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江桃是在提醒她。
原以為已經消散的魂魄這會兒竟然還能堅持,甚至在殘魂周身呈現出一種別樣的金色,這更不是尋常動物能有的樣子——
白狗多半有妖獸血統,且金瞳也不是一般妖獸能有。
“嗯。”
阮櫻點點頭,心裏早有推測,和江桃所想差不多。
一般的狗可不能在死了之後又留有執念的殘魂尋人幫忙。
更不可能一下找到修士,又飛奔向牽挂的小主人。
阮櫻又看向一臉懵懂的小傻兒。
那狗子已經入了他的身體,對缺了一魂的小朋友來說,說不定這有妖獸殘魂的力量能助他一臂之力,走向周全。
只是這番機緣還需要煉化,等事情了了,她再幫他一把。
待得林生夫妻兩人只殘餘一口氣,阮櫻這才往那黑影身上打入兩道靈氣,企圖在怨氣漸消的時候勉強為林小姐保留幾分魂魄該有的模樣。
林小姐的鬼魂在兩個惡人身上發洩了不少的恨意,這會兒才終于有了機會,半晌之後,她終于重新以自然的人形站在了衆人面前。
沒有了猙獰與不甘,她柔和的面目呈現一種溫柔的姿态。
她身着一身素白的裙子站在那裏,頭上不過一根蝴蝶珠釵,戴着白布,好似仍然身處在雙親俱亡、兄嫂不再的時刻,但她又是如此平靜,看向小傻兒的眉眼中寫着母性與慈愛。
林小姐盈盈一拜,鄭重地向阮櫻和江桃行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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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娘荒唐,錯信歹人,給家人招來災禍,将死之時才知道原來連當年兄嫂一家被殺都與林生一支有關,林生出現在雙親和我面前也是早有預謀。”
“可恨偌大林家落入豺狼之手,我拼命生下的孩兒又沒有得到一點溫情的對待,彼時我被生生鎮壓在宅院之下,厄運、怨氣日夜侵蝕着我,偏叫我日夜目睹此情此景……鑽心蝕骨不過如此……”
說到此事,林小姐身形微晃,幾乎維持不住鬼形。
她本就是要魂飛魄散的命,借着阮櫻給的靈氣,才勉強留下幾句血淚之言。
“我痛啊——”
林小姐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流露出恨意與悔意。
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極限。
她得了複仇的機會,破壞了人世間運行的規則,便自此失去了積攢幾世的功德,也沒有了輪回轉世的可能,但她并不後悔。
她唯一不甘的也是無法改變的,便是她雙親、兄嫂等的逝去,是她自覺引入了林生這豺狼到林家的悔恨。
林小姐留戀地看了看仍是懵懂而沒有情緒的孩子。
小傻兒似乎被屬于狗子的情緒所觸動,但淚光轉瞬之間便消散了,再看去仍是澄澈無波的雙目,只是如今從黑色變成了金色。
“安安。”她小聲地呼喚,“還有小白,辛苦你們了。”
阮櫻輕輕地推了推被稱作安安的小傻兒,他呆呆地看了看魂魄狀态的生母,又遲疑地看了看阮櫻。
他下意識地想向阮櫻靠近,但血脈親情聯系在母子之間,于是他呈現一種別扭的,既想要走向生母林桃娘,又隐約不安而不敢靠近鬼怪的狀态。
鬼怪會被動地奪走周圍的陽氣,像他這樣人氣不足的小朋友很容易被鬼魂所影響,但這是他的生母,林桃娘不可能傷害自己的親生子。
“去吧,別怕。”阮櫻鼓勵道。
小傻兒安安向林小姐走近幾步,得到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她用贊許而鼓勵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兒子,直到這時安安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小跑着靠近了林桃娘。
“真好,”林桃娘留戀地拂過他的頭,可惜只能穿過他的身體,小傻兒仍是癡癡不懂的模樣,“要好好長大啊,平平安安。”
林安,這是林桃娘給自己沒有名字的孩子留下的最深的祝福和期待。
半晌,林桃娘從這溫情中醒來,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道長、仙子們,妾有一事相求。”
散修們沒有說話,主導仍然在阮櫻和江桃手中,江桃只是協助此事,阮櫻主動接下話頭。
“當年我爹留有契書,林生想奪走但一直沒有找到,它被我放在了這間屋子正數第二間屋子的第三根房梁上面,有這官府認可的契書在,整個林家都将是我兒的,林生所為不過白費功夫。”
可惜林桃娘走得太早,又太過于信任林生,當年林老爺等留下的後手沒有能夠用上,她在生産時白白失了性命,讓整個林家落入了林生和林夫人的掌控。
如果沒有這證明,那即使他們夫妻不在,林家的財産也只會落入他們偷情生下的比林安還大的兒子手裏。
“但林安的情況……”她嘆息一聲,“妾不求其他,願以林家所有家財相贈,請大人們保林安平安長到及冠……”
林小姐很有分寸,不求一輩子的庇護,只希望林安能平安度過童年,長到二十歲,林安雖有些遲鈍呆板,卻不是完全癡呆,只是反應慢、情緒少,慢慢教總能懂事。
阮櫻和江桃相視一眼,直白表示。
“我們不需要林家的家財。”
林桃娘有些焦急,她不知道還有什麽能夠打動幾位修士大人。
“你不用這樣。”阮櫻搖了搖頭,“我們是修士,不可能負擔一個普通小孩的人生,就算是照顧,也頂多庇護他一二。”
“正是如此。”江桃同樣點頭,但随後想起什麽又道,“但我看你的孩子林安恐怕還會有些造化,你也不必那般憂心……若他真的有仙緣,我們會酌情幫他一二的。”
聽了這話,林桃娘連聲感謝,再度拜服表示感激。
一邊聽了的散修等也露出了羨慕的表情,他們要不是沒有那個出身又沒有那個天資,哪裏會成為需要到凡人家裏接受供養的散修呢?
林桃娘再囑咐了林安許多,林安基本都沒有聽懂,但看樣子他聽得也算認真,一雙眼瞳中的金色愈顯分明,連林桃娘都忍不住避開了這視線。
“既然大人們不要林家的家財,妾便在此做主了。”
她看向林家唯一還忠心于她的伛偻老仆道。
“林家當年與林生有契書,大致內容規定了林家詳細財産的歸屬,也就是屬于我兒林安的,但林安如今年幼,也守不住這份家財,不若在仙師們的見證下,将林家捐給鵲橋鎮。”
老仆曾伺候林小姐,後受了林生等不少的折磨,若不是她跛了條腿又瞎了一只眼睛,她恐怕會更強硬地向林生抗争。
但即便如此,她也庇護了小少爺林安,如果沒有她省下的那口飯,林安活不到八歲。
林桃娘決心将林家所有財産委托給本地鎮長,由他負責拍賣,其中八成捐獻給鵲橋鎮,作為小鎮的公用財産。
而剩下兩成,一半留給老仆保管,作為她和林安今後的開銷,這部分足夠他們用到林安成年,林安也要給老仆養老送終,剩下的部分大頭贈給兩位仙子阮櫻和江桃,另外幾位散修則一人得一斛珍珠、一匣白銀。
林桃娘雖然被鎮壓在地下,但意識并未消散,反而一直關注着林家的情況,對他們所藏金銀數目一清二楚,這分配已經足夠衆人滿意。
林家另有兩個孩子,他們身邊的金銀之物就不動了,權當林桃娘為自己的兒子積福,繼室林夫人當年嫁進門帶的嫁妝她也不會動,但她借着林家的名頭補貼給娘家并另外賺的,那是一定要一一追回。
至于以後林生和林夫人會如何,害了林老爺等人的林生親族會如何,想必得了林桃娘捐獻的八成家産到全鎮的鎮長等人會妥善處理。
說罷,感應到了那一刻,林桃娘再度向衆人拜謝,深深鞠躬。
陽光推開雲霧,鉑金色的光線落在了她的身上,讓原本蒼白虛弱的魂魄顯得尤其神聖又美麗。
她的視線停留在兒子林安的身上,帶着深深的眷戀和無數的愛意。
不知是沐浴在光下還是得了狗魂的相助,林安的眼睛裏頭一次多了一種莫名的光輝,眼淚自然地湧出,像是斷了線的珍珠。
他怔怔地看着,看着他的母親消散在陽光之下,随風逝去,不留任何的痕跡。
許久以後,他仍呆呆地站在那裏,随後在阮櫻關切的呼喚中暈了過去。
院子內,阮櫻正照顧着昏迷的林安。
江桃自外面歸來,她和幾個散修将林家的事情告知了本地鎮長,有無數家仆見證,林生夫妻倒臺幾乎是注定的事情。
“哦對了,那一只耳的乞丐也上門來了一次。”
“是想帶走林安?”阮櫻問道。
“不是呢,他意思是他當初也給小傻兒一口飯吃,這會兒他‘發達’了,是不是該表示點什麽。”江桃撇撇嘴。
“你交給那老仆去處理吧。”阮櫻想了想,“老人家正愁沒有地方表示她對小少爺的關切之心,尤其愧疚當時弄丢了林安……”
“你放心,那林姓老仆懂的,不會真的得罪了人,畢竟是一飯之恩,不會不報的。”
“我知道了。”江桃點點頭,又問起林安,“這小孩是怎麽了?”
“那狗子的殘魂融進了他的身體裏,算是補全了殘缺的那一魄,原本是沒這種可能的,我也從未聽說過這種事情,但也許是得了林桃娘的祝福,又有主寵深情在,加上可能林安的體質還有些特殊……”
阮櫻也是頭一次見這種情況,不親自到外面歷練,真是不能想象大千世界的浩瀚,得不到這般的見識。
為了幫助林安煉化這份機緣,她一個金丹期,幾乎耗去了丹田大半的靈氣,她疑心是那狗魂的血脈不凡。
不僅補了魂,還給了他不一樣的機緣。
幾日之後,林安終于完全清醒。
彼時,阮櫻正在修煉。
不知道是鵲橋鎮靈氣不足還是怎的,她總覺得自己修煉的速度有些不對,靈氣都不知道吸收去了哪裏,好似恢複的速度都比尋常慢了一些。
但她也沒有在凡人地界修煉過,平時又呆在上好的洞府中,加上她體質特殊,一時不好比較這差距。
“江仙子,您看看,這……眼睛是不是……”
老仆惶然,頗有幾分不安地搓着手。
江桃掐算一二,果不其然失敗,又想要以神識控制靈氣試探,但醒來的林安雖多了幾分人氣兒,卻對旁人警惕得很,連老仆都不能靠近她,唯獨阮櫻是個例外。
“安安?”
林安聞聲,馬上露出笑臉,非常用力地點點頭:“嗯嗯!”
他一雙燦金色的獸瞳一錯不錯地看着她,根本移不開來,乖巧的像只小狗狗。
但林老仆根本不敢直視那眼睛,哪怕心裏極為親近。
江桃也覺得這金瞳有些不對,實在過分鋒銳了,仿佛是妖獸血脈被激活了般,再加上他鬼節出生,生時母逝,她心中疑慮漸深。
“櫻櫻,你來看看?”江桃小聲道,“我築基圓滿都有種壓不住的感覺,雖然能夠直視,但心頭卻總有避諱,是不是……”
阮櫻一愣,将林安抱在懷裏,和他溝通之後才用靈氣在他身體裏試探一圈,未有發現不對。
考慮到林安原本神智有缺,她和他說明之後,再度冒險以神識試探他識海。
小朋友的識海不大,偏在一隅縮着個很占地方的毛絨絨。
這看不出情緒的“大蟲”噼啪甩着粗長尾巴,轉過頭來,好家夥,吊睛白額,眉心一個王字。
小家夥個子不大脾氣不小,感受到阮櫻神識就好似見到光點的貓,猛一下子就撲了過來。
“白虎?!”
作者有話說:
吊睛:吊眼,斜向上的眼睛,顯得兇猛。
白額:白色的額頭。
古時候叫老虎為大蟲。