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沈知窈離開之後，尹姑姑伺候劉太後上榻，她替劉太後捂好被子，正在離開，卻被劉太後叫住了。
“你可是有什麽話想說？”
剛要轉身的尹姑姑停下了腳步，她見劉太後撐着半邊的身子要坐起來，于是趕緊上前将人扶着：“娘娘可有覺得這位顧夫人有些熟悉？”
劉太後坐定身體，揉了揉額頭，才道：“許是年紀大了，看着她倒是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光景。”
先帝登基之後，挑選了幾位有功之臣的女兒充入後宮，那時候劉太後便是其中之一，因她生得傾國傾城，進宮後沒多久就得到了先帝的寵愛。
直到她生下福嘉之後依舊盛寵不衰，乃至到了福嘉五歲時，她又懷了，可是不知道誰在後宮傳她這一胎是個男胎，導致背後一直忌憚她的皇後出手了。
她失去了唯一的女兒福嘉公主，也失去了肚子裏的孩子。
在她一度想要青燈古佛相伴了卻殘生的時候，先帝将當時還是六皇子的皇帝過繼給劉太後膝下，希望能讓心如死灰的劉太後高興。
原本劉太後對六皇子并沒有感情，只是可憐他自小失了母親，時不時會給他送吃的穿的。
即使六皇子成了自己的兒子，劉太後的世界依舊黯淡無光，如果不是有人透露說福嘉并沒有死，劉太後早就撐不住了。
只是她托母族的兄弟找了這麽多年，依舊沒有任何的線索，就在她要放下的時候，卻在流雲寺抽到那支上上簽。
而且還遇到了沈知窈，那位長相肖似年輕時的她的女子，沈知窈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在尹姑姑看來都像極了年輕時的劉太後。
劉太後心念一動：“既然你也覺得像，那便再去調查，只是這事兒不能讓皇帝知道。”
說罷她複又躺了回去，像是一直壓在心裏的石頭落了下去，她便睡着了。
尹姑姑将爐中的安神香點上，出了內室後喚來一位随從，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話，那随從領了吩咐很快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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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頭，透過四方的天望向更遠處。
希望太後一直以來的夙願能夠得以實現，她十二歲時就跟在太後身邊，是她身邊呆得最久的宮女，其他的宮女出宮的出宮，死的死，只有她一直現在太後身後，看着太後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現在。
所以當她看見沈知窈的出現便知道有轉機，這位相貌與年輕的太後相似的女子，也許真的跟太後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
出了宮的沈知窈一直在想着那位少年，剛剛她明明從少年的口型中猜出來了兩個字。
救我。
救他？沈知窈有些不明白少年的意思，她自己只不過是後宅婦人，拿什麽來救他，且如果救了他，他又能給她什麽好處。
而且劉太後說了他是罪奴，據她所知，罪奴就是家中之人在朝中犯了大罪，成年男子一律斬首，女子和未成年男子則充為官奴。
退一萬步講，即使這少年知道她夫君在刑部任職，但他們夫婦二人又不是聖人，不可能誰來讓幫忙都會幫的。
沈知窈想清楚了，便不再去理方才少年的求助。
只是路過一個地方的時候，外頭傳來吵鬧的聲音，沈知窈豎起耳朵聽見了什麽趙府之類的，于是果斷掀開車簾的一角，往外面看去。
只見不遠處的趙府大門口，站着一群官兵，而趙府的幾個房門與領頭的官兵起了争執。
宮女看出了沈知窈在關注着趙府大門前的動靜，便讓馬車夫悄悄将馬車停在了趙府對面的一塊空地前停了下來。
“你去打聽一下發生了什麽事情。”
沈知窈知道宮女是劉太後的人，于是毫不客氣地将人使喚了起來，她懶懶地靠着車壁，心情頗好。
那宮女很聽話地下了馬車去打聽，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她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夫人的話，那些官兵是跟着大理寺少卿來的，現在大理寺少卿帶了幾個人進去，剩下的人房門如何也不肯放進去，說是怕他們驚擾了趙老夫人。”
趙老夫人好歹是又诰命在身上的，大理寺再怎麽樣也會顧及。
沈知窈看着趙府外頭的官兵眼瞧着就要沖進去了，問道：“可有說是何事情？”
宮女不知道沈知窈和趙府之間的恩怨，只得委婉地回答：“說是趙大人聯合刑部侍郎瞞天過海，讓趙府六爺假死，今早刑部帶着人在京郊不遠處去往荊州的半道上，将本來已死的趙六爺抓了個現行，不過這些都是奴婢聽外頭的百姓講的，也不知道真假，許是大理寺來趙府是為的別的事情。”
“唔，刑部死牢如同鐵籠，到處都是眼睛，刑部侍郎這才上任沒多久，給他是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情，想來是百姓胡謅的。”
嘴上雖是這樣說着，但是沈知窈對于趙侍郎的為人還是不敢茍同，萬一他真的敢在天子腳下做出這種事呢？
沈知窈希望他真的能有這個膽子做這樣的事情，畢竟比起自己動手，她更喜歡看別人自尋死路，省得她動腦子。
那邊吵着吵着慢慢安靜了下來，趙府的大門從裏面打開了，厚重的朱紅色大門發出沉悶的響聲，當大門緩緩打開之後，第一個走出來的是已經被拷上鐐铐的趙侍郎。
有人往趙侍郎身後看去，發現并沒有趙修文的身影，當下開始懷疑趙修文假死脫身的傳聞是不是假的。
衆人看見趙侍郎被刑部與大理寺帶來的官兵押着出來的時候，周圍的百姓嘩然，料定誰也沒想到，能夠坐到吏部侍郎這個位置的趙侍郎，眼看着就要官居二品成為刑部尚書的人，卻不想在陰溝裏翻了船。
圍觀的群衆中有曾經被趙侍郎的手下陷害過的人，現在看見這人被一左一右的官兵押着，心裏莫名的暢快。
沈知窈見趙侍郎頹喪地站在人群中間，立馬坐直了身子。
宮女以為沈知窈是擔心自己夫家的舅舅被捉了，便要出聲安慰她，卻看先沈知窈面上露出了笑，這幅樣子哪裏像是擔憂的模樣，更像是幸災樂禍，宮女有些看不懂這些勳貴人家了。
趙侍郎被捉，意味着她爹的威脅少了一個，只是趙侍郎背後的人會不會救他。
要是趙侍郎勾結刑部侍郎幫助幼弟瞞天過海藐視大周律令，都能無罪或者從輕發落的話，那麽大周也該亡了。
“你們要做什麽，快放開我兒！”
一道滄桑的聲音從趙府門口傳來，沈知窈越過人群，就看見趙老夫人被兩個丫鬟攙扶着，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而跟在趙老夫人身邊的另一道颀長的身影，不是顧昭是誰？
顧昭面上此時沒有了任何的表情，他跟着趙老夫人一同走到趙侍郎的身邊。
趙侍郎知道自己犯的罪多半是抵不掉了，但是想着太子前幾日跟他保證會讓他無事的事情，他觑了大理寺少卿季瀾清一眼，安撫趙老夫人道：“娘，你不要擔心，兒子會沒事的，這裏風大，你快些回去吧。”
趙老夫人見他雙手都被铐住了，哪能不着急，明明早上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被人帶走了。
像是想起了什麽，她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趙侍郎向蒼老了十歲的臉：“是不是修文的事情，都怪為娘，不應該逼你做那樣的事情。”
說着她推開其中一個押着趙侍郎的官兵，那官兵見她年紀大，又是趙府的老夫人，不敢去碰她，所以順勢躲開了。
趙老夫人趁勢拉着趙侍郎的手，眼中閃着淚花：“你是我們趙府的頂梁柱，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趙府可怎麽辦。”
這時顧昭走到了趙老夫人的身邊，攙扶着她安慰她：“外祖母，聖上那邊還未做裁奪，大舅舅定會安然無恙。”
他的話自然是假的，給趙侍郎拟定罪行的卷宗都是他親自看着符玉澤寫的，符玉澤父親被趙侍郎迫害過，所以寫卷宗的時候往重了寫，顧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不知道。
“娘，你聽外甥的話，先回去，兒子會沒事的。”趙侍郎也算不準當初顧昭知不知道，他的晉升之路被他堵死了。
眼下顧昭眼中對他和母親的擔心又不似作假。
更何況顧昭的為人在京中無可指摘，他剛才被大理寺少卿捉起來的時候，顧昭還幫着他說了幾句話，趙侍郎看着顧昭，心裏生出了慚愧之心，顧昭在朝中礙不着他，他原本沒必要針對他的。
如今他即将入獄，卻是顧昭在季瀾青跟前替他求了情，才不至于讓府外的官兵都沖了進去，鬧得趙府難堪。
趙侍郎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對着顧昭拱了拱手：“好好照看你外祖母，你那幾個舅舅平日裏繁忙，你得空了就來府上陪陪她，還有修文的事，也請給他一個體面。”
顧昭點了點頭，隐去眼中的涼薄，溫聲道：“大舅舅客氣了，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趙侍郎嘆了一口氣，小聲道：“以前是舅舅對不起你，望你能原諒舅舅。”
顧昭像是沒有聽見他這句話一般，不明就裏地問道“剛才舅舅說的是什麽？”
“沒什麽，替我照顧好你外祖母。”
說罷趙侍郎不再理還在喊着他的趙老夫人，毅然決然地上了牢車，那背影頗有壯士斷腕的悲壯。
顧昭敷衍地安慰了趙老夫人幾句，便讓跟着的兩個丫鬟将她帶了回去。
季瀾青并未同押着趙侍郎的官兵一起回去，他站在原地，等顧昭走來，才冷着聲音道：“你真要幫他？”
“是要幫他。”
只不過是幫他早登極樂世界，想要動搖太子的根基，就需要将太子身邊的爪牙一一拔出，清除他的黨羽，而趙侍郎，則是第一個被他拿來開刀的。
季瀾青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道：“你這舅舅犯的事情可不少，比他那弟弟的事情可嚴重多了，剛才我看他對你似乎還很放心？”
顧昭瞥了一眼停在對面不遠處的馬車，嗓音清淡地說道：“大人沒聽說過，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季瀾青這回算是明白了，這趙侍郎被自己的大外甥坑了，回來還謝謝人家。
這麽蠢是怎麽當上吏部侍郎的？
季瀾青看着依舊風輕雲淡，溫潤如玉的顧昭，他往後退了一步，認真道：“從前若是有得罪顧大人的地方，季某現在在這裏賠罪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背後捅他刀子。
顧昭橫了他一眼，沒有理他，翻身上了墨硯牽來的馬上：“季大人還是早些回去寫奏折，免得夜長夢多，這樣的案子要是辦好了，說不定能升官發財。”
季瀾清知道他這話雖然聽着像是玩笑，但是涉及到了朝中重臣的案子，大理寺卿王成宏一般不願意親自審理，所以直接将趙侍郎一案丢了自己，且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更出格的還有案子辦砸了，讓季瀾清背鍋，季瀾清雖然早就看王成宏不順眼，但是王成宏畢竟是世家出身，一時想要取而代之也難，除非他犯了什麽大錯。
可眼下他沒有任何王成宏的任何的把柄，即便知道王成宏表面上看着誰也不沾，但是私下裏卻是三皇子的人，屢次幫三皇子隐瞞了許多事情，那些事情可大可小。
但是他做事隐秘，尾巴都掃幹淨了，季瀾清就是想要收集證據也難。
他擡頭看向馬上的顧昭：“聽說三皇子有意拉攏你？”
“不過是幫了三皇子一個小忙。”
他的小忙哪裏是什麽小忙，明明是幫着三皇子給了太子不小的一擊，太子多年來一直靠着吏部往朝中塞了不少人，如今顧昭一出手，就将太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将給太子籠絡朝臣的趙侍郎拉下了馬。
只是太子自然也不是草包，季瀾清面色沉重：“太子那邊已經有動作了，你近日行事需小心。”
顧昭握緊手中的缰繩：“看好他的卷宗。”
他這話是在提醒季瀾清，大理寺不是沒有太子的人，若是想要在趙侍郎的卷宗上面做手腳，也是有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