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返人間(一更)
三返人間(一更)
男人的話一字一句砸在自己的心間。
餘長寧不是沒有聽過這樣的話。
只是從未有一個人,像時雲禮守護自己這麽多年,像他這樣愛意藏在時光深處那麽多年。
即使自己死了,他還是幫自己處理好一切。
高中老師曾說的一句話,在這一刻,餘長寧才領悟到了真正的含義。
——“你們是小孩子不懂愛,早戀是不對的。”
“真正的愛最後會激情退散,留下來的是愛與責任。”
愛不是說出來,不是挂在嘴邊的一句話。
愛是歲月長河自我考驗的責任。
可惜,她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活人。
她只是一個,早晚都會離開的人。
時雲禮的愛太沉重,她受不起。
餘長寧阖了眼:“你的人生應該向前,不應該為虛無缥缈的人存在。”
“嗯。”他沉沉地應。
但餘長寧知道,她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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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雲禮不是個固執的人,但這件事。
他就想固執一輩子。
身邊不是沒有人勸他不要喜歡餘長寧了。
他不知道,就是不想放棄。
坦白說來,他比陸清安認識餘長寧還要早。
第一次認識餘長寧的時候,是在初中。
那時的初中按地區劃分,小學直升隸屬初中。除了有錢有權,要麽特招,不然幾乎都是定型,你屬于哪個區,就在哪個區的直升初中就讀。
時雲禮是被特招,所以進入崇明市最好的初中。
而在初二的時候,全市舉行數學競賽,承辦方就在時雲禮所在的學校。
那時候總賽道在一中,參賽獲勝的隊伍可以特招進省重點。
時雲禮沒有參加競賽,他身邊的朋友參加。
朋友每天就在時雲禮耳旁碎碎念。
“我們組來了個特別厲害的妹子,那做題的思路杠杠的,我覺得我可以躺了。”
“阿禮,我覺得她和你的實力不相上下。”
“我倒還是有些期待了,你如果參賽,你和她誰更厲害。”
起初只是在朋友的碎碎念中,時雲禮不知不覺地記住了餘長寧這一名字。
然後真正讓他覺得餘長寧特別的,還是在那一個冬日。
初三的學生大多準備中考,參加競賽淘汰制,本就讓人心慌。
崇明雖然是冬季,可是那天的太陽暖和,反而有了幾分夏天的感覺。
破舊無人的空教室,時雲禮在裏面畫着畫,門外的走廊聒噪的聲音,穿過隔音效果不好,早就廢棄的教學樓裏。
“所以呢?你罵付鵬用什麽用?我們本就是一個組,就應該相互關懷,罵人能解決問題的話,我不介意你天天罵。”
“餘長寧,你學習成績好,競賽不成功也能考上重點,區別只是省重點和市重點高中罷了。”
“付鵬就是最廢的,第一組隊提醒過你不要選他,你選了他,現在任務完不成,這不就是坑害我們小組!”
“那你當初不是自己選我的麽?我逼你了嗎?”女生聲音清亮,铿锵有力的反駁。
男生反駁:“可我們是一直前行的平行線,他這個歪八七扭的斜線,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餘長寧那時候說的話是怎麽說的,時雲禮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斜線也有存在的必要,你總以為你是平行線,有無限的潛力,可是你忘記了。數學公式中也有斜線這一劃分,而且流傳了千年的相交定律,也是由斜線所構成的。”
“斜線不比平行線差,在我看來,每個人在團隊中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而且,現在你看不起付鵬,以後說不定你還比不上他的呢?”
……
在後來,時雲禮記住了餘長寧這一個名字。
可是餘長寧不記得他。
那些初中的記憶很淺,只是在青春的序幕當中勾勒出了渺茫的好感。
直到高中時期,時雲禮與餘長寧升入同一所高中。
在同一個班級。
在課間狀似不經意地一瞥,每一次成績出來都會下意識地關注她。
以及在她知道自己的家境之後,時雲禮的第一反應是自卑。
在後面與她偶爾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雲禮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像衆多男生一樣。
自己也喜歡上了餘長寧。
——
餘長寧拒絕了時雲禮送她的要求,她獨自一人去到了雲冶小區。
小區外阿姨們在涼亭裏談論。
“這時寧集團承包的這一片區拆遷費倒是比隔壁的高,那個總裁看起來不錯。”
“得了吧,我感覺這些資本家肯定還有的賺。”
“而且之人之前不是天天找老餘的麽,沒想到還是個富人。”
“說來也奇葩,老餘都死了,這個人還一直來。”
……
晴天霹靂。
她們在說什麽?
餘長寧忍不住了,走上前問,“什麽叫老餘死了?”
她語氣不算好,外加上內心急躁,在這一刻顯得有些沖動。
阿姨奇怪地看着這人。
“你做什麽?”
人群太多,人們繼續談論着。但礙于餘長寧的存在,說話的聲音比之前收斂了那麽幾分。
餘長寧還沉浸在剛剛聽到的震驚信息當中。
餘忠武死了?
她聽不到回答,也不想再聽旁人的八卦緋聞。
餘長寧幾乎是跌跌撞撞的跑道,自己的家裏。
但是在敲門的那一刻,餘長寧又有些猶豫。
門在此刻被推開,李查芬手提着垃圾過來。
“你怎麽來了?”
“我……”剛剛來的太急,現在還沒有找到好的借口。
李查芬溫婉地笑了笑:“那進來坐坐。”
“好。”餘長寧拒絕不了,她也想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
餘長寧走進熟悉的屋子,她認真地打量。門口的鞋櫃有兩雙毛拖鞋,是自己之前做給爸爸媽媽的,一黑一藍。
桌子上仍有配套茶具,像是有兩個人共同居住在這裏。
但家具已經少了許多,看來是拆遷的合同已經準備好了,已經準備倒賣了。
餘長寧滿腦子都是餘忠武的事情,她沒忍住開口:“阿姨,怎麽一直都只有你啊?家裏沒有其他的人?”
她知道,自己于李查芬而言,或許只是一個陌生人,問出這樣的話,顯得十分不禮貌。
但餘長寧沒辦法。
李查芬臉上頓了頓,“就我一個人在家。”
“我是說,三年前我照顧的伯伯?“
“去世了。”
餘長寧淚水奪眶而出。
情緒上頭,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李查芬垂下了頭,擡起玻璃杯,輕呷後道:“謝謝你的關心,生活應該向前看。”
向前看也需要時間過渡。
但不想讓母親擔心,餘長寧吸了吸鼻子,道:“嗯,我只是太容易難過了,不用擔心我。”
“你是叫飄飄吧?”李查芬望着餘長寧開口,“謝謝你關注我們的事情。”
“我……”自己的聲音還是哽咽得那麽厲害,餘長寧還想說什麽,可是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李查芬靠近了餘長寧,拉起了她的手,語氣多了幾分親昵,“別難過了,餘忠武走的時候還挺開心的。”
“因為在走前,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
她拉着自己手心緩緩地書寫,酥酥麻麻的觸感傳來。
餘長寧認出了那一個字——寧。
那被母親觸摸過的地方像着火一樣,餘長寧心下一怔。
原來,母親與父親早就認出自己了。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餘長寧紅着眼。
“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李查芬笑了笑,“有些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不同。”
沒有媽媽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海邊那回首對視的那瞬間,女生給她與旁人不同的感覺,再到撿垃圾的時候,從心底油然而生的熟稔感,直到後來病房裏接過她的那一杯獨特的一杯水。
龍井外加菊花茶,是寧寧獨特的泡法。
“那你為什麽不問我?”
李查芬摸了摸餘長寧的頭,聲音溫柔:“我不會再逼你了,你不想說肯定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原諒我的自私。”李查芬聲音愧疚,“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再一次回來,我只希望,你回來的時候,都是開心的。”
只是現在看來,自己錯了。
餘長寧對上母親含淚的眼眶,她回握住李查芬的另外一只手,在她的掌心寫着——媽。
是無聲的承認。
本已經準備好了之前那樣生不如死的疼痛,可是這一次很奇怪,沒有任何的疼痛。
餘長寧詫異之際,連忙開口:“他葬在哪裏?”
“寧寧墓碑旁邊。”李查芬聲音很低,“當年他身體不好,我們就在寧寧去世之後,也就提前為自己準備了墓地,打算陪在寧寧旁邊。”
“他在寧寧墓碑左邊,而我,在右邊。”
一左一右,他們也打算在死後守護着自己。
餘長寧忍不住了,道:“別這樣。”
她之前希望父母長命百歲,現在居然成了最惡毒的詛咒。
他們曾想長命百歲地看着自己幸福一生,然而,天不遂人意,自己去世後。
在時間的長河中,他們一直懷念自己。
“那你呢,最近想做什麽?”餘長寧望着父母開口。
“可能去旅游,也有可能去開店。”李查芬神色淡淡,“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我要一直等你回來的啊。”
餘長寧鼻子酸了酸,她其實不敢保證自己,下一次會不會回來。
只是現在望着母親的眼睛,餘長寧第一次想提前做作出個虛假的承諾。
“我下次一定努力回來。”
下次是什麽時候?
餘長寧不知曉,但她陪着母親嗑唠了一會兒,看着自己母親打了哈欠。
她告別之後,婉拒了母親的相送。
天色已晚,她不想麻煩母親,只想去看看父親。
餘長寧走下樓。
而在不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黑夜裏格外的耀眼,陸清安擋着風,點燃了叼在唇邊的煙。
煙霧缭繞,陸清安望着遠處熟悉的身影。
她是餘長寧?
起初有這個懷疑,陸清安是不相信的。
但是今天那女生對自己說的話,他覺得熟悉得無法忽視。
急匆匆結束了今天陪同徐星雨的逛街的日程,陸清安獨自一人去到了包間的咖啡館。
他回想之前的細枝末節,時雲禮一向喜歡餘長寧,自己會受家庭桎梏,可時雲禮不會,他不可能這麽快移情別戀。
還有第一次見到那女生的樣子,她含情脈脈的眼神,像是認識了自己許久。
再想起這所謂”餘長寧的朋友“跟慢熱的楊曉宇心照不宣地默契,還有餘父餘母……
煙燒到尾部,陸清安拿下那冒着猩紅的煙,狠狠地攥在手心,直至按滅。
他看着那抹纖細高挑的身影,最終跟着走了出去。
只是沒想到出路口,那身影就沒在了。
陸清安瞳孔睜大,他怎麽可能會跟丢。
急促響亮的手機鈴聲響起,在黑夜裏像是朝心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陸清安有些煩躁,看到屏幕上亮着的名字一怔,他按下了接聽。
“清安,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徐星雨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愉悅,“我懷孕了。”
“我們有孩子了,你要當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