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潭淪陷
黑潭淪陷
當海平面的最後一縷陽光被吞噬後,意味着無邊的黑暗将強勢來襲。
人魚蘇芮強撐着最後一絲力氣從珊瑚礁裏緩緩游出水面,他的目光堅定地望着百米外的一艘小木船。
船頭上面坐着一個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一頭金色的長發懶散地披在肩頭,在月色的照耀下,顯得那麽迷人又耀眼。
此刻他正優雅地收起船槳,從身側的小木桌上舉起一盞透明的高腳杯。暗紅色的液體随着他将下颚擡起,一股腦地湧入男人的咽喉中。
不時,還有幾滴紅色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滑落,一路順着白皙的脖頸蜿蜒曲折,最終隐入黑色的衣領。
一股獨屬于葡萄酒的沉香隔着百米的距離,悠悠地傳進蘇芮的鼻中。
人魚的聽力和嗅覺向來都很靈敏,蘇芮這次觀察得無比認真。他一邊思考着男人的行動速度和反應能力,一邊向船只小心翼翼地游去。
他太餓了,自黑潭大面積受到人類炮火的轟炸後,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在海洋裏找到能入口的新鮮食物。
三天前,他跟一頭長有九十八只觸手的大章魚為了搶奪一頭半死不活的金槍魚大打出手,最後他不僅食物沒搶到,還不幸在尾巴上留下一處巨大的傷口。
這是蘇芮不知道第幾次遇到這樣異變的海洋生物,明明他們以前都是自己的手下敗将,可現在強如曾經的海洋霸主,這一刻也不幸淪為了大章魚的手下敗将。
蘇芮在打鬥中落入下風,他見勢不妙,立刻選擇走為上計。
他一路從外海逃入內海,直到躲進一處密集的珊瑚礁裏,才勉強擺脫那只大章魚的追捕。
他死死捂着傷口,盡量不讓血液擴散,免得周圍異變的海洋生物聞着血腥味尋來蹤跡。
蘇芮在這片水域蜷縮了三天,傷勢一直不見大好。潰爛的範圍越來越大,一路從尾巴的根部向尾脊處蔓延。
他疼得夜不能寐,只能絕望地望着周圍淡綠色的海水,呼吸無比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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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本來擁有很強的自我修複能力,可污濁的海水限制了蘇芮的天賦異禀,饑餓也讓他的神經修複系統陷入了休眠狀态。
如果不再補充新的能量,他将極大可能會死于這個不起眼但卻致命的傷口。
而此刻木船上的這個男人,正是蘇芮接下來的捕食目标。
按照往常,人類絕大多數不在人魚的飲食結構裏,只有少數殘暴的人魚才會以獵食人類為樂趣,不到極端情況,人魚不會将目标瞄準人類。
可蘇芮當下的處境已經窘迫到找不到新的食物來源,因為每擺動一次魚尾,傷口傳來的劇烈刺痛都會折磨得他無法呼吸。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将這個長相俊美的人類吞入腹中。
可是他太餓了。
蘇芮覺得自己都快餓到發瘋。
鼻息間的葡萄酒香越來越濃,濃到蘇芮在甚至在空氣裏頭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懷疑是自己餓昏了頭才會産生這樣不切實際的幻覺。亦或者是游動時扯到了尾巴上的傷口,導致大面積出血,不然周圍空氣中的血腥味怎麽會越來越濃?
蘇芮的腦袋開始漸漸發沉,這是身體能量在透支的信號,他必須得盡快在僅剩的時間裏完成所有的捕獵行動,否則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蘇芮再次忍着痛意沉入水下,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能很清晰地看到木船在水面留下的輪廓。
五、四、三、二、……
蘇芮在心裏默默數着口號,直到數字變為“一”時,他毫不猶豫地沖向木船的底部,試圖通過撞翻木船将獵物沉入海底,屆時水下的世界就任由他操縱。
然而當蘇芮撞向船底時,木船除了有一點輕微的晃動,并沒有如他所預測的那樣獵物會因為翻船而墜入海裏。
相反,那個男人依舊穩穩地坐在船頭,低垂着眼眸,愉悅地欣賞着水下的波濤洶湧。
蘇芮揉了揉沉重的腦袋,在原地轉了幾圈後,他再次向小木船發起第二波攻擊。
人魚躍出水面,迅速沖上船頭,他目标極度明确地對準船頭上的男人。
當蘇芮雙手觸碰到對方的胳膊時,他第一時間張開尖銳的獠牙,對準男人脖子上的大動脈。
熟悉的血腥味漸漸在口腔裏彌漫開來,蘇芮并不敢輕易松口。他依舊保持着撕咬的姿态匍匐在男人的身上,直到獵物完全死亡。
他以為像面前這樣一個體格并不算健碩的男人只需要十幾秒就能輕松制服,然而時間過去了三四十秒,他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獵物還在動彈。
他都已經咬得這麽深了,為什麽獵物還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就在蘇芮短暫出神的幾秒鐘裏,他一下子失去了捕獵者的身份。
随着耳邊傳來的一聲嗤笑,蘇芮眼前的視線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的雙手被男人重重地壓在夾板上,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放……放開我——!”驚慌失措中,蘇芮朝男人大聲怒吼。
人魚劇烈的掙紮導致小船不停地左右搖晃,一會兒,水面上就泛起了一片漣漪。
男人低頭打量着懷裏的人魚,在欣賞完蘇芮臉上閃過的緊張與警惕後,他自顧自地呢喃道:“曼徹斯特已經很久沒看到銀色尾巴的人魚了。”
蘇芮不說話,依舊虎視眈眈地注視着男人。
勞倫像是看穿了獵物的心思,他稍微松開手臂,好讓懷裏的小家夥能呼吸上一口新的空氣。
雖然這片海域的空氣早已被大規模的煉鋼廠所污染,聞起來并不新鮮,但好歹也能緩解一下他帶來的壓迫感。
“你看起來很年輕,應該不超過三十歲,這個年紀在擁有漫長壽命的人魚族裏估計只能算是一個幼崽。”勞倫觀察了一眼蘇芮胸前骨骼的紋絡,忍不住贊嘆道,“骨骼和形态比例非常優秀,皮膚的手感也很細膩,你比我期待的還要美。小家夥,你是從哪兒游過來的?”
在勞倫的身體退離了幾公分的距離後,蘇芮終于開始說話了。
“黑潭。”
一座位于曼徹斯特西北部的濱海小鎮。
“還有,請不要叫我小家夥!”蘇芮不喜歡男人這麽稱呼他。
雖然勞倫分析得結果并沒有錯,他這個年紀還屬于人魚的幼崽期,但他在黑潭留下的戰績足以叱咤整片海域。
他是當之無愧的海洋霸主,才不是這個人類口中所謂聽起來無比滑稽的“小家夥”。
勞倫露出一副早已知曉一切的表情:“那片海域一個月前被敵國的炮/彈轟炸過,海水早就受到了大面積的污染,難怪你會從那麽遠的地方游過來。”
随着男人的話音剛落,蘇芮的眼底不自覺地閃過一抹悲傷。
黑潭已經大面積淪陷,60%的海洋生物瀕臨死亡,成為腐爛的屍體,随波追流。30%的幸存者逃入更深的海底世界,躲了起來,不見蹤影。
而剩下的10%經過異變後成為了海洋裏不倫不類的怪物。它們性格狂躁,目中無人,堪稱水下世界肆意橫行的殺戮者。
蘇芮目前還不屬于上面這三種情況,但如果今天他再不能找到新的食物果腹,他很快就會列入第一類的範疇。
勞倫的目光深深地被蘇芮眼底所蘊含的情感所吸引,直到良久,他才開始将目光轉移到蘇芮眼睛以外的部位。
蒼白的膚色在一頭栗色微卷短發的襯托下就像是一塊發光的璞玉,淡粉色的薄唇上面透着幾粒水珠,晶瑩剔透。
勞倫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沾取朱唇上的一粒水珠,送入口中品嘗。
那味道就像是鹹中夾帶了一絲淡淡的甜,口感還不錯。
蘇芮驚恐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像是不太理解人類為什麽要做出這麽越界的舉動。
這種行為在人類世界可能不算什麽,但在他們人魚族裏,幾乎可以算是一種明目張膽的挑釁。
深藍色的瞳孔一縮一顫,無一不在明示人魚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可惡,松手!”蘇芮龇牙咧嘴地沖着勞倫低吼。
如果不是當前他的雙手被牽制住,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張開獠牙咬破勞倫的喉嚨。
蘇芮的目光再次瞄準對方的脖頸,準備找個合适的時機反撲。可當他視線落在男人幹淨無暇的脖子時,那裏哪兒還有他之前牙齒落下過的痕跡?
見鬼,他分明記得前不久自己狠狠地咬過對方的脖子,為什麽傷口會突然消失不見了!
蘇芮的三觀第一次受到這樣巨大的重擊。
“你不是人類?”蘇芮警惕地盯着勞倫的眼睛。
勞倫露出風輕雲淡的微笑:“以前是,但現在不是。”
蘇芮的心仿佛墜入了冰冷的深淵,再也看不到生的希望。
在海底的時候他就見過無數異變的海洋生物,蘇芮對此早已屢見不鮮,但他還是頭一回知道人類也會因為污染而導致異變。
如果面前這個可疑的家夥跟那個九十八只觸手的大章魚是同一類型的怪物,那麽蘇芮這次想要全身而退的幾率将大大減少。
他還想再次回到黑潭,那個孕育了他一切生命的故土,哪怕那裏已經成為無數炮/彈轟炸的火/葬/場,他的內心依舊渴望回到那片大海。
勞倫見蘇芮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大,他的眉頭愈發緊鎖。
“別動。”他輕聲開口制止。
只不過簡單的兩個字,一下子讓蘇瑞安靜了下來。這一切完全基于勞倫自身強大的壓迫感。
蘇芮可憐巴巴地望着他,生怕下一秒勞倫就會像大章魚那樣惡狠狠地撕裂他的尾巴。
蘇芮的內心越恐懼什麽,就越容易發生什麽。
此時勞倫的左手已經順着他的脖頸一路蜿蜒至尾脊,不一會兒,他就摸到了魚尾上的傷口。那股粘稠如腐肉一般的觸感終于讓一向懂得克制自己情緒的男人皺起了眉頭。
在蘇芮看不見的死角裏,勞倫的眼裏難得閃過一抹悲傷。他低聲感慨道:“它不該成為你漂亮尾巴上的一個污點。”
“你說什麽?”蘇芮顯然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什麽。
勞倫收拾好臉上的表情,擡起頭向蘇芮解釋:“我是說你這個傷口持續多久了?”
“三天。”蘇芮淡淡道。
勞倫板着一張臉檢查蘇芮受傷的尾巴:“傷口已經嚴重到化膿了,如果不及時清理邊緣的腐肉,你這條尾巴估計就要廢了。”
一聽到男人在打自己尾巴的主意,蘇芮恨不得立馬卷起自己的尾巴,死死地護在手裏。
“再亂動,我可不敢保證你的尾巴還能繼續完好無損。”勞倫低聲呵斥。
不時,他尖銳的指甲已經劃破傷口邊緣的腐肉,一路向深處挺進,并在膿水裏一通翻攪。
劇烈的痛意瞬間通過神經迅速向蘇芮的全身蔓延,他疼得立馬咬住勞倫的肩膀,試圖阻止對方的近一步侵略。
“好痛——”
蘇芮的眼角泛濫着一片淚花,那些透明的水珠在接觸到空氣後,很快就化為晶瑩剔透的珍珠,撲通撲通地落在甲板上。
可勞倫并沒有打算輕易放過他。
他按照醫書上記載的方法對蘇芮的尾巴進行搶救,雖然整個過程少了麻醉藥的幫助會令患者感到無比痛苦,但他依舊堅信短痛總好過長痛。
當腐肉被徹底刮下來後,整個甲板到處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這個味道對于勞倫來說,無疑充滿着強烈的誘惑性。
他忍不住對着蘇芮流血的尾巴咽了一口唾沫,強行忍下喉嚨對血液的渴望。
而這一幕不偏不倚地落進蘇芮的眼中,俨然成了另外一種可怕的意圖。
這個男人……接下來該不會是要吃了自己吧?
該死,明明這個人類才是自己要捕食的獵物,為什麽到頭來對方卻反客為主!
蘇芮心中對男人的恐懼已經徹底占據了高地,他害怕再這樣畏手畏腳下去,對方遲早會一口吞了自己。
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搏一把,至少他還有一線存活的希望。
蘇芮是個務實的行動派,前一秒腦子裏剛閃過的反抗念頭就在下一秒付諸實踐。
他一躍而起,死死咬住勞倫的左臂,并不斷發力,骨頭碎裂的聲音逐漸在他的口腔裏傳了出來。
勞倫對蘇芮的反咬也感到一絲意外,但在消化完錯愕的情緒後,他也只是神情晦暗地用另一只手緊緊按住蘇芮的腦袋,并不急着從蘇芮的口中掙脫。
哪怕他胳膊上的鮮血已經流淌到甲板上,跟先前蘇芮留下的血跡混合到一起,勞倫也沒有一句怨言。
他像是在安慰蘇芮一般,輕輕拍打着他的腦袋:“乖孩子,如果你覺得咬我可以解氣的話,那就盡管去咬吧。”
蘇芮本就對勞倫充滿怨氣,在得了應允後,蘇芮撕咬左臂的力度更加肆無忌憚。
脆弱不堪的骨頭終究敵不過人魚尖銳的牙齒,勞倫的左臂連血帶肉被撕咬下來。沒了束縛,蘇芮如願咬着勞倫的手臂跳進水裏。
他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用最快的速度逃離。才短短的幾秒鐘,蘇芮就游到百米開外的地方,不見蹤影。
勞倫單手捂着斷臂,面色有些殇然。他望着蘇芮游走的方向,一聲嘆息。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真希望下次碰面的時候,那個叛逆的小家夥可以沖他笑一笑。
勞倫覺得人魚笑起來一定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