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他和她在花園裏下棋,不是巫師棋,而是普通的棋。人必須拿起一枚棋子,感覺到冰冷的大理石抵在他們的手指上,同時他們考慮着下一步,視線往往漫游得比棋盤更遠。會是國王王冠上十字架的鋒利邊緣麽?騎士的馬鬃毛的傾斜紋路?
或者也許,他會在修長優雅的手指間滾動一枚卒子,假笑着,溫柔地把她的主教推到一邊,用卑賤的步兵将它代替。
這是一場在沉默中進行的游戲,一場鬼祟外表與得意微笑的游戲。
直到——不變地,他傾身過棋盤,這樣他的嘴唇就會刷過她的耳朵,低語:「将死。」
她戰栗着。「你贏了。你總是贏的,湯姆。」
當他這樣低語時,他可以強迫她做任何事。
「為我跳舞,吉妮維娅。」
「愛我,吉妮維娅。」
「消滅我,」他乞求道,因為他知道她不會這樣做。「讓我從未有過那樣地熱烈燃燒,将我扼殺。」
他很美貌,在走廊的燈光下,穿着他的晚禮服。他很美貌,在透過雲層的花園的午間陽光下,修剪玫瑰時袖子上卷至手肘處。
「我需要你,」他說,雙手捧着她的臉,手指細致地撫摩着她的面頰,像一個輕飄飄的吻。「我需要你才能呼吸。沒有你我呼吸不能。」
這不是她的屈服的行為;而是他的。她找到了這所房子的鑰匙,金燦而華麗,在一只花盆下。她把它戴上脖子,挂在深紅的絲帶上;這是她的,她一個人的。
她可以在這裏永生,在他的夢中沉浸。他找到了甜蜜的不朽,她找到了真正的愛情。
但她會從身上把感染切除,無論它有多美(就像園丁從垂死的樹上修剪去常春藤一樣)。他令她窒息,切斷了她的呼吸,而金妮想活着。
她想長大;像紫杉木一樣紮下強壯的根,把她的枝幹推向天空。
Advertisement
她必須把他從身上撕下。如果她想活着,她必須把湯姆·裏德爾從她的靈魂中撕下。
這些都不是真的。這是一份臨摹,一片海市蜃樓,他制造以令她留在身邊。征服。他的救生索。
但她喜歡這樣。他像牽線木偶一樣拉扯着她的繩,她喜歡這樣。
這是一場與時間同樣古老的鬥争;身份對抗超我,燃燒的欲/望對抗冷漠的邏輯。
「捕獲者,親愛的捕獲者,」金妮說,這時他把頭靠在她的大腿上,她的手穿過那黑色的卷發。「如果你愛我,你會讓我自由嗎?」
「你已經自由了,」湯姆說,在午後陽光下困倦而懶惰。「不是說愛會讓你自由嗎?」
那天晚上,當裏德爾府一切安靜時,金妮硬起了心腸。她安靜如鼠,踮腳走下樓梯,長毛絨的天鵝絨撓癢着她的腳趾。她顫抖着手,抽出了那金色的鑰匙。月光透過窗戶傾斜下來,那金色在她手中閃着光。那疼痛好似撕裂了她自己的心髒,但她疾沖而去,鑰匙在鎖中旋轉。
門開了。
她跑過花園,跑進樹林,荊棘撕扯着她的發絲和衣物,直至那美麗的白色長裙塗抹上了淚水和污跡。
哈利在那裏,被森林俘虜着。被困在荊棘中。她并不驚訝。他當然是最接近的那個……
「放我自由,」哈利說,在束縛中掙紮着。
格蘭芬多之劍在森林的地上閃着光,她伸手去拿它。
「這沒用,」哈利說。「我試過了。它太鈍了。」
金妮茫然無措。
然後,她想起來了——那把用她的眼淚制成的鑽石刀。
「你從哪裏來?」她一邊問,一邊鋸開荊棘。「我們怎樣離開?」
哈利搖了搖頭;和她一樣,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來的了。
當她斬斷最後一根荊棘時,領悟如同閃電擊中了金妮。如果她想要這個夢,這場夢魇結束,那麽她必須摧毀疾病的根源。
「我必須回去,」她說,哈利跟上了她。
湯姆已接近死亡。
他在死亡中比生存中更美貌(或者也許他美貌過,很久以前,在她認識他之前)。
「我需要你,」他乞求道。他并不憤怒,同時伸手抓住她的手,好像這是唯一能拯救他的東西。「我需要你才能呼吸。」
她與每一次神經沖動作鬥争,戰鬥不遺餘力。
「幹吧,」金妮說。「讓我自由。」
言語從未在金妮嘴裏留下如此苦澀的味道。
哈利站在他上方,高舉着格蘭芬多之劍,如同昔日的騎士。
它在蒼白的光線下閃閃發光;紅寶石閃爍如血液。
「這個夢魇必須結束,」哈利同意道。她點了點頭,他把刀刃刺穿了湯姆的胸膛。
他一蹶不振;他的臉色蒼白,同時又湧出鮮血。他從未更加美貌,更加壯麗地「活着」。
他發出了一聲優美的喘息;出于狂喜或疼痛,她無法分辨。他殒落了。
金妮尖叫着,她感覺到他最後的靈魂離開了她,空虛而孤獨。黑色絲線從命運的紡錘上松脫了;死亡的剪子盤旋在它上方。
她會拯救他。她會抓住那任性絲線的末端,将他編織成一幅可愛的挂毯,并把他與她永遠捆綁在一起。
他正在沉沒、溺斃、離開——「帶我和你一起去!讓我陪你進入黑暗!」
她哭了,盡管她知道,這個夢必須結束。
湯姆的雙手無助地握住嵌入他胸膛的刀刃,那胸膛因絕望而氣喘的呼吸而起伏。但這無濟于事;他的抓握放松了,他的頭滑到一邊,他的目光變得呆滞,同時他最後的呼吸漫過了他的唇。
是的,夢已經消失了。金妮嘗到了泥土與血液的味道。她的裙子被撕成了破爛,哈利抱着她,而她尖叫着,淚流滿面。
當她哭完了湯姆·裏德爾最後的靈魂以後,她的臉頰上出現了黑色的紋路。
但眼淚不斷湧來。
她的理智回歸了。她在哈利的肩膀上抽噎,他溫柔地擦去她眼中最後的淚水。
什麽也沒有留下,除了一個已死的空殼。一股纖細的血流從他冰冷如石的嘴唇中緩慢流出,他雙眼睜大,固定在了永恒的震驚表情中。他的血液已經幹了,使那清爽的白色襯衫僵硬而發紅,因為它浸透了血。
像阿多尼斯一樣,他在青春的綻放中枯萎。金妮想知道,如果她把花蜜倒在他的血裏,銀蓮會發芽嗎?
光線刺破了雲層,毛茛色的日光将光輪和積雲推至一邊,騰出了空間。
幻象崩潰了。他的眼睛變回了猩紅色;他再一次成了怪誕的,一只非人的獸。他是伏地魔,她再也無法否認了。曾有過某樣事物;一個誘人的夢,一場令人振奮的幻覺。但現在它已經消失了。
這是一顆困難得無法下咽的藥丸,所以金妮因淚水而窒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他一起,是自由的甜蜜的疼痛,除了哈利以外,沒有人會理解。
她哭了,整個世界都和她一起哭泣。
雨水正落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