斯坦福河晝夜溫差極大,尋常人到了夜晚都不愛來這裏瞎晃蕩。而且時間都過去了兩個小時,他不信勞倫會這麽有耐心地在那裏等候。
蘇芮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他伸了伸懶腰,決定出去覓食。
得益于斯坦福河的水質不錯,蘇芮尋找起食物來并不費勁。他追着一條體型較大的黑線鳕,一下子沖出了水面。
水花四落,兩條完美的抛物線在空中高高躍起,蘇芮的雙手牢牢地專注那條黑線鳕,正準備露出尖銳的獠牙撕咬獵物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猝不及防地落入他的耳中。
“為什麽躲着我。”
這個聲音……
只不過一秒鐘的恍神,蘇芮手裏的獵物便趁機逃之夭夭。
蘇芮驚愕是地看向自己的雙手空空如也,心中的怒火頓時油然而生。
他帶着一絲憤恨,擡頭望向站在橋上的男人,是勞倫·費爾南德斯公爵,那個蘇芮試圖獵食最後卻又不得不躲着遠遠的危險人物。
蘇芮眯了迷雙眸,心裏的疑惑不減反增。
為什麽他還待在這裏?
蘇芮明明應該是要生氣的,都怪勞倫,如果不是他突然發出聲音,蘇芮怎麽可能平白無故地丢失已經到手的獵物?
可在對上那雙滿是落寞的眼睛時,蘇芮心中的一片怒火頓時煙消雲散,繼而轉為一陣毫無章法的悸動。
那個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蘇芮用手緊緊捂着胸口,試圖強迫自己的心率可以回到正常的節奏。
“小家夥,為什麽要故意躲着我?”勞倫的聲音再次響起。
蘇芮聞聲,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他沖着勞倫大聲吼道:“我跟你說過不要叫我小家夥,我不喜歡這個稱謂!”
勞倫淡然一笑:“好,我以後不叫就是,但你總的告訴我你的名字。”
“蘇芮,我叫蘇芮。”蘇芮本不想告知對方自己的真實姓名,可他的喉嚨總是鬼使神差的不受控制。
該死的,為什麽他會變成這樣。
好像在遇見這個奇怪的男人後,他的身體也跟着變得奇怪起來。
好煩……好讨厭這種感覺。
“蘇芮?”勞倫正在細細品味對方的名字,良久,他又補充道,“是'飓風'的意思嗎?”
蘇芮詫異,這個男人竟然能懂他們種族的語言?
人魚族每條人魚在出生時,所取的名字都具有特有的意義。人魚族能在海洋奪得霸主的地位,從一定程度上而言,得益于造物主賜予他們的能力。
有的人魚可以操縱雷電,有的人魚呼來暴雨,而蘇芮的能力就是掌控飓風。
海上的每一場狂風巨浪都不是憑空而來,往往海洋生物面臨危險時,會出于自保對陸地上的人類作出反抗。
而反抗的形式千變萬化,可以是奪人性命的十級地震,可以是吞噬一切形骸的海嘯,也可以是瞬間璀璨一切建築物的恐怖飓風。
蘇芮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一向崇尚人與大自然和諧共處,所以他的能力一般不會輕易使用。
“蘇芮,我很喜歡你的名字。”勞倫臉上的郁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沐春風的笑意。
蘇芮的雙眸不自覺地被勞倫的微笑所吸引,他看得入神,等意識清醒過來時,勞倫的身影已經高高地站在橋的護欄上。
看那樣子,仿佛下一秒他就會縱身躍入冰冷的斯坦福河。
蘇芮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印證,只不過隔了幾秒,勞倫真就縱身一躍,跳進了河裏。
“噗通”一聲,河面上頓時掀起一陣巨大的水花。
“勞倫——”蘇芮下意識地朝前方呼喊對方的名字。
見河面遲遲沒有浮出那個男人的身影,蘇芮慌了。
那個男人該不會就這麽淹死了吧?
不,他不可以死在自己的地盤,蘇芮也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以最快的速度游向勞倫落水的位置,在那裏,蘇芮反複游了好幾圈,死活找不到勞倫溺水的屍體。
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
蘇芮這才後知後覺,以那個男人的能力是不可能輕易就被河水淹死。
他都咬斷過他的手臂,要死,對方早就死在那個夜晚,絕不可能還活到今夜。
蘇芮一直在心裏反複建設,他就這麽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
正當蘇芮打算離開這片水域時,忽的,背後伸來一對冰冷的手臂,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肢,徹底攔住了蘇芮的去路。
不時,他的耳畔赫然響起那道熟悉的聲音。
“抓到你了,我的蘇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